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大殿裡邊坐着兩個人,容太后端坐在中央,穿着淺紫色的真絲衣袍,依舊是那般雍容華貴,看上去年紀不過四十上下。容太后身邊坐着的是皇上,穿着黃色的絲衣,正拿了一雙眼睛盯着秋華。
“秋華,你個子又高了些。”容太后擡眼打量了秋華幾眼,這個侄孫女眉眼精緻,只是臉上卻隱約有些黃氣,似乎是操心過了些。不由得她不操心呢,一想着她父親的事情,容太后心裡頭便有幾分憐憫,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家,怎麼便攤上了這樣的一個父親!
那年去江陵省親的時候,她見着三侄兒長相俊美,又聽他說得重情重義,還以爲他真是個錚錚男兒,沒想着他竟然如此不堪,不僅在內院裡寵妾滅妻,在外邊也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稀泥!在詹事府裡給他謀了個最輕鬆的職務,眼見着也升到了正四品了,可竟然會想着去做這貪墨之事,長寧侯府難道少他吃少他喝了不成?結果被皇上抓了做了那隻殺給猴子看的雞,新娶的老婆也鬧着和離出府了,真真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這花朵兒一般的孫女兒,被他帶累到了這種地步。
“多謝太后娘娘記掛。”秋華站在那裡,臉上笑得溫柔:“府裡對秋華照顧有加,吃得好睡得好,自然個子便長高了。”
許胤塡在旁邊聽着秋華的回答,這位容四小姐彷彿過得很是悠閒,沒有受她父親一地啊影響一般。他仔細看了秋華一眼,見她穿着一身淡綠色的衫子,站在那裡亭亭玉立,神態怡然自得,眉眼間沒有半絲不快的神色。許胤塡心裡暗自嘆了口氣,怕是在強裝歡顏罷,自己也做得稍稍過了些,爲了讓大周官員引以爲戒,將表弟處置了,卻將侄女的終身大事耽擱了。
今日用過午膳,許胤塡便被容太后請到了慈寧宮,剛剛進來便見容太后皺眉坐在那裡,不由得有些驚訝:“母后,哪裡不舒服還是有人惹你生氣了?”
“今日長寧侯遞了摺子進宮,和哀家說了些話兒。”容太后揉了揉額角:“哀家想這事兒皇上必須管一管。去年你便答應了哀家要給那容四小姐尋門好親事,可現兒皇上又將她的父親流放去了西北,她又去哪裡尋一門合意的親事?”
許胤塡一怔,當時他只顧忙這殺雞,倒把這事兒給忘了,今日聽着容太后提起,心裡倒有幾分不自在了起來:“母后,你先將相中的人家列出來,朕傳了那容四小姐過進宮,看她想嫁到哪家府上去,由她自己挑便是了。”
“人家倒是不用挑了,有個現成的。”容太后緩緩開口了:“長寧侯正爲這事兒犯愁呢,皇上替你舅舅將這難題解決了罷。”
“有個現成的?是誰?”有八卦可聽,許胤塡也來了興致,坐在容太后身邊,聽她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說了一遍,不由得撫掌大笑:“這位高二公子倒是不錯,朕很是欣賞他!他是誰家的孩子?朕一道旨意下去,他老子還敢抗旨不成?”
容太后白了許胤塡一眼:“皇上,事情需面面俱到,你一道聖旨壓着下去,人家雖不敢抗旨,可保不定不會給媳婦小鞋兒穿,秋華嫁過去豈不是活受罪?”
許胤塡聽了也是連連點頭:“母后說得甚是。再說這高二公子雖然一片癡情,也不知道容四小姐的態度如何,若是她不中意高二公子,朕卻下了指婚的旨意,那豈不是亂點鴛鴦譜?強扭的瓜不甜,朕得先宣了那容四小姐來問問。”
容太后聽着也是點頭:“還是皇上考慮得周到,還請皇上這就下旨宣容四小姐進宮罷。”
母子倆商議妥當,便讓人將秋華傳進宮來,許胤塡見了秋華態度從容,心中欣賞,只是覺得以他的身份,不好直截了當開口問秋華婚姻之事,不由得往容太后那邊瞧了瞧。容太后會意,朝秋華招了招手兒:“秋華,你過來坐到哀家這邊,咱們祖孫倆來拉拉家常。”
日頭從明當瓦里漏了進來,金絲般溫暖的光不住的在水磨地面上跳躍,一個個斑駁的光點忽然明亮又忽然黯淡,秋華坐在容太后右邊的一張椅子裡,微微低着頭看着地上的光點,腦海裡也思緒紛亂,就如那些不住變幻的光點一般。
“聽說早兩日有爲高二公子去長寧侯府求親?”容太后笑吟吟的看着秋華的鬢腳,潔白的耳根處有着幾根黑鴉鴉的頭髮鑽了出來,調皮似的在點着她的耳朵。
秋華沒想到容太后會突如其來的問起她這個問題,幾乎讓她半點準備都沒有,臉上不由得紅了下:“回娘娘的話,確有此事。”
“今日傳你進宮,正是爲了這事情。”許胤塡清了清嗓子:“容四小姐,長寧侯今日爲了你的事情特地入宮覲見,請求朕和太后爲你解決終身大事。現兒朕問你一句,你是否願意嫁給那高二公子?若是不願意,你自己中意誰,只管告訴朕,朕替你指婚。”
許胤塡的話讓秋華猛的一怔,一種突如其來的喜悅席捲過了她的心頭,一切來得那麼突然,那麼措手不及,讓她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真的。她本是走在荊棘叢生的泥沼裡 ,忽然來了一個神仙,將她從泥沼中拉扯了出來,把她帶到了一間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邊。
“秋華,怎麼了?”容太后見秋華有些發愣,不由得在旁邊催促:“你只管將你的想法說出來,皇上已經答應了,要替你挑一門合意的親事。”
秋華的心裡一片溫暖,趕緊跪倒在地:“秋華謝過太后皇上垂愛。”心神定了定,她與高祥的姻緣全在她手裡,自己該要如何表達纔好?秋華略一思索,這才緩緩開口:“臣女並不識得外男,只是那高二公子幼時曾在容府生活過一段時間,彼此比較熟悉而已。皇上讓秋華自行選擇,秋華卻沒有可以比較的對象。”
許胤塡哈哈大笑,指着秋華道:“容四小姐實在機警,言辭讓人捉不出一點差錯來。”
若是秋華直接回答選擇高二公子,難免會讓人覺得她與那高二公子早已私定了終身,可她的答覆卻很有深意,既表達了自己和高二公子之間清清白白,又說出了自己願意嫁高二公子的心願。
秋華仰頭看着許胤塡,神采奕奕:“皇上謬讚,秋華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許胤塡笑着朝秋華點了點頭:“你且起來,這事情便包在朕身上了。”
容太后在旁邊有些不放心:“皇上,你還當好好想想秋華的身份,要不要將她父親赦免回京,否則秋華頂着罪臣之女的名頭嫁進高府,難免會被人看不起。”
“母后,這個你便放心罷,你莫非還不相信兒子會安排妥當?”許胤塡站了起來,吩咐貼身內侍錢公公:“擺駕回宮。”
容太后瞧着秋華直樂:“秋華,現在皇上走了,這主殿也沒外人,你便老實告訴哀家,你與那高二公子是否真的兩情相悅?”
