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的園子裡一片寧靜,因着容大爺和容二爺兩家去了外地,孩子們的歡笑聲少了,各院子裡的丫鬟們之間的走動也少了些,所以現在的容家似乎到處都是寂靜無聲,只有走近那些院牆,才能聽到隱隱的說話聲。
聽說容大爺初三便回了江陵,秋華和高祥跑去流朱閣找嘉懋春華玩,守門的銀枝笑着告訴她容大奶奶打算要初十纔回來呢,“三小姐,高少爺,你們便再等幾天罷。”瞧着高祥和秋華手拉手的走遠了些,銀枝不住的點頭:“這不就是年畫兒上邊的金童玉女麼?”
沒得別處可去,秋華和高祥只能窩在隨雲苑裡,有時候季書娘教他們畫畫,有時候教他們詩詞。今日天色還早,季書娘還沒起來,秋華便去廚房看李媽媽幫季書娘熬粥,身邊跟着尾巴似的高祥。
高祥見着廚房的案板上放了好幾樣東西,便不住的問李媽媽,薏米是有何療效,那枸杞和蓮子又是做什麼用的。飛紅在旁邊只是笑,指着高祥對秋華道:“姑娘,你看高少爺,可像不像那藥堂裡的大夫?熬個粥還要弄清楚有什麼用處!”
高祥一本正經的擡起臉來望向了飛紅:“這可真是有講究,要是用的料不好,指不定會出什麼事情,我心疼嬸孃才問的。”
他可不是在說頑笑話,因爲他的母親在生了他以後還有過孩子,聽着他的奶媽說是吃了什麼東西以後便沒了的,奶奶抱着他一邊說一邊流着眼淚:“少爺,你可得當心,不能隨便吃東西,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性命便沒了。”
高家可不是一個好呆的地方,母親去了廟裡持齋以後,父親對他看得緊了些,沒有讓他再住在內院裡,而是挪到了外邊,由母親貼身的幾個僕婦服侍着,還不是怕那個姨娘害了他去?高祥心裡憤憤的咒罵了一聲,雖然大家都尊着她喊夫人,可在她心裡,現在參議府裡的高夫人就是一個姨娘,而且還是一個不要臉的姨娘。
“喲喲喲,嘴巴撅得能掛小茶壺了。”飛紅討好的替高祥撣了撣衣裳:“我們知道了,高少爺,我一定拿着這粥的方子去問過藥堂裡的大夫再告訴你,好不好?”
高祥認真的點了點頭:“這樣便好,我真心爲嬸孃擔着心呢。”
新來的秋桂在旁邊聽了只是轉着眼睛笑:“高少爺可真是個細心周到的,把我們都比下去幾分了!”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搓着那些浸泡在盆子裡的綠豆,一個絞絲銀鐲子撞着盆子不住的響,飛紅低頭看了下,不經意的問了句:“秋桂,你什麼時候新打了這隻鐲子?剛來的時候你手腕上可不是這隻。”
秋桂臉上有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這是我離家的時候我娘塞給我的,到時候還指望它湊贖身銀子呢。”一邊說着,一邊卻將衣袖褪了下來,將那隻銀鐲子蓋住了,再也不見那刺眼的銀光兒。
正在說笑,就聽外邊園子門板拍得山響,不多時就聽着外邊有春華和嘉懋興沖沖的聲音:“秋華,高祥我們回來了!”
原來容大奶奶昨晚便已經回了江陵,因着路上疲憊便沒過隨雲苑來,今日一早,嘉懋和春華在流朱閣裡關不住了,鬧着要來隨雲苑找秋華,容大奶奶剛剛好也有事情,便同着他們一道過來了。
“秋華,伯孃帶你去個好地方。”容大奶奶牽着秋華的手便走了出去,回頭看了一眼正在身後吵鬧着說要跟去的春華:“我帶你四妹妹有些要緊事兒去,你便到這裡等着我們回來便是,不是還有你哥哥和高少爺陪着你嗎?”
秋華跟在容大奶奶身邊,聽她說得謹慎,也不知道究竟出了設麼事情,心裡有些摸不着底兒,只是靜靜的向前走了去,兩人的腳踩在雪地裡,不住的發出“咯吱”的聲響。
“秋華,你母親性子太軟糯,我只能指望你快些長大好來保護她了。”容大奶奶在馬車裡坐定了身子,將秋華摟到身邊一些,替她拂去了劉海上的一點雪花末子:“做人可不能心軟,你對別人心軟,有些不宜好的人反而覺得你好欺負,你說是不是?”
