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嫁到執子之手,與子…… 結局2
我回到軍營,雪北國軍隊開始退兵。雪北王派人議和,雙方在長城上相見和談。雪北國最後的部隊都退到長城之外、邊境線之北,那麼這一場戰爭就可以叫做完結。
和談的細節,都不用我操勞。
我一一翻開我大哥的東西,尋找關於他的蹤影的線索。他的東西的並不多,都讓我翻了幾百遍,還是找不到一點徵兆。只要沒有找到南宮澈,我的戰爭還是慘敗。我收拾着東西,外面一直傳來噓噓嚷嚷的聲音。雪北國的軍隊撤軍,我們帝國軍也開始撤軍,留在這裡的只有少部分。
諸葛進來就喘着一口氣:“將軍,雪北國軍隊重返,正在外面!”
我一時間腦袋轉不過來:“和談還要動兵嗎?”
諸葛見怪不怪:“使者也不知所以然。”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出去看看。”
長城以北,風急天高,銷聲匿跡的雪北鐵騎軍死灰復燃,有着燎原之勢。鋪蓋涌殺過來,地動山搖,混合成一片呼呼的囂聲。長城之外的帝國軍抵抗無力,一下子被衝破了絕境長城以外的關卡,到了關口的邊緣。從雪北國使者到來和談,帝國軍主力部隊就往南撤兵,留在峽口關這裡的都不是什麼重兵。
我滴滴冷汗:“這裡有多少兵?”
諸葛說:“兩千。”
我眯着眼睛,估計了一番:“我們的主力多久能折返。”
諸葛彷彿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已經往這邊趕。急行軍易疲憊,而且有主力,沒有糧草。”如果不是糧草問題,我們也不會讓主力部隊先撤下。
我有點頭痛:“雪北國的軍隊有那麼多,就是說,他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退兵。”
諸葛點頭。
我瞟了諸葛一眼:“你這個神算沒有算到?”
諸葛相當可喜:“老是算,很容易老。”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敵軍,我就沒有可喜的心情。我說:“探子的消息呢?”
諸葛說:“暫時沒有。雪北險峻,探子消息很難準時傳回來。”
我點頭,一切都明瞭。
敏德是騙我,還是敏德也成爲了階下囚?
謎題在兩天之後解開:雪北國兵變。
幾天幾夜的強攻,雪北國的鐵騎軍就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在絕境長城上面看得心驚膽戰。絕境長城雖然號稱無堅不摧,不過,雪北國的圍城攻城道具層出不窮。他們居然在長城的壁面之下築造高臺,石頭的料子,水火不侵。
我掂量了幾天,只好披好盔甲,出去:“高臺架一成,長城就難守。我先出去,破壞高臺架!”
諸葛攔住我:“將軍,恐怕不妥。”
諸葛指着我的肚子。
肚子稍微突出來,不過不影響我打戰打架。
我對我的孩子有信心:“沒事的。”我帶着五十人掩護,從關卡門的側門出去。五十精兵,對着幾千疲將,我很快就走到高臺架的下面,砍瓜切菜之勢就把高臺架的綁繩給削了開來。即使如此破壞小勝,第二天,高臺架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雪北國的勞動人民真勤勞!
第三天,我扛不住了:“後方的軍隊呢?”
諸葛也開始着急了:“奇怪,按照時間,應該趕到了。”
“烏龜也爬過來。”我驚訝,“難道我們也兵變?”
諸葛沉默。
“諸葛,你帶着我的兵符去後方。”
“這裡怎麼辦?”
“不用擔心,我頂得住。你快去快回,看看後面的王八蛋玩什麼花樣,必要的時候不用給面子,直接軍法處置!”
我暗地裡罵着一句“土鱉王八蛋,老子以後有空就專門把那些老油條統軍給下油鍋炸”,吱着牙齒。等到帝國軍的主力大軍過來,恐怕就要搶奪長城了。我求神拜佛,帝國軍的那些烏龜老祖宗能夠快點趕過來。
事實證明,我這人還點背運。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諸葛去了三天,一點消息都沒有。天天出戰,我無比疲憊。我爹說戰場上,沒有人可以分辨戰爭的本質。戰爭就好像一場對弈遊戲。我不懂得對弈,體味不到戰爭的樂趣。我只是越來越寂寞,越來越疲憊。
幾場戰役,敵方的主帥換了一個又一個。這一次出戰的主帥硬功了得,一刀劈下來都如同千斤重。雪北人長得漂亮,高挑彪悍的身高,深刻立體的五官,幽藍的瞳孔。面對死亡的時候,不像黑眸倒映着只有無邊地獄,幽藍的眼珠彷彿看到極樂世界——人所不能觸摸的世界。可惜在我看來,那一切讓我想起的只有南宮澈。極樂也好,地獄也好,我最喜歡的還是南宮澈的眼睛。
潮水一樣涌過來的敵人,我漸漸感覺氣血翻涌。
手指和手腕麻痹的狀態越來越嚴重,纏着布條把長劍固定在手腕,揮出去的劍才能控制力度。敵方主帥紅了眼睛,顧不得生死,兇猛而且瘋狂。
我硬受了幾下,腳下灌着麻痹,肚子一陣鈍痛。
敵方的主帥被我出其不意的一劍刺穿,倒下。我的後背也受了一擊,天旋地轉。特別是下身彷彿開了一個裂口,血氣從下面慢慢溢出。生命的流逝,是一個很緩慢很真實的過程。
我站不住了。
蒼野之上,忽然晃過南宮澈的臉。
我霎那間失神。
難道是迴光返照?
