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連夜幾乎將城內所有的產婆全部叫了過來,一個去了鄭萬嬌處,其餘的全去了金鑫那裡。
金屋閣裡。
燈火通明,人影晃動,子琴和子棋兩個神色匆匆地進進出出,而屋子外面,一衆丫鬟和幾個產婆全部戰戰兢兢站在那裡,屏息凝神,一個個連口大氣都不敢出,唯有時不時地擡起眼,誠惶誠恐地偷偷打量眼始終沉默筆直地對着門口背手而立的雨子璟。
金鑫痛叫的聲音時不時地從屋子裡面傳出來,時高時低,卻是一樣的痛哭,雨子璟聽着,臉色繃得越發的緊,交握着的兩手一隻緊緊握拳,隱忍不發。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憋悶的事情,只覺得金鑫的每一聲叫都好像是刀尖子,一下一下地在戳着他的心窩一般。征戰沙場這麼多年,他甚少受傷,可一旦受傷便都是重傷,那身上大大小小每一道傷都足以讓他刻骨銘心,但是,卻從來沒有什麼傷口,會比他如今的感受更痛。
還在等着的時候,鄭萬嬌那裡來了一個丫鬟,說道:“將軍,二夫人剛剛生了,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二夫人希望將軍能過去看看。”
衆人一聽鄭萬嬌生了個小子,紛紛暗自鬆了口氣,總覺得好歹將軍有後了,應該能多少緩和將軍此時的心情。然而,那份放鬆不過是剎那的,幾乎一瞬間內,所有人都感覺到周圍的氣壓好像更低了,本能地一股寒意從腳底油然而生。
大家不約而同地擡頭,朝雨子璟的方向瞄了一眼。
那丫鬟卻是個沒眼力見的,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壯着膽子問了一句:“將軍,二夫人等你呢。”
迴應她的是長時間的沉默。
那丫鬟這才隱約感覺氣氛不對,看了看周圍衆人面面相覷的樣子,心裡一抖,緊張地抿了抿脣。
就在這時,雨子璟突然開口,冰冷地道:“來人,把我身後這個趕出去!”
“啊!將軍!將軍,不要啊將軍……”
那丫鬟臉色大變,此時才知道害怕了,趕緊地跪下來哭叫求饒,怎奈雨子璟不爲所動,很快地就有人上前把那丫鬟給拖出去了。
大家一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臉色蒼白,更加戰慄,目不斜視的樣子,就怕引火燒身。
“啊!”
剛處理完那個丫鬟,屋子裡又傳出來一聲痛叫,緊接着就是裡面的人呼喚金鑫的聲音。
“夫人!夫人!你醒醒,夫人,你可別睡過去啊!夫人……”
“夫人,醒醒啊,夫人……”
“產婆,怎麼回事?爲什麼夫人會這樣……”
“我,這,這本來就是沒把握的事……”
……
裡面的聲音越來越焦急,甚至還隱約夾雜着子琴和子棋的哭聲。
雨子璟本來在外面就聽得臉色越來越繃緊,再也忍不住了,幾步推門而入。
門一打開就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傳來,他沉臉大步邁到裡面。
子琴和子棋正埋頭趴在牀頭,一邊的產婆則耷拉着腦袋站到一邊,愁苦而死灰般的表情,顯然是無能爲力,自感大難臨頭了。
雨子璟兩步跨到牀側,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子琴和子棋擡起頭來,淚流滿面地看着他。
子琴已哭得無語凝噎,倒是子棋很是激動,憤怒地指着產婆道:“將軍,是她,是她不好!夫人本來好好地,是她沒用,非但沒讓夫人順利把孩子生下來,還害得夫人,害得夫人……”
子棋說到後面說不下去了,只不斷哽咽。
雨子璟轉頭狠狠盯着那名產婆。
那產婆被盯得害怕,擡頭道:“將軍,這,我……將軍,這本來夫人的情況就很危險,現在這樣……唉。我也是盡力了!”
“我說過了,孩子不要也得給我保住大人!”
雨子璟星眸瞪得老大,深黑的眸子裡此時彷彿有電光火石一般,讓人看的心顫,那產婆嚇得不敢再看他,兩腿一軟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子棋哭着起身,問道:“將軍,現在怎麼辦?所有的產婆都試過了,就連這最後一個都……甚至還讓夫人成了這個樣子,現在……”
雨子璟推開子棋,拉開子琴,定定地看着牀上滿頭大汗、臉色慘白的金鑫,繃着的臉色這纔有了一絲動容,他坐在牀沿,伸手將她臉上被汗弄溼的頭髮撥開,抿直的脣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陳清的聲音:“將軍,華女來了。”
雨子璟臉色一滯,眼波一動,立刻吩咐外面:“快讓她進來!”
