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Y市郊,一處蔬菜大棚的看護房內,魏立剛躺在土炕上,傷口已經被進行了簡易處理。
“你的身份太敏感了,現在全城的警察幾乎都認識你這張臉,所以短期內,你沒辦法離開了,先在這養着吧!”虎躍點燃一支菸,安撫着魏立剛的情緒。
“沒事,這幾天我的心一直懸着,現在見到你,我就安穩了!”魏立剛臉色刷白,露出了一個笑容:“給我一支菸!”
“是啊,現在我已經接到你了,你最起碼不用擔驚受怕,能睡個好覺了!”虎躍微微一笑,把煙和打火機遞了過去。
“我這個人心大,自從懂事起就在監獄裡生活,認識的朋友也都是在監獄裡接觸的,以前跟我關係好的那些人,現在幾乎都快死絕了,所以我一點不跟你撒謊,我什麼時候都能睡好覺,哪怕明天要槍斃我,也不耽誤我今天吃飯喝酒!”魏立剛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在外面飄的這幾天,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生怕我萬一出什麼意外死了,沒人護着你!”
“刷!”
虎躍聽見魏立剛的一番話,微微擡頭,看向了他的眼睛。
“怎麼,你不信我?”魏立剛看見虎躍的這個眼神,憨厚的笑了。
“我信!我怎麼能不信你呢!”虎躍擺擺手岔開了話題,感受到兜裡的震動之後,他拍了拍魏立剛的胳膊:“你先休息吧,一會還得有醫生過來幫你挖子彈呢!我去接個電話!”
“嗯!”魏立剛繼續嘬起了菸頭。
虎躍跟魏立剛說完話,推開看護房的門站在了外面,這個蔬菜大棚周遭都是大片耕地,如今莊稼都已經收割完了,顯得空曠、蒼茫。
“喂?”虎躍站在冷風中按下了接聽。
“人死了嗎?”李靜波開門見山的問道。
“還沒!”虎躍深吸了一口煙。
“上次的意外是怎麼出的,你心裡很清楚!既然人已經落在你手裡了,爲什麼還要拖着?!”李靜波相當不悅的質問道。
“之前我沒見到魏立剛,可以狠下心派別人對他動手,但是真見了面,我確實心軟了!”虎躍扔掉手裡的菸頭,用腳用力的碾滅:“我想保住魏立剛!只要你同意讓他活着,我可以立刻安排他去國外,永遠都不回來,行嗎?”
“你說呢?”李靜波反問。
“我求你了!”虎躍想起魏立剛在屋裡對他說的話,還有那種滿是信任,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目光,努力做了個深呼吸。
“求我?因爲這麼一個泥腿子,你他媽求我?朋友,你他媽真是一個幹大事的人嗎?”李靜波聲音低沉的質問道。
“你要殺魏立剛,無非是因爲他知道你的身份,但我只要把他送走,這不就沒事了嗎?!”虎躍不顧李靜波預期當中的嘲諷,繼續堅持了一句。
“是啊!我要魏立剛死,就是因爲這件事,如果不是因爲你身份特殊,我他媽都想把你一起殺了!”李靜波的聲音異常冰冷:“一將功成萬古骨枯,你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對一個無關緊要的馬仔都下不去手的話!我覺得咱們就沒有繼續接觸下去的必要了!我是狼,所以不跟狗玩!從今天開始,你我不再聯繫!”
“嘟…嘟……”
“李靜波!我!艹!你!媽!”虎躍聽着電話中傳來的一陣忙音,脖子上青筋畢現,從齒縫間迸出了一句低沉的喝罵。
“咣噹!”
十數秒後,看護房的門被推開,一個壯漢緩緩邁步,走到了虎躍身後:“他還是堅持?”
“不是堅持,是威脅!”虎躍滿心恨意,但目光萎靡。
“我動手吧!你別在場了!”壯漢點點頭,聲音不大的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別!”虎躍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開口挽留了一句。
“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你得學着讓心硬起來!我知道你捨不得老魏,不過你沒有選擇!”壯漢看着虎躍的背影,再度勸了一句。
虎躍聽見這話,冰涼的手掌握緊了拳頭。
……
十分鐘後,虎躍帶着一個斜跨醫療箱的陌生男子進門,對魏立剛開口道:“這位是我請來的醫生。”
“啊,麻煩了!”魏立剛聞言,強忍着疼痛坐直了身體,對醫生點點頭。
“你別動了,我先看一下傷口!”醫生擡手製止了魏立剛的動作,隨後邁步上前解開了他腿部的繃帶,用棉籤翻動了一下傷口:“子彈卡在了骨頭縫裡,取的時候,你得遭點罪!”
“沒事,千難萬險都過了,還在乎這個嘛!”魏立剛擺擺手:“整你的吧!”
“這的條件簡陋,我只能用酒精殺毒,先給你打一針麻藥吧,省得你挺不住!”醫生點點頭,打開醫療箱鼓搗了一下,隨後用注射器在一個玻璃瓶裡抽了一針管的液體,對着魏立剛的腿部血管就要注射。
“踏踏!”