我向着那雙夢寐的眼睛伸出手,彷彿抓到了什麼東西,將要開口,沒有聽見聲音,我就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我手指就拼命揪住了一隻手:“哥!”
是軍營中年邁的老軍醫:“將軍,將軍!”
“孩子呢?”我迅速摸上肚子,還有充實的感覺。
“將軍,不得亂動。”
我重新躺下,這才注意到外面的吵鬧聲音。
我問:“怎麼?”
軍醫側着臉,欲言又止。
在軍帳之外,有人吵着要見我,有人在外面阻攔,有人說要廢了我,有人罵天罵地,有人在挑釁生非,有人冷嘲熱諷……因爲現在這些大老爺們發現統帥大將軍是個女人。我側臉看着那個心虛的軍醫,這個也不能怪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女人的肚子。我蒙上被子,捂住無奈的笑意:他們怎麼可以只知道騎在他們頭頂的是女人,卻忘記了我這個女人在戰場上一馬當先?不是每個人有太上皇的胸襟,也不是每個人有太上皇的城府。
我重新露出臉:“我可以退休了。”
接下來的幾天,因爲“尷尬”身份,我“被逼”留在營地裡面。一日三餐,還有隨行的軍醫調製安胎藥,我的臉色也越來越紅潤,而外面的軍情越來越緊急。諸葛同帝國軍的大後方部隊都神奇消失。我躺着都覺得骨頭痠痛:“讓我出戰!”
“將軍,你不能再出戰。如果再出血,孩子會保不住!”
軍醫緊張阻攔。
我相信他的。可是,我們的國家保不住,軍營的兄弟保不住,何來保住光韶的孩子?南宮家的家訓,先愛國,再愛家。我們生於這個國家,而,這,就是我們的責任。
我用堅韌的麻布條將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勒得平平整整,披上外衣和盔甲,完全看不出來。蘭陵王的面具讓我放着一邊。從四年前離家出走,逼不得已走向軍營,我沒有想過會走向男子走的路。我是留着南宮家好戰的血,或者,命中註定會走到這一步。戰爭從來都沒有高尚的理由,沒有所謂的正義或者邪惡。打戰,怕不怕?我爹說,他怕。其實我也怕。戰場是一種後怕。
幾天沒有出戰,雪北國的鐵騎已經跨上我們的國土,長城的坑坑窪窪更加深刻。
敵人就在跟前,我連出城門都不需要。
眼看着強弓悍箭就要到了跟前,我揚起手都覺得劍尖嚴重往下滑。
“將軍!”
有人在我跟前把箭擋了下來。
後面的將士也從我的身邊涌出來:
“將軍,大着肚子就不要出來晃悠!”
“將軍,擋着我們的路!”
“女人躲着安全的地方去!戰場本來就是男人的地方。”
“所以說,女人就是麻煩!”
“回去,回去,休息!”
身邊七嘴八舌的,一層一層擋着我的跟前,以肉體的身軀擋着前面的危險。
我眼睛忽然就模糊了,手掌捏緊劍,踏着大步,推開他們,嚷着:“王八蛋!吵死了,守住!將軍就應該站在最前面,你們充什麼英雄啊!”哪裡有士兵保護將軍的?我走到了最前面,那個纔是我應該的位置。
剛腳踏上城牆——
“你這劍法怎麼學的!?當初練習,肯定又去了偷懶!”吹過耳邊一聲悠長幽淡的埋怨,有人輕易就奪過我手中的劍,而他另外的一隻手靈活揮動,輕輕撥開了射過來的箭。一切彷彿風吹雲散、日起星落,自然流暢。我疲憊的神經瞬間繃緊起來,接着完全鬆懈下來,在我的四周,飄蕩着的是那種不再飄渺、不再陌生、不再撕心裂肺牽掛的特有香味。
我咬住了牙齒,眼睛都有點溫熱。
有些人消失得莫名其妙,同時,也出現得莫名其妙。
天邊的那一片黑雲,陰霾盡散。
“傻瓜,哭啥?”