門吱呀開了,從容的腳步由外緩緩走近。
子琴和子棋看向門口,見到了一個束着高髻、身着白色宮裝的年輕女子,該女子眉目清淡,腰間還抱着個大藥箱。
雨子璟起身,看向華女:“如果她必須要去見閻王,你就給我把她從閻王手裡搶回來!否則,就把你這條命還給我!”
華女鄭重地看着雨子璟,良久,才說道:“還是第一次看你這個樣子。怎麼,你這個冷麪無情的鐵血將軍也會對一個女子動了心?”
雨子璟臉色冰冷地走過去,在經過她的時候腳步一頓,低頭看着她,說道:“別給我動歪念頭,如果不好好地救回她,我可不敢保證,你弟弟的命還在不在。”
“你!”
“別讓我失望。”
雨子璟丟下這一句話,又回頭深深地看了眼牀上昏死過去的金鑫,這才快步走了出去。
金屋閣的房門再次關上,雨子璟仍舊守在門外,目不轉睛地看着緊閉的房門,回想起剛剛看到的金鑫那張慘白虛弱的臉,心裡便驀地一痛,向來波瀾不興的黑眸中也難得地流露出了幾分關切和忐忑。
饒是跟了他近二十年的陳清,看到他那個樣子,也不免有些意外,可意外之餘,只要往某個方面細細一想,先前的意外便轉爲了恍然了悟。
陳清走了過去,說道:“將軍,華女繼承了這一代醫術聖手的所有醫術,有她在,想必夫人不會有事的。”
雨子璟的眸光一斂:“是啊,若是救不好小鑫,她這一身醫術也就沒有師傳下去的必要了。”
雨子璟說話的時候,眼神中已經流露出了一個在沙場上殺伐決斷的鐵骨將軍的一面,光看那雙漆黑非常的眼睛,就彷彿嗅到了一股血腥味般,讓人心中大駭。
陳清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雨子璟爲金鑫竟然不惜毀了流傳月尹近千年的醫聖一流的醫術,殊不知,這一門的醫術曾經乃至將來救了多少人!那樣一個冷靜有分寸的人,卻爲了一個女子不惜做到如此……
在門外等的每個瞬間,都足以讓雨子璟感到仿若有一生那樣漫長,他活到如今這年紀,還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時間可以這樣難熬,難熬到幾乎想要殺人!向來剋制力極強的男人,幾次險些失控,他甚至恨不得直接衝進去,親眼看看裡面到底是怎樣了!
陳清在一邊暗暗看着,心裡不禁捏了把冷汗,心想若非是女子臨盆,男人不宜在場,只怕他現在已經闖進去了。
就在雨子璟煎熬難忍的時候,隔着門,房裡面竟然傳出了一聲啼哭,雨子璟心一顫,上前兩步,屏氣凝神仔細去聽,卻又沒有聲音了,正當他以爲剛纔是自己幻聽時,房裡又接二連三地響起了啼哭聲,稚嫩而有力的,分明是嬰兒的啼哭。
雨子璟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聽着那一聲比一聲有力的啼哭聲,心裡就好像夏日午後湖上輕舟打漿翻起湖波的聲音,翻浪聲,擾亂了心湖,卻讓人又覺得格外的寧靜美好,想無視卻根本做不到。
這還是從未有過的情形。
雨子璟一把拉住了身邊的陳清:“你聽!方纔那是什麼聲音?”
陳清笑道:“將軍,是嬰兒的啼哭聲!這麼有力氣,肯定是個男孩兒!”
陳清的話音才落,房門突然打開,留在裡面的產婆興高采烈地叫道:“生了生了!總算生了,還是個男孩兒,雖然月份不足,看着小,但是,聽這聲兒,就知道倍兒健康!”
產婆說着,趕緊地走出門外,跪在地上磕頭:“將軍!將軍可寬心了!孩子生下了,夫人也平安無事!華女醫果真名不虛傳,竟楞是把夫人和小公子都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聽到產婆這話,在場的所有人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氣總算是吐了出來,有的人還險些雙腳一軟要癱坐下來,對大家來講,金鑫母子平安,將軍心情纔會好,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纔有好日子過。
雨子璟聞言,依舊繃着張臉,沉默着,沉默着,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快步地要進去。
可才走兩步,子琴卻站在了門口,對雨子璟說道:“將軍,還要再等等!”
雨子璟以爲情況不好,沉着臉問道:“怎麼?”
子琴道:“還沒生完呢,夫人的肚子裡還有一個!”
“什麼……”
就連雨子璟,也驚呆了,雖然也曾跟金鑫開玩笑,說她肚子那麼大,可能懷的不止一個,但畢竟是玩笑,沒想到,還真是一語說中,真懷的不只一個!
還沒等雨子璟說什麼,子琴已經顧不得多說什麼,趕忙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