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自街上回來夜已經深了，剛進府門將軍府大院兒當中跪着的幾個身着錦緞衣裳的地痞就嗚嗚的叫喚開了，站一旁當值的程遠擡腿就是一腳。
見天翊回來，坐在正廳的兄妹倆個急忙站起來。當中那大哥自是認得這個給了一錠銀子的大主顧，卻不想幫了自己的還是這位。剛纔在街市上那幾人已經將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妹妹身上也帶了傷，那幾人將銀錢全都搶走還沒來得及走就有一小隊身穿軍衣的官爺將所有人都綁了，一路上什麼問話都沒有一直帶到了這嚴肅非常的將軍府上。
天翊走進正廳坐在上位，那大哥拉着那個女子跪到地上，說道，“多謝將軍出手相幫，這份恩情嶽華清與妹妹嶽華嵐自當銘記在心。”
“李墨玉人呢？”
“稟將軍，李統領去了街道司。”
剛剛問到，李墨玉就回來了，後面帶着幾個從街道司綁回來的，程遠提起手裡的那幾個一併押着扔到了正廳裡。
“將軍，這幾個如何處理？”
天翊掃了一眼，“將身上的銀子都剝下來送到暖閣，人扔到大理寺牢裡關幾天。”
程遠見將軍起身要走，忙上前道，“將軍，這對兄妹怎麼安置？”
天翊回頭看他，程遠忙接道，“這對兄妹如今在都城還沒有住處，今日頭次在街上賣藝，沒成想就遇上街霸，我想着……”
天翊轉頭看了一眼，程遠就是他從人販子手裡救下的，此刻大約是想起當年。
“你看着辦吧。”他留下一句出了正廳，地上那女子眼神跟着天翊也轉了個彎兒，人消失在前廳。
暖閣裡的阿玉正踩着高凳子將今日買的幾個大紅燈籠掛在暖閣的屋檐下，下頭幾個親兵眼珠子都在抖，一個緊扶着凳子嘴裡碎碎唸叨着，“姑娘，您還是下來吧，讓我們幾個掛，這麼高的地方萬一摔了將軍怪罪下來我們可是擔不起啊！”
阿玉也不知有沒有聽見，伸着胳膊去夠上頭的釘子，試了幾次大概是胳膊有點酸了，換了另一隻手，但是手裡燈籠又太大，擋在中間根本就看不見應該掛在哪處，她有點着急，再一使力，被大燈籠頂了一下，仰躺着從後面掉下來。
天翊幾步上去將人接到懷裡，阿玉臉上還是一副驚恐的樣子，瞪着眼睛看到頭頂的是誰，咧嘴又笑了。
“將軍……”那幾個身上還掛着佩刀，向後一步單膝行禮。
將人放到地上，把阿玉手裡的紅燈籠交給一旁的幾個人親衛，“要過年了，府裡各處也掛幾個。”
臘月二十一早，阿玉起來先在府裡繞了一大圈，果然哪處院子都是紅彤彤的燈籠，繞回來天翊已經從練武場上回來了，正翻看各處遞上來的書信，邊疆幾萬大軍一時間沒有主帥坐鎮都有些慌亂，不過這幾年的大梁邊疆已經是固若金湯，沒有哪個小番部敢起什麼心思，跟着天翊回來的各部在都城也須將各項安置事宜一一排下去，從回來到今日也辦理的差不多了。
阿玉一臉興奮的進門，收拾的淨了臉，這纔開始趴在自己的小桌上接着練習大字。
天翊放下手裡的信紙，撐着額角轉頭看阿玉一臉認真，擰着眉頭小心翼翼的落筆，一個名字寫了半月多，已經勉強能入人眼，不過前日剛被程遠笑話，今天又拾起來重新練習。
“你不要聽那程呆子的話，他認字的時候還沒你寫的好看，自己的名字寫了兩個月還是隻能靠猜。”
阿玉默默咬牙完成最後一筆，規規整整的兩個字，並不難看。她擱下手裡的筆，吹了幾口，待紙上的墨跡都幹了又拿給天翊看。
紙上還是天翊的名字，她站在他的身邊等着誇獎，天翊站起來將人半摟在懷裡，拿過一旁的筆墨，她的手心還微微帶汗，天翊的掌心溫熱乾燥帶着一層薄繭，阿玉不免又認真起來，他帶着她寫了一遍紙上的兩個字，筆力蒼勁但該收之處又不露鋒芒，頓了頓又寫了兩個，問道，“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溫熱的氣息灑在阿玉的脖子上，她後知後覺的有些緊張，在將軍的懷裡點了點頭，說道，“會的，就是不好看。”
程遠自院中跑過來，人根本就不進暖閣，外面道，“將軍，外頭來了個宮裡的，說是來傳旨的。”
還有幾天便是元日，定是賞賜的旨意到了，這番折騰又要費事，剛回都城那幾日天翊就是各個宮裡的轉，今次估計少不了要多入幾次皇宮。大宴羣臣是少不了的，東西好看難吃大多都是冷食，歌舞慶祝也少不了，人多嘈雜……天翊伸手在眉心按按，大略穿了幾件衣裳去外頭將旨接了。
