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鄭州兩城相距僅百餘里,黑衫等賊軍躁動,於朱仙驛登岸北上之時,就有偵騎馳報鄭州拂曉時南薰門失陷,楊從宗、拔格午時陣前被斬等消息,也差不多是第一時間傳至鄭州。
蕭幹受命鄭州節度使,行轅就設於鄭州殘城之中,得知賊軍躁動,他起初也沒有當回事,不覺得楊景臣在汴梁有五萬守軍在手裡,這事需要輪到他去插手。
昨日黃昏時,蕭幹在鄭州得知徐懷現身汴梁,陣前斬殺楊從宗、拔格二員大將,才陡然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不過,他所部兵馬主要屯於鞏縣城下。
因爲沒有預料到楚山軍精銳,竟然能繞過嶽海樓其部沿潁水所部署的防線,穿插到河淮腹地來,蕭幹在其行轅所在的鄭州以及滎陽、虎牢、距離汴梁最近的中牟等城寨,總計僅部署萬餘駐軍,還是以戰鬥力較差的二線兵馬爲主。
雖說鞏縣經嵩山北坡與黃河之間的虎牢、滎陽返回鄭州,也就百餘里路程,但蕭幹其部主力正與楊麟所部左驍勝軍對峙,又怎麼可能輕易脫得了身?
當然,就算楊景臣不遣信使求援,就算主力兵力在鞏縣城下與楊麟所部左驍勝軍對峙,蕭幹也不敢真就對汴梁局勢袖手旁觀。
赤扈王帳對蕭幹、嶽海樓、曹師雄、陰超、楊景臣等降將可以說相當的慷慨,只要甘心爲其驅使,封官賞爵、黃金美人乃至統兵將卒坐鎮一方都不吝嗇。
這是他們無論是爲契丹效力,還是身在大越朝堂爲臣,都絕對無法享受到的滔天權柄。
不過,赤扈王帳對心存懈怠或以傾軋同僚爲念而壞大事的降臣降將,下手也絕不容情;不像他們在契丹或在大越好糊弄。
蕭幹不敢懈怠,也是緊急調整在鞏縣的作戰部署,連夜從鞏縣抽調兩千騎兵在其子蕭恆的統領趕回到鄭州。
鎮南宗王府轄領六萬赤扈及諸番騎兵,但主要集中在西線,盯着顧繼遷、高峻陽兩部兵馬窮追不捨,在控制陝西渭水以北及京兆府大部地區後,此時已全面進入渭南地區攻城拔寨;中路針對河洛的用兵以攻城拔寨爲主,特別是曹師雄、蕭幹所部兵馬,都將綿密堅固的營壘修築到平陸、鞏縣城下,騎兵派不上用場,因此鎮南宗王府就沒有調遣精銳騎兵協助中路兩支兵馬發動攻勢。
此外就是往汴梁派遣兩千騎兵坐鎮,南路則使摩黎忽率六千兵馬協助嶽海樓對淮上保持戰略壓迫。
蕭幹手裡有一些騎兵,還是從大同投附赤扈之初就追隨他的契丹本族及雲州諸番精銳,也是他賴以立足的根基。
不過,雲朔地區的契丹及諸蕃部族衆,主要都追隨蕭林石西遷,蕭幹從頭到尾所掌握、堪稱精銳的騎兵數量有限。
精銳騎兵的訓練、培養不易,即便蕭幹這三四年來招降納叛,兵馬規模也擴張到三四萬之多,但兼善騎射極少,加上連戰征戰損耗,鄭州節度使府所轄騎兵也就三四千衆,主要由蕭幹次子蕭恆統領。
待其蕭恆率兩千騎兵返回鄭州,蕭幹不敢懈怠,在會合鄭州城裡集結起來的兩千馬步兵之後,就兵分兩路往中牟方向趕來。
四千人馬距離中牟殘
城還有七八里時,蕭幹就遙遙看到有三四百騎兵自東往西而來,最終在中牟殘城北側的蔡河北岸停下來。
蕭乾沒有直接前往中牟殘城,而是在十數侍衛的簇擁下,馳至蔡河岸邊,使親衛渡河將其子蔡恆召到身前訓示:
“徐懷乃王孝成之子,其有着舉世罕見的武勇,其用兵相比王孝成,可以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其麾下楚山軍也是南朝百年難得一見精銳戰力。曹師利、楊從宗、拔格等將皆有熊羆之勇,卻皆折於其手,絕非僥倖。你不要看附近就三四百敵騎,就生出輕敵之意,你又怎知這不是徐懷有意示弱誘你出手?你切不可輕逞匹夫之勇!”
