這條密道漆黑一片,蘇青鸞整個人彷彿籠罩在無盡的地獄之中,只能摸着周邊的牆壁一點一點的往前走,深怕前方有什麼未知的危險,深怕前方是無盡的深淵。
因着這無盡的漆黑,使得蘇青鸞走得格外的緩慢,緩慢得彷彿這條密道沒有盡頭似的。
但,這世上的路,哪裡會沒有盡頭呢!
當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黑暗中蹣跚了多久之後,終於見到前方一點晦暗的光,隱隱約約透了進來,蘇青鸞心中莫名的狂喜,追着光前行。
密道的盡頭是一塊半人高的石板,光是從石板的縫隙透過來的。
她費力的將石板推開,宛如漆黑這頭野獸咧開了它的嘴,蘇青鸞緩緩的從它的口中走了出來。
密道的外面也是無燈無火,但相對比在密道里面那種暗無天日來說,蘇青鸞只覺得一時之間也有種難以適應的光感錯覺。
她將手擋在自己的眼睛前,透過手縫去適應這裡的光亮的時候,也從手縫間隙窺探到這裡的情景。
“這裡是……”蘇青鸞最開始先是疑,入目處是廣闊的閣樓,而最中間則是擺放着一處高臺,蘇青鸞剛纔就是從這高臺底下鑽出來的。
高臺上,擺放着一塊偌大的靈位,上書:吾妻 蕭門李氏之靈位!
“這裡是凌雲閣?!”
蘇青鸞喃喃的說着,伴隨着閣外瀝瀝雨聲撞擊着鈴鐺的聲音,蘇青鸞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震驚當中,眼中盡是難以置信。
自己纔將蕭肅容給推到這裡面來,她卻從另一邊蕭璟的房間密道,一路穿行到此處。
在這怔忡當中,有一聲無一聲的傳來了“砰砰砰”的悶響聲,像是什麼在撞擊的聲音,蘇青鸞躡手躡腳的繞過前方的供桌,赫然看到趴伏蜷縮着跪在地上,一直磕頭撞擊着地板的蕭肅容。
“肅容,你怎麼了?”蘇青鸞趕緊上前去,將蕭肅容拉起的時候,整個人僵了一下。
眼前的蕭肅容,哪裡還是幾個時辰前的蕭肅容?
他滿眼是淚痕,那幾近絕望的面容上,是痛苦與猙獰,幾乎痛得他將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蘇青鸞想要將他鬆開也難以鬆開,只有他自己將自己全身抱住,在那不斷的發着抖,打着顫。
“肅容,蕭肅容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蘇青鸞不知道蕭肅容究竟在這裡面發生了什麼事,一時心裡也打鼓了起來。
當她的手觸碰到蕭肅容的手掌的時候,驚覺他居然全身冰冷得像是剛從水裡面撈起來似的,蘇青鸞嚇到了,“蘇容,你看着我,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子?”
蘇青鸞想扶起蕭肅容,但是卻被他反手一握,這一握就鬆不開手了,他彷彿是在深海里溺水的模樣,整個人往死裡折磨自己,往死裡窒息。而此刻稍稍抓到蘇青鸞,便用盡全身的力氣去緊握住,不願放手。
“我錯了,我錯了……”他只從嘴裡擠出這句話,渾身顫抖得厲害,在腦海中的記憶涌上來的那一刻,他不斷的抓着自己的心,那種恨不得將自己的心給掏出來的模樣。
蘇青鸞怕他再這麼下去,會活活把自己折磨死,她強行撐開他的手,抓不住的時候,乾脆俯下身去張開嘴咬住他的手臂。
利齒咬破了手臂上的肌膚,鮮血從衣衫上滲透出來,這種肉體上的痛楚,稍稍減免了他心中的折磨,呼吸才稍微順暢了下來。
“青鸞,青鸞……”他將手臂一彎,將蘇青鸞整個人攬入自己的身下,緊緊的抱在自己的懷中,唯獨此刻從她的身上汲取一絲絲溫暖。
他的力道很強,不似蕭肅容的手無縛雞之力,帶着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強硬。
可他此刻即便用盡全身的力道將蘇青鸞摟在懷中,又強行的剋制住自己不去傷害到蘇青鸞,這般細緻的溫柔,又不似蕭九那般強悍蠻橫。
彷彿……
蘇青鸞心裡驀然闖入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震驚於自己的想法,驚愕的擡起頭來,聲音也一併微微發抖的問:“你……是誰?”
“是阿九,還是肅容?”
有那麼一瞬,她看到這個抱住自己的男人擡眸的瞬間,眼底眸光給她的錯覺,他既是蕭九,也是蕭肅容!
融合!
蘇青鸞怔住了,師父從未說過,兩個不同的靈魂能夠融爲一體,只記得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醫治。
可此刻,這兩個不同的人她竟同一刻在他身上見到了,蘇青鸞震驚不已,從他的懷裡掙出來,雙手捧住他的臉,着急的問:“你看着我,你回答我,你是誰?”
他看着蘇青鸞,眼前映入眼簾的女子,彷彿一劑靈藥,拯救了瀕臨死亡的他,他艱難苦澀的開口,“我回來了!”
“怎麼回來的,你發生了什麼事?”蘇青鸞必須知道,究竟是發生過什麼事,才讓這個人一分爲二,又是什麼樣的事,又讓他重新回來了?