耳邊輕輕吹過一聲,然後竄到我跟前的,是那個挺拔、偉岸、熟悉、敏捷的背影。
黑色的長袍,軟貼的盔甲,帝國軍的金色絲繡雍容而華麗,寬袖長袍,臨風玉立在長城的牆頭,把我拋棄在後面——我甚至還沒有看清楚他的模樣,還沒有確定他是否安好。他對着下面進攻的雪北國軍隊,說:“雪北的將士聽着,你們都放下兵器投降吧!你們逆王的頭顱就在這裡!”
聲如浪潮,平平而送,遠處擴散,牆頭的帝國軍都爲之精神亢奮,而下面的敵軍也紛紛驚訝落馬。
頭顱的儀容雖然有點扭曲,但是雪北那個親王的模樣還是讓人過目不忘。這樣的頭顱就直接釘在翻滾的旗杆上面。
戰爭的形勢馬上扭轉過來。雪北國的軍隊看到他們新王的頭顱,頓時如失支柱,大勢已去,無心戀戰。峽門關關門大開,一支軍隊由裡而出,聲勢浩大,所向披靡,就好像一把寒山利劍,把雪北國的軍隊割開撕裂,一點一點碾碎吞沒。同樣是南宮家的子孫,我帶兵如同玩泥沙,而南宮澈那種才叫做打戰——勇往直前、毫不猶豫、視死如歸。
這一場戰勝得理所當然。
是夜,軍營的軍帳中,勝戰凱旋的喧鬧中有說有笑,有血有淚。
南宮澈從衆將士的環抱當中走到我的案前,直直看着我,柔和地說了一句:“我回來了,小透。”
已經很久沒有人叫我“小透”。
他俊挺消瘦的臉容帶着疲憊的蒼色,只有那雙毓動深靜的眼睛深深淺淺,清晰如同山澗的小溪,濾過內心的最深處,頓時讓沉睡的一切都甦醒。
兜兜轉轉,最初的那個人,留到了最後。
我壓抑着心頭一股沒法掩飾的激動,抓起桌子上面的令籤,傳令下去,冷定地說:“南宮澈,在國家危難期間,你身爲帝國軍的統領,罔顧軍紀,擅離職守,你可知罪?”我聲音一落,整個軍帳就靜悄悄的,大家都看着我們。
南宮澈向前走了一步,驚訝的:“什麼?”
我揚起臉,板着臉,拿出大將軍的威嚴:“南宮澈,跪下!”
“小透?”
“來人聽令,把南宮澈拉出去打!”我氣得眼睛都痛了,南宮澈還當我在開玩笑。
“小透——”
“南宮澈,閉嘴!本將軍纔是帝國軍的大將軍,現在本將軍纔是這裡的老大!我纔是你們的大將軍!”我把令籤擲到地上,“你們是不是都要違抗軍令?把南宮澈拉出外面,軍杖二十!本將軍要聽見軍杖的聲音!”
衆將軍面面相覷。
有人立刻向前勸說:“將軍大——。”
我的眼神就把他的話逼出去:“拉出去!”
“……”
沒有人動手。
“沒有人不動手,是不是都要打板子?”
“是,是,把小南宮將軍拉出去,打二十大板。大將軍的命令,我們不能不聽……”我身邊的老軍醫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訝然看着事態發展的南宮澈就被將士推出去。
老軍醫一邊招呼人:“輕一點,輕一點……”
我:“不能輕打!”
老軍醫說:“將軍大人,等一下打傷了小南宮將軍,明天就沒有人打戰了。”
“你出去!”
老軍醫得令,立刻出去。
今天我纔有當大將軍的感覺。
過了一陣子,忽然有士兵走到我的跟前,呼喊着:“不好啦,不好啦,將軍大人!小南宮將軍身上原來有傷,我們稍微打了兩下,他就,就,就——”
“讓他去死!”我嘴巴是絕情的,但是雙腿已經控制不住地衝了出去。
南宮澈哪裡是兩下板子就死掉的人?不過,看到他趴着凳子上,絲髮落下遮蓋的臉容都是雪白雪白的,我忽然就相信了:“大哥,大哥!你怎麼——身上有傷幹嘛不說!?”
見過蠢人,沒有見過像南宮澈那麼蠢的人!
