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小結巴窸窸窣窣的坐起來,背對着天翊把外面的衣衫脫了,天翊不動聲色的捏緊了手裡的藥瓶。
“公、公子?”
“嗯。”
聽到人還在,阿玉又脫了裡面的中衣,露出半個佈滿青紫傷痕的背。
常年征戰看多了生死,也看慣了家破人亡,天翊的心不見剛硬多少反而添了幾筆憂國憂民,正是因爲看慣了才更知道其中和着的都是血淚,若是把這個小結巴放到十幾年前他還沒有上邊關的時候,天翊一定看都不看。
“疼了就說。”
“不、不疼。”
她稍稍轉頭就能看到將軍墨色的衣衫,人站在她身後一聲不響的把手掌的藥膏塗在她乾瘦的背上,溫熱的掌心讓小結巴後知後覺的紅了脖子和臉頰,伸手悄悄的將天翊的一截袍子抓在手裡,低頭默默的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做。
天翊起身那截袍子從她的手裡溜出去,牀上的小結巴急忙轉身問道:“公子,去、去哪裡?”
天翊站在牀頭沒答話,一撩衣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哪裡也不去,睡吧。”
上了藥的小結巴乖乖側躺在牀上,烏亮的眼珠子盯着天翊,熱熱的目光掃到他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大約是覺得羞,又轉到他的胸口,復又轉回去……就這麼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天翊輕輕嘆了一口氣,一手撐在小結巴的一側,翻身上了牀。
“閉上眼睛,好好睡吧,睡一覺就不疼了。”
阿玉今早已經燒糊塗了,根本不知道大將軍爲了個撿來的叫花子遣散了滿府的大小僕役奴婢,此刻只當是病好了還要把她送回去,聽了他的話不僅沒有放鬆,反而更加緊張起來,縮在被子裡的手伸出來輕輕捏着將軍的衣領,微垂着眼皮,帶着小心翼翼的依賴。
“公、公子,我哪哪裡都不去,我跟、跟着公子,不行嗎?”說罷也沒有擡起眼睛,人窩在一邊,他只能看到她毛毛躁躁的發頂。
天翊沉沉的眸子看着她,半晌,眉間皺起來,“那…那就這樣吧。”
第二日阿玉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暖閣裡靜悄悄的。她輕聲下牀,像一隻小貓一樣沿着牆角到門口,剛探出一隻眼睛門口的親衛就說道:“姑娘醒了就把藥喝了,將軍說太陽落了他就回來了,讓姑娘……好好吃飯好好吃藥。”
凡是能跟在天翊身邊的都是一些親隨,大漠邊疆十幾年,跟着大將軍出生入死還從未見過他叮囑別人的話是“好好吃飯”。親衛頗嚴肅的重複了一遍天翊臨走時的交代,嚇得阿玉繃直了脊背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哦、哦!”
皇宮裡淑華殿的淑妃娘娘微垂着眼眸,對面的大將軍坐的四平八穩,舒華彷彿看見了當年那個嚴正刻板的大哥。他們兄妹倆雖說是相依爲命,天翊也從不委屈她,想要的東西樣樣都不少,甚至最後爲了她,不滿加冠便去了荒無人煙的邊疆,一守就是十幾年,但是他們兄妹卻從來都沒有坐下來認認真真的講幾句話。她的哥哥爲了她失去了太多,他也曾是都城裡多少閨閣女子心中的最佳良配,可惜現在……
“哥…這些年,還好嗎?我……”她想說的太多,想告訴他,她錯了,想說自己幾次想寫封書信,可是拿起筆來又不知道該怎麼開頭,事情已然如此,再多的話也只能嚥下去,最後變成了兩行清淚。
“我知道。”天翊手指微微一動,他看着長大的妹妹臉上已經沒有多少任性了,皇宮大院消耗了她最美好的年華,若說之前還想狠教訓一頓,現在也沒必要了,人在這十幾年間長大了。
“舒華,人總要長大,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你現在也是母親了,事事多想想。我走不是因爲誰,我回來也是應該,你不必操心別的,太子有我在一旁護持,李宣也會給他鋪好路,你照顧好自己就行。”
自從邊境啓程回都城,天翊就一直扯不清自己心裡的幾個想法,說是五味雜陳也還是太過簡單。李宣沒有了少年的意氣,大多時候都半吊着氣躺在牀上,自己用心護着的妹妹也辛苦了十幾年,這所有的不甘到底也只能歸罪給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