蘇青鸞這句問話,卻像是一道霹靂閃電般鑽入他的體內,震得他幾乎灰飛煙滅,痛苦又再度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卻始終無法放過自己。
看着整個凌雲閣的場景,彷彿又回到了當年,他無法原諒自己曾經雙手沾滿了母親的鮮血,他痛苦的哀嚎出聲,“我……我殺了自己的母親,我殺了我娘,我就是個畜生……”
這下,輪到蘇青鸞渾身像是被雷劈到了似的。
蕭肅容的話,讓她不斷的與今天給蕭璟醫治時候的話相互交疊。
“你發生了什麼事?”
“我殺了她!”
“殺了誰?”
“城主……夫人!”
“我殺了自己的母親,我殺了我娘!”
蘇青鸞臉色蒼白,搖着頭,她抓起蕭肅容的手,發現他依舊沉浸在自我的折磨與痛苦當中的,蘇青鸞見他摟在懷裡,緊緊的抱住,用自己胸膛的溫暖熨帖着他的冰冷。
埋首於她的胸間,這溫暖慢慢傳來,與蘇青鸞的話一併傳過來。
“你聽我說,不是你殺的,城主夫人不是你殺的……你肯定哪裡記錯了,殺死你孃的是,是……”蘇青鸞用力的報住他,心口的溫柔處,他猶然在那裡發着抖。
可是,卻在此時,凌雲閣門外聽得有鐵甲齊刷刷的聲音而至,踏着夜色,穿行在雨中,蘇青鸞只聽到門外那把被自己鎖住的鎖,竟再一次被打開了。
蘇青鸞疑惑,難道自己丟棄下去的鑰匙,被人撿到了?
但此時來不及思考,蘇青鸞只得趕緊拖着蕭肅容再度回到剛纔自己鑽出來的密道當中,她躲在高臺下的密道里,透過石板的縫隙,看到一身影緩緩從門外走了進來。
是蕭璟!
只見蕭璟站在靈位前面,仰着頭一直看着那靈位,看着自己曾經最摯愛的女人,他說:“我今日……又夢見你了,夢見當初你死之時,看我那怨恨的眼神!”
“時隔這麼多年,你還依舊恨我嗎?”
蘇青鸞聽着蕭璟的話,心裡波瀾不興,只是透過這條有限的縫隙,卻發現在凌雲閣外頭站着的……蘇青鸞整個人一肅。
那是……
陰兵!
齊整整的青銅色鎧甲,在深夜中難以掩飾的破舊模樣,只是……此行冒雨,那鎧甲上原本應該沾染的泥土被雨水沖刷得幾盡。
從她這會看去,這些沒了泥土遮掩的“陰兵”,赫然是大好的男兒。
蘇青鸞是見過真正的陰兵的。
真正陰兵是那種從土裡爬出來的腐朽,血肉都腐爛了,露出裡面森森白骨的陰寒,哪裡是那一張張乾淨陽剛的臉。
蘇青鸞徹底明白了,這是假陰兵!
蕭肅容聽着外面的話,不住的顫抖着,蘇青鸞不敢在這一刻鬆開他,她只得俯首低下頭,在他耳邊道:“殺你母親的,是城主!”
是城主!
她不知道這句話能否讓蕭肅容稍微好受一些,但,她還是說了,“阿九,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她是看到片蕭璟親口承認,城主夫人是他殺的。
在她察覺到蕭肅容想開口的時候,她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與他趴伏在一起,搖着頭,用口型無聲的說了幾句。
或許,蕭肅容是看懂了,她說:“求你了!”
第一次, 她如此姿態,眼神中是這般懇切的模樣,氤氳着淚色的懇求。
蘇青鸞放大了膽子,稍稍鬆開了蕭肅容的手,而後將他的手攙起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步步的帶着蕭肅容往回走去。
她想賭一把!
蕭璟此刻在凌雲閣,蘇青鸞帶着蕭肅容從密道這麼往回走去,必定回到蕭璟的寢室中,只要……蕭璟不那麼快回去,她就能帶着蕭肅容離開城主府。
這次折返,蘇青鸞再沒有任何忌憚,帶着蕭肅容一路往前行,腳下疾疾,半點不敢懈怠。
原本感覺沒有盡頭的密道,這一次重返她的心裡卻豁然有底,直到……重新回到了蕭璟寢室的牀底下,她將蕭肅容給拉起來。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這一日,盡在城主府裡鑽了!
拉着蕭肅容的時候,發現他的手依舊是冰冷的,蘇青鸞道:“你且先忍忍,我帶你離開這裡。”
可當蘇青鸞拉着蕭肅容從牀底下出來的時候,門外卻聽見了蕭定山前來的聲音,在外人面前,蕭定山依舊喚蕭璟爲:“伯父,您可歇息了?”
蘇青鸞屏息,不敢發出聲響來。
蕭定山又在外面多喚了幾聲,依舊無人應答,蘇青鸞聽得蕭定山在外頭和侍衛道:“城主不在裡面,我且先等他回來,你們都守着吧!”
蘇青鸞暗道一聲不好。
這傢伙,城主不在,你便回去啊!
死守在外面做什麼?
蘇青鸞心中盤算了一下,從密道再回凌雲閣是不可能的,她把鑰匙扔在外面,進去了就被鎖住了,更何況說不定這會回去還會撞上蕭璟。
但是,蕭璟的寢室也絕對不是久留之所,萬一等下蕭璟回來了,難不成兩人要在密道里困一輩子?
如此想着,蘇青鸞有些心浮氣躁了起來。
怎麼來也不行,去也不行?
正此當間,蘇青鸞忽然看到了這寢室後頭的一扇窗,她欣然一笑,看着此刻與自己貼牆而站,渾身冰冷的將頭倚靠在自己肩上的蕭肅容。
她道:“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