南宮澈艱難地仰起臉,看着我,蒼白的笑容:“我惹你生氣了……你打了我,才能消氣……”
我現在哪裡管得上生氣,我伸出手,不敢揭開他的衣服,看看身邊:“軍醫!”
軍醫走向前。
南宮澈擋住他了,繼續斷斷續續地說話:“我一直擔心你,那天之後,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找過了,找不到你,把山都翻了開來。擔心你,你帶着一箇中毒的人和一個小孩,怕有危險……朝廷又說上戰場……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心急要把你找回來,解釋清楚,給爹道歉……想過不去打戰,一直找你,不過,自己既然做了不能原諒的事情,還有什麼面目見你?爹又是那個樣子,如果我不上戰場,我就更加不配得到他的原諒……”
我眼淚直接往下掉。
“笨蛋!”我吼了,“當初你爲什麼不說清楚,我們是一家人,你被他們要挾,難道我們就不幫你?蠢材,害得我傷心那麼長時間。告訴我一句,你會死人啊。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認真恨過你,即使有,那也是一刻。我現在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爲了我,我不恨你!”
南宮澈呻吟了一句,握着我的手:“不告訴你,是不想你擔心。如果,我會被君清瑜幹掉,如果,你恨着我,如果,我被殺了,起碼你不至於爲我傷心。恨着我,你還有辦法忘記我。”
我真恨不得抽他一個耳光:“你就算死,也是死在戰場!哪裡有南宮家的子孫是這樣被打板子死的,你丟臉不丟臉!不許死!你死了,我怎麼辦?你死了,我就,就,就給老明做妾!”
南宮澈突然跳了起來:“你敢!?”說話間,南宮澈居然能站起來。
我眼睛瞪大,神奇地看着他“頻死又活過來”的樣子,恨得咬牙切齒,一腳把他踹到了地上。原來都是在耍我的。圍觀的人都在捂着嘴巴笑。我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說:“給我打二十大板,重重得打,我就在這裡數着!”
“小透,重傷是假,但是話是真——”南宮澈拉着我。
我甩開他,再也不會聽南宮澈說話了。
他不蠢,只有我蠢。
我忘記了南宮澈早已經成精!
我這個大將軍相當失敗,完全不是南宮澈的對手,他早已經把帝國軍牢牢把握在手中。現在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除了我爹。我面子是爭了,那天晚上氣也消了,二話不說就裹着被子睡覺。
不知道何時,有人靠着我的背後:“挪一點,讓我躺一下。”
我嘀咕着:“要躺就一邊去!”
“生氣?”
“沒有”
“還沒有消氣?”
“……”
“我都受了二十大板。”
“全軍營的人護着你。”
“其他人護着我,我只護着你。”
我的心也軟化了。
南宮澈抱着我,連同我身上的被子,貼着的熱氣靠着我的脖子:“我在雪北國。我們軍隊剛開始到了這裡,雪北國的退讓躲藏戰術,讓我覺得事有蹊蹺。絕境長城阻擋的不僅僅是外族,還有我們自己。如果雪北不退兵,我們也不可能打到長城外面。軍中的情況,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軍糧,沒有得到朝廷的批准,這樣就意味着我們只能在長城之外搶奪。這一場戰爭,不管是對於雪北,還是我們自己,都是損人不利己。兵不血刃,不戰而勝,纔是用兵的最高境界。我承認,我確實有點急功近利,去了雪北國。雪北國也有主戰和主和的。我在雪北也偶然聽見你的消息,我以爲我可以回去,誰知道發生兵變。我就殺了那個人,趕回來。回來的一路也不太順利,不過,好在你撐過來了。我一直擔心你。”
“呸,我纔不用你擔心!囉囉嗦嗦那麼多話幹嘛,要不要人家睡覺!”我嘴巴很硬,但是眼淚卻很軟。
南宮澈不以爲忤,只管說:“不管怎麼樣,打完這一場戰爭,我再同天下人道歉。到時候把我打到殘廢,我都毫無怨言。現在,你就留着我的殘命,讓我結束這一場戰爭。”南宮澈摸索着站起來。
我轉過去:“你去哪裡?”
南宮澈整理着衣服:“今晚不能陪你,我同其他人開會。”
我說:“我也去,我是——”
“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他拉好我的被子,摸了一下我的頭,帶着無限的愛憐,說,“你就呆在這裡睡覺到天亮。天亮了,這一場戰也就快打完,你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那你呢?”
“我當然是同你一起。”南宮澈幽幽地說,“我可不能讓你嫁給明鳴當小妾。”
小氣的南宮澈!
我含着一絲笑意,閉上眼睛。
冥冥之中總有定數,擔憂也是多餘。
這是我幾個月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