虎躍看見這一幕,本能間往前邁了一步。
“啪!”
一邊的壯漢看見虎躍的舉動,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醫生做手術,你往前湊合啥!”
“哈哈,你還怕我疼哭了啊!”魏立剛看見虎躍臉上的關切,呲牙一樂:“沒事啊,這麼多年,我啥風雨沒經歷過!”
“嗯!”虎躍看見魏立剛臉上的笑容,努力抿了抿嘴,但終究笑不出來。
隨着醫生手指發力,一管液體緩緩注射進了魏立剛體內,虎躍看見這一幕,伸手捏了捏鼻樑,側開了目光。
“大夫!你這個藥,是不是他媽過期了,我咋感覺身上這麼疼呢!跟摔碎了似的?”大約三十秒後,魏立剛臉色通紅,滲出了大顆的汗珠。
“踏踏!”
醫生聽見這話,一聲沒吭,直接扭頭去了門外。
“哎,我……哇!”
魏立剛看見醫生離開,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卻忽然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脖子上的血管也隨即凸起,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的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手指因爲抽筋,已經開始變形,同時難以置信的看向了虎躍:“躍……躍兒?!”
“剛子,對不起!”虎躍看見魏立剛周身抽搐的模樣,沒敢迎上他的目光:“這件事,我說的不算!而且,我沒有選擇!”
“操……你媽!我這麼信你……你害我?!”此時魏立剛的手因爲抽筋,已經變成了雞爪子一般的形狀,脖子也歪向一側,臉頰貼在了肩膀上,嘴裡一股一股的吐着血:“我一直……以爲……你……跟別人不……一樣!”
“我也曾以爲,我跟那些人不一樣!”虎躍的目光盯着沿炕蓆向地上流淌的血線,聲音宛若蚊子般低微:“老魏,對不起!”
“幫我……幫我一個忙!”此刻魏立剛因爲毒性蔓延到全身,內臟已經大量出血,同時也失去了視力,而且伴隨劇烈的耳鳴,在這種症狀之下,他說的聲音也變得大了起來:“孤山子……孤山子村的養殖場……幫我……照顧我……爹媽!”
“你放心!我一定做到!”虎躍聽見這話,眼圈泛紅,重重點頭。
“孤山子養殖場!”
“孤山子……養……養……”
“……我爹媽!”
已經毒發的魏立剛,已經聽不見虎躍的迴應,嘴裡不斷地重複着這麼一句話。
直到身體僵硬,死狀極慘的死在了這間昏暗的小房間裡。
魏立剛的親生父親,也是個扣大棚種蔬菜的農民,在他對於家庭一詞有限的記憶當中,也有這麼一間屋子。
自從包圖吉死後,魏立剛一路逃亡,手上沾染五條人命。
終究沒有逃過自己的劫數。
臨死之前,魏立剛最掛念的人,就是在養殖場的時候,給了他幾天溫飽,拿了五千塊路費的老兩口子。
這件事真的讓魏立剛這麼感動嗎?
還是因爲魏立剛這一生,就只遇見過這麼一件感動的事?
沒人說得清楚。
更沒人會覺得這個血債累累的殺人犯有多麼可憐。
而這,或許纔是他最可憐的地方。
幾分鐘後,虎躍面色如常的走出了房間。
“人沒了?”在外面等候的醫生見虎躍出來,從椅子上起身問道。
“嘭!”
虎躍聽見醫生搭茬,猛地揮動手臂,一拳將他打倒在地,眸子裡是化不開的憤怒:“艹你媽!我他媽的不是說過!要讓他安安靜靜!不見血!也沒有痛苦的走嗎!你做到了嗎?!做到了嗎?!”
虎躍叫罵之間,對着地上的醫生,一腳又一腳的猛踹。
……
長天集團分公司內。
李靜波此刻正穿着一套睡衣,開着視頻逗着保姆懷裡的兒子:“大兒子,想爸爸了沒有?”
“……粑粑。”李靜波的兒子穿着一套可達鴨的小衣服,流着哈喇子,憨態可掬的開口。
“乖!再叫一句!再叫一句爸爸回去給你買糖!”李靜波聽見兒子叫的一聲“爸爸”,臉上笑容燦爛,但孩子很快被其他東西吸引視線,不再盯着手機,開始在牀上亂爬。
“叮咚!”
與此同時,旁邊的一部手機響起,李靜波將手機解鎖,點開了一條發在微信上的照片。
燈火通明的辦公室內,李靜波手上攥着兩部手機,一部在在開着視頻,裡面的孩子在售價數萬的兒童牀上不斷打滾、傻笑,周邊擺滿了價值不菲的玩具。
另外一部手機,發來的是魏立剛的死亡照片,低矮昏暗的小屋裡,牆壁上的牆皮脫落,魏立剛衣衫染血,死狀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