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圓滾滾的胖子,就是我家的老管家,我們都叫他維叔叔,連我老爹也尊稱他一句“維叔”。我還沒有出生,他就在南宮家當管家。聽說他以前是跟着我爺爺抗旗子當小兵的,當小兵的他腿腳很好,身材也標杆。跟在我爺爺的身邊十幾年,還是個扛旗的小兵,小日子過得樂乎哉乎。維叔叔這輩子就幹了兩份工:扛旗小兵和南宮家管家。後來,他在戰場上受了重創,我爺爺就把他帶着南宮家。
至於什麼重創?
我很不厚道地懷疑是他的命根子問題。
實話說,他那一脖子的細皮嫩肉,只有太監纔有。
圓圓的臉,圓圓的腰身,懷孕六個月的肚子,笑起來那眼睛就只有一條縫隙,特狗腿,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擺着酒樓旅店掌櫃桌上面的呼啦啦招財貓。
太上皇身邊小安子公公也是這副模樣。
但是我爹又說不是。
年月真的是一個炸油鍋,浮浮沉沉,把人翻了又翻,炸得面目全非。例如我爹,我爹成爲將軍府的當家老爺,成爲佔據半邊朝堂的流氓頭子。維叔叔是同我爹一個鼻孔出氣的,他看着我爹長大,也看着我爹學壞。扛旗需要腿腳身杆,扛家需要八面玲瓏。而南宮家的管家沒有被年月炸成老油條,卻揉成了一個圓圓的壽包子。
南宮家裡裡外外都經過他的手。
我坐着腰桿,拱着雙手,說:“維叔叔,我爹當年是不是很讓我爺爺生氣?”
維叔叔笑眯眯的:“小姐像老爺。”
我翻着白眼。
明明是說我爹,幹嘛就說我呢?
可惜南宮大將軍不是我的親爹。
說他不是我的親爹,都沒有人相信。
這個世界真奇妙。
我裝着不經意一問:“那麼我爹的大哥呢?”
維叔叔那雙賊亮的眼睛,眼角平平整整連皺紋都沒有一條,彷彿都已經把我的小心思看透了,說:“小姐,老爺不許我們下人提起以前大少爺的事情。”
我爹說不得說便不得說。
南宮大將軍把他大哥給幹掉。
這件事情,連天天足不出戶的我娘都知道,我又如何會不知道呢?
我爹是赤、裸、裸的愚民政策!
我在維叔叔這裡是得不到答案的。
我又問:“司徒非呢?”
維叔叔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說:“啊,司徒家的小娃子?”
我知道他這個動作表示有話了:“是啊。”
維叔叔果然有着長話,說:“司徒家的小娃子,現在也該二十九了吧,還沒有聽說他成家,吊兒郎當一個人在外面慣了吧?司徒家幾個男孩子,都出息,就他喜歡黏着南宮家。他還三歲,就整天吊在大少爺後面,像個小小跟屁蟲。很嬌氣,很黏人,又愛哭,動不動就哭,哭了又很容易笑回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完完全全是司徒家族的人。長得漂亮,像個粉粉的女孩兒,可惜就是多了個把子,否則要來做兒子媳婦也不錯,老太爺是這樣說的。”
啊啊啊,真的好另類的司徒非。
果然不想傳說中的司徒非。
不過,維叔叔話中有話的。
我賊笑着:“那麼按照您老人家的說法呢?”
帝都這個地方,誰人不是兩面三刀的呢?
維叔叔搖着圓滾滾的腦袋,說:“不敢不敢。”
我特不喜歡他這鳥樣。
我說:“維叔叔,你的看法比較通透。”
維叔叔看我就是一片讚賞,繼續說司徒非的是非閒話:“那小子其實會裝,人小鬼大!三歲的孩子就是一千個玲瓏心竅。人不在跟前,就算摔得頭破血流都不會哭。大少爺在跟前,他就拉着大少爺的衣服,裝可憐兮兮的。那時候,他雖然長得美滋滋的,就是有點討人嫌,而現在——”
忽然插入一把酸酸澀瑟的聲音:“現在,他還是一樣討人嫌!”
馬車露出一條縫隙。
寒風灌了進來。
冷得我直哆嗦。
雪色的耀眼也照了進來。
有人出現,身上縈繞着淡淡的紫色,揹着光,撩開厚重的車簾子,就進來。
壓着緋紅色的官服,他就盤腿坐到我們的跟前。
白天不說人話,晚上不說鬼話。
看,這不正中了。
維叔叔驚訝地張開嘴巴:“哎呦,這位不正是司徒大人。”他老人家臉不紅、耳不赤,還真當自己沒有說人家的壞話。
司徒非剔着一條眉毛,明媚的臉,似笑非笑的:“大人就不敢當,在維叔跟前,我還不是一個‘很會裝,人小鬼大,終於逃不出法眼’的討人嫌的小娃子?維叔,好久不見,十幾年都不見你老啊?”
司徒非聽去的還不少!
維叔叔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圓臉,說:“哪裡哪裡,老頭子見到司徒大人,立刻就容光煥發。”
司徒非裂開嘴巴,舔了一下嘴脣:“可別是迴光返照。”
司徒非這嘴巴,果然沒有一句好話。
他們是半斤對八兩。
我樂得清閒。
維叔叔苦着一張臉:“司徒大人,老頭子得罪你?”
司徒非說:“不是。”
維叔叔笑了兩聲。
司徒非從魚皮包兒裡面,遞過去紫色的小荷包,說:“這個帶給我姐,哎,她要的。”
維叔叔恭恭敬敬地接過,翻着看。
是精緻的小荷包。
維叔叔看不出所以然:“老頭子能打開看不?若然老頭子不知道里面的東西,是不敢隨意給夫人的。記得某一年夫人生辰,老頭子粗心大意,幫某人給了夫人一個生辰小盒子,盒子裡面居然是一隻剝了皮的死狸貓——後來才知道那個狸貓是麪粉做的。不過,也把夫人嚇得病了一個月,老頭子被扣了一個月的俸祿。”
司徒非“咯咯”張揚地笑了兩聲:“那一次是玩玩我姐,這一次是真的,你打開檢查。”
維叔叔解開荷包。
我好奇,湊上去一看,居然是一對皮影紙人兒。
維叔叔呵呵笑着,像個慈悲的佛爺:“司徒大人還喜歡這孩子的玩意啊!”
司徒非噗倒。
維叔叔翻着皮影紙人兒,仔細看着:“這對皮影兒小夫妻,好像是那時候大少爺的手工,男子是呆呆窮酸書生,女子是伶俐嘴刁的少婦。嘿嘿,還真的是啊。大少爺喜歡在皮影人兒的衣服下角剪開一角兒。大少爺最喜歡演這妖里妖氣的少婦,還說丟了可惜,原來不是丟了,是被司徒大人撿了去。”
至於是不是真的“撿了去”,維叔叔的長長尾音還真帶勁的。
司徒非聽着刺耳,哼得丟下:“你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