經汴梁百濟門南下的蔡河水道,實是大越定都汴梁之後開鑿與汴水連通的支渠;蔡河的真正源頭乃是源出嵩山西坡的諸溪河,並且在戰國時又在滎陽開鑿河渠貫通黃河,古謂鴻溝、浪蕩水。
因此蔡河真正的始端,乃是滎陽縣境內、北接黃河的鴻溝,其經滎陽城東側以及鄭州、中牟兩城北側流淌而過,於汴梁城南的朱仙驛,與百濟門南下的新渠合流,乃是蔡河正流。
因爲蔡河的存在,蕭干與其子率四千兵馬從鄭州往中牟境內挺進,實際是分作南北兩路:
一路乃兩千馬步軍由蕭乾親率,於蔡河右岸(南岸)行軍,直接奔中牟殘城而來,目的是加強中牟的防禦,等待更多的援軍集結過來。
一路乃兩千騎兵蕭恆率領,從蔡河左岸(北岸)行軍,目的是從側翼擾襲佔據御馬湖馬場的敵軍,接援軍都寨,確保軍都寨中的三四千匹戰馬不落入敵手。
當年王孝成率靖勝軍援河東時,蕭幹初到西京爲將,親眼見到靖勝軍在王孝成的率領下橫掃雲朔,是何等的威風凜凜。
南朝兩次北征伐燕,雖說南朝天雄軍、驍勝軍、宣武軍等所謂禁軍的精銳被殺得一敗塗地,但徐懷率領楚山軍趁勢崛起,蕭幹作爲契丹大同統將,所瞭解的諸多細節,並不見得比曹師雄、曹師利或嶽海樓少多少。
楊從宗、拔格二人於龍津橋前被陣斬,身旁兩千精銳也全軍覆滅,這事就發生在昨日。
其子蕭恆看到前方河岸旁的敵騎僅有三四百衆,就有躍躍欲試之意,蕭幹怎敢不提點蕭恆幾句,要他小心謹慎?
“孩兒省得!”蕭恆臉色沉毅的說道,“徐懷再強,終非三頭六臂之人,孩兒在蔡河北岸有兩千精騎,分作十數隊,以車輪法夾擊其部,孩兒就不信區區三四百騎能抵擋住多時!”
“徐懷善用詭計,他敢將三四百騎大咧咧的擺在北岸,必有用意你且聽我命令,倘若今日賊衆不進攻軍都寨,你都不得擅自領兵與之接戰!”蕭幹見其子多少有些不以爲意,不得不嚴厲下令道。
“孩兒省得!”蕭恆悶聲應道。
蕭幹蹙着眉頭,有些猶豫的往左右河道看過去。
原先在中牟殘城北側有一座浮橋溝通南北兩岸,但他們率兵馬分作兩路從鄭州城出發後,中牟守將卻馳報說憂賊軍經浮橋南擊中牟,就下令將浮橋縱火給燒燬了。
蕭幹這時候後悔沒有都從蔡河左岸(北岸)行軍也遲了,而他們從鄭州出兵時,倉
促間就調了十數艘舟船隨行。
這十數艘舟船除船體狹小外,更關鍵的是三四百敵騎此時在蔡河北岸所佔據的位置,恰好是中牟城北渡口碼頭。
不能借助渡口處進行加固過的岸堤、碼頭棧道,在別處想用十數艘中小型舟船運輸兩千人馬渡河,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待孩兒先將這些敵騎從渡口驅走,接南岸兵馬渡河,”蕭恆還是想打一打,看出父親在猶豫什麼,便說道,“之後這仗要怎麼打,父親你親自到北岸坐鎮,定然不會出岔子!”
蕭幹還不至於怕三四百敵騎能有多強,他心裡更多是懷疑這三四百敵騎只是徐懷派出來的誘兵,楚山在附近另有伏兵。
他擔心蕭恆年輕氣盛,自恃藝高膽大,在兩軍交鋒後氣血上頭就不管不顧,容易被對狡猾的對手引入圈套之中。
不過,蕭恆想將三百多敵騎從渡口逐走,接南岸馬步兵渡河,蕭幹沉吟片晌,最終點頭答應請戰要求……
…………
…………
“敵騎動了啊,他們直接逐兵進逼過來,卻令一隊隊騎兵往北岸分馳他們竟然還真是想將我們包圓,不是單純將我們逐走!”
烏敕海始終坐在高大的馬背上眺望敵情,看到兩千敵騎在七八里外最終分作十數隊,離開河畔往北偏東方向展開,這架勢實要在蔡河北岸形成對他們三百餘騎的包圍圈。
徐懷目光從很可能是官渡之戰舊址的古渡口移開,又眺望蔡河對岸的中牟殘城一眼:
位於蔡河南岸的中牟城本是鄭州屬縣,但兩次毀於戰火。
目前中牟城除了城牆尚算完整外,城中街巷差不多都過了一遍火,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中牟乃是蔡河之畔的重鎮,以往人丁繁茂,如今左右民戶卻十不存一,荒陌之間到處都是累累白骨。
徐懷將目光從中牟殘城收回,轉身看向往東北方向展開的敵騎,跟已經翻身騎到戰馬之上的王舉笑道:
“蕭恆到底年輕氣盛啊。要是蕭幹這頭老狐狸在北岸親自領軍,這一仗還有些難打呢第一次北征伐燕,蕭林石率部從大同西城門發起反撲,都已經殺得天雄軍全軍崩潰了,蕭幹還是龜縮在內城不出一兵一卒!這種老狐狸有時候還真是叫人難以下嘴啊!”
“只是你父親手下敗將而已!”王舉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敵軍主將蕭恆的方位,說道,“今日有機會,先取其子頭顱,也是好的!”
倘若敵騎只是想將他們逐走,兩千餘騎從西往東進逼過來,一支支百人騎隊將形成重重疊疊的進攻陣列。
而這時候蕭恆作爲主將,只要處於側後陣列之中,他們想要以不到敵軍六七分之一的騎兵,想要一次將敵陣殺穿,擒殺其主將,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蕭恆此時卻想着將他們殲滅於蔡河北岸,兩千餘騎在蔡河的北岸全面鋪開,這使得每個方向的敵騎規模,只是跟他們相當。
而蕭恆作爲主將在敵騎陣列中間的位置也要淺得多,他們甚至只要從正面殺透兩支百人騎隊,就能殺到蕭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