臨近新年各官員回京述職，臘月二十九皇帝大宴羣臣，天翊早上穿戴整齊，第一次穿大將軍朝服，寬衣寬袖行動頗爲不便，不過整個人從冷麪將軍變成一個翩翩貴公子，阿玉還是新奇了一陣子。
宮裡自正陽門處就十步掛一大紅燈籠，早上跟着進去朝拜的大都是隨侍皇帝左右的，兵部上次在御書房和天翊鬧了點不愉快，回家就裝病了，今日見了面也沒多說話。
皇帝李宣換了嶄新的龍袍，在正殿接受四方首領和屬國使臣的朝拜，天翊坐在一旁，手裡捏着個小酒杯，自飲自酌也頗愜意。
“這不是天翊大將軍嗎？如何一個人冷冰冰的坐在一邊喝悶酒？”
這次來朝拜的難免會有從前的對手，這個過來找話的便是邊疆一個屬國的使臣，而且倆人在戰場上還見過幾面，那時候天翊還是剛到大漠一切皆不算熟悉，羽翼未豐，這努哈赤的王想在此時給大梁的大將軍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倒幫天翊立了軍威。
天翊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搭腔，那人卻好似沒看見他的冷臉，很是熱情的坐在了天翊身邊，一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們這皇帝陛下待你也不怎麼好嘛，當年被狼羣追得差點就一命歸西了，也沒見你過來求我。”
天翊眼尾一挑，“你這不是來求我了嗎？”
那人眉間一擰，倒也沒有真生氣，“你這人怎如此不懂好歹，要不是我們大王愛惜人才你還有氣兒同我在這裡犟？”
天翊回身正色道，“牧野將軍這話我就有幾分不懂了，當年不是你將我逼入沙漠要斬草除根？”
不過是效忠對象不同罷了，那牧野見嘴皮子上討不了好就識相的不說了，嘿嘿笑了幾聲，轉頭和一旁的一個文官寒暄去了。
此刻朝拜的是以蠻力著稱的蘇哈部，蘇哈此次還真是把“打探虛實”一事做的毫不遮掩，來人是個蘇哈的王爺，身邊跟着個眼窩深陷高挺鼻樑的將士，那王爺進殿先看了看坐上的皇帝，倒是看不出身上有疾，不過那太子確實年歲不大。那王爺身邊的人進殿之後兩眼掃着坐在宴上的羣臣，看見天翊之後那雙眼睛更是要冒火，放佛含了多大的仇怨一般。
身邊那牧野歪頭在天翊耳邊悄聲說了句，“你的麻煩來了。”
“聽聞大梁天翊大將軍武藝超羣，我等遠道而來着實想見識見識威名傳遍邊疆十八部的這位鐵血將軍。身邊這位是我蘇哈的一位勇士，今日到此一來朝賀大梁皇帝陛下萬壽無疆，二來則是向大將軍討教學習一二，望皇帝陛下恩准。”
當着文武百官、各國使臣李宣自不會不同意，笑盈盈的看向席間的天翊。
“今日本是歲首，當以慶賀爲主，不過蘇哈使臣遠道而來又一心仰慕我大將軍風采，朕怎好意思打擾你們之間的切磋，不過總歸是節日裡，天翊點到爲止即可。”
最後一句囑咐是說給天翊的，那個蘇哈部的將士更是火冒三丈，還沒等天翊起身便上前道：“蘇哈王庭帳下康寧！請教了！”
話音還沒落一掌帶出衝到天翊的矮桌上，天翊雙手拍向桌面借力，右腿膝蓋發力頂在康寧的頭骨上，那人朝後退了三步，變掌爲拳一步跨上去衝着天翊的面門過去。
今日是國宴，天翊穿的又是寬大朝服，動作間行雲流水比往日還瀟灑半分。他向側移一步利落的轉到康寧的身後伸手按在康寧的脊椎三寸處，拇指使力，那龐然大物瞬間摔到前面放滿吃食的桌上，打翻了滿桌珍饈。
牧野在一旁頗爲可惜嘆了幾聲，康寧眼眶都被逼紅了，正要重新來過，李宣道，“康寧將軍，今日是喜慶日子，點到爲止即可。”
李宣身邊的大總管往前走了一步，高聲唱道，“上菜……”幾個小宮女從正門魚貫而入，李宣旁邊的幾個隨侍將一身狼狽的康寧帶下去換衣服，天翊也跟着出來透透氣。
這宴繁雜且規矩重，坐上人又多，後面的花園倒是安靜非常。天翊站在廊下呼出一口濁氣，耳邊聽見幾聲琴音，飄飄忽忽的似是在花園當中的水榭內。
正是剛剛入春，不過皇宮之內已然是一派春意盎然，轉過一條長廊便可看見湖上的水榭。今日的天氣十分暖和，水榭內吊了紗簾，隨着微風輕輕蕩了幾許，和着此刻悠揚的琴音讓天翊舒服不少。
紗簾影影綽綽，朦朧間能看清裡面坐着一個撫琴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