秋華瞧着容太后那雙眼睛裡有一種渴求知道內情的神情,心裡不免好笑,太后娘娘這麼大年紀了,也還關心着年輕人之間的事情。見容太后目光急切,秋華笑着點了點頭:“高二公子人很好,我們從小便在一處長大,十分了解。”
“皇上走了你也還是這般遮遮掩掩的。”容太后見着秋華這模樣,心裡自然明白了幾分,笑着朝秋華點了點頭:“秋華,你實在狡猾!”
回到家中已經是申時,容老爺與容大奶奶都在大堂引頸盼望,見秋華走了進來,容老爺不由自主站了起來:“秋華,怎麼樣了?”
這幾日他一直爲高祥的事情心上心下,昨日裡容大奶奶向他建言去慈寧宮請太后娘娘拿個主意:“公公,現兒秋華的親事成了這樣子,高祥又賴着不肯走人,咱們長寧侯府現在也實在難辦,只能找一個面子大的人將此事了結了纔好。我想這個面子大的,也只有慈寧宮裡的太后娘娘了,當年她不是說過,秋華的親事她要過問的?”
“現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容老爺思前想後也只有這個辦法,只盼太后娘娘垂憐,能幫秋華解決了這棘手的事情,所以拿定了主意,今日遞了摺子進宮。回府以後聽說皇上竟然宣召秋華進宮,心裡頭便知道是這回事情,也一直有些心神不寧,現在見秋華走進大堂,嘴角含笑,容老爺這顆心才放了下來。
“孫女謝過祖父大人關心。”秋華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皇上答應說這事交給他去辦,祖父大人無需再考慮了。”
容老爺聽了心裡歡喜,容大奶奶更是爲秋華高興,幾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來。容大奶奶走過去拉了拉秋華的手,朝容老爺行了禮,兩人一起走出了大堂,容大奶奶見着秋華眉目間笑顏微微,伸手點了點她的胳膊:“可是皇上答應指婚了?”
秋華忽然間便有些羞澀,微微點了點頭,不敢看容大奶奶那促狹的眼神,轉過頭去望着園子裡的一棵香樟樹,翠葉青青,亭亭如蓋。
“這樣甚好,看起來大伯孃要替你與夏華兩人一起準備嫁妝了。”容大奶奶滿心歡喜,就如同她又要嫁女兒了一般,忽然她停下了腳步,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轉身對金枝道:“快去瓊枝樓告訴大少爺這件事兒,讓那高祥快些回高府去,若是皇上宣旨的人找不到他又該如何辦纔好?”
金枝聽了也是一急,拔腿便往瓊枝樓那邊跑了過去:“可不是這樣?高祥少爺還躲在瓊枝樓裡邊,誰代她去接旨呢?”
容大奶奶微微一笑:“你快些去罷!”
秋華聽了這話,有幾分羞澀,臉上有些發紅。站在香樟的綠蔭裡,用力吸了一口樟樹的清香,這纔將一顆砰砰亂跳的心平靜了下來。正和容大奶奶說着宮裡的見聞,就見外院的一個婆子跑着往這邊來,一雙腳兒似乎沾不到地上一般,跑得實在是快:“四小姐,宮裡來了聖旨,老爺請你出去接旨呢。”
喘了口粗氣,那婆子又急急忙忙道:“老爺說還要把那高二公子也喊了出去,還有一道聖旨是給他的——高大人陪着宣旨使到咱們府來來了!”
容大奶奶聽了掩着嘴角只是笑:“皇上的旨意來得真快,高祥都還沒來得及回府,這聖旨便跟着到了咱們府裡邊來了!”
秋華聽了卻只覺得有幾分尷尬,這下自己真該京城聞名了,皇上下的兩道聖旨,一道給男方,一道給女方,結果竟然在女方府中一路兒給宣讀了,這恐怕還是頭一遭這樣的事情呢。正在想着,就聽身後有腳步聲,轉頭一看,就見嘉懋陪着高祥正在往這邊走了過來,高祥穿着一件青色的長衫,十分的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