馬車裡邊空間不大,坐在容大奶奶身邊,秋華能感覺到她身上傳來的溫熱氣息,鼻尖縈繞着一種淡淡的香味,就如同她的人一般,雖然外表看上去張揚,其實卻很含蓄內斂。她仰頭望了望坐得筆直的容大奶奶,暗自下定了決心,自己一定要能快快的長大,保護好母親,讓她不再受父親和那個賈姨娘的傷害。
車子轆轆而行,壓破了早晨的寧靜,在街道上扯出了悠長的調子來。街道兩旁的行人好奇的打量着那輛馬車,不住的指指點點:“瞧,那是容家的車,這麼早就在這裡了,也不知有什麼事兒趕着要去哪裡?”
在一幢屋子面前,轆轆的車輪之聲終於停住,容大奶奶帶着秋華下了馬車,金枝走上前去將門打開,容大奶奶笑着望了秋華一眼:“進去看看?”
秋華壓住心中的疑惑,小心翼翼的邁開步子跟着容大奶奶走到了裡邊,只見牆壁雪白,屋子靠牆放着一扇巨大的多寶格,靠着門邊放了個小櫃檯和幾條凳子,除此之外便什麼也沒有。秋華擡頭望了望容大奶奶,好奇的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容大奶奶笑吟吟的拉住她的手道:“這是我給你母親籌劃開的鋪子,以後伯孃便教你做生意,這裡邊賺到的銀子便都是你和你母親的了。”
秋華驚喜的看了一眼容大奶奶,掙開她的手跑到那多寶格邊上,伸出手不住的摩挲着那漆得鋥光發亮的架子,聞了聞架子上散發出來的特有氣息,閉上了眼睛,心情很是複雜,過了一會這才睜開眼睛朝容大奶奶笑了笑:“伯孃,秋華都不知道要說什麼話兒纔好了。”
“我也不用你說什麼客套話,只要你和你母親過得舒服,那我也便舒服了。”容大奶奶走了過來牽着她的手穿過屋子望後邊走過去,秋華這才發現這只是臨街的鋪面,從後門過去,裡邊是一座小宅子,有三進屋子,帶了一個庭院,院子一角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邊上栽着一排柳樹,現在雖然枝條上還是光禿禿的,可秋華能想象到明年開春的時候,這裡便是綠柳婆娑,枝條輕輕點着水面,一派悠閒景緻。
“伯孃,秋華代母親謝過。”秋華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了,只能緊緊的攥着容大奶奶的手,眼淚汪汪的看着她。
“秋華,你這傻孩子,別做出這副模樣來,你是伯孃的侄女,嘉懋、春華和冬華的妹妹,伯孃能不幫着你嗎?而且,這世間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指不定哪天我們家春華她們有些事情還得靠你呢。”容大奶奶拿出帕子替秋華擦了擦眼淚:“伯孃明日開始就教你打算盤,若是事情忙,就讓你嘉懋哥哥教你。”
第二日,秋華便多了一件事兒,跟着容大奶奶打算盤。自從學了打算盤以後,她發現自己的面前似乎打開了一扇門,再多再複雜的數字,只要撥動幾顆算盤珠子便結果分明。高祥見她每日打算盤打得格外勤快,不由得很是羨慕:“秋華妹妹,你也教我打算盤罷。”
秋華低着頭一邊撥拉着算盤珠子,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你學這些做什麼,你又不用去經營什麼鋪子,學了也沒用,還不如和我娘學着畫畫實在。”
高祥見秋華不理睬他,覺得自己受了忽略,守在秋華的旁邊一雙眼睛盯着她的手指看個不停,她撥着算盤珠子往上邊,他便看到上邊,她手指撥下來,他便盯着往下看了過來,秋華見他那副模樣,不由得“噗嗤”一笑,無奈的搖了搖頭:“既然你想學,我便來教你。”
聽到這句話,高祥這纔開心了起來,在桌子旁邊坐正了身子,換了一副正經的臉孔道:“秋華妹妹,你本來就該教會我的,等你手忙腳亂的時候我也好來搭把手,來幫幫忙。”
秋華見他那嚴肅的神色,笑着直點頭,心裡卻思付着等我和娘那個鋪子開業的時候,還不知道你有沒有在容家呢。可嘴上究竟不好再說別的話,只能認真的教高祥打算盤:“你看,下邊一顆珠子意思是一,而上邊的每一顆都等於五……”
飛紅和李媽媽在旁邊見着秋華有板有眼的做起了夫子,不住的朝季書娘那邊擠眉弄眼的望了過去。秋桂站在一旁用小鉗子撥弄着火盆裡的炭火,一邊暗自揣測,不知道大少奶奶教四小姐打算盤究竟是什麼原因,是不是該向容夫人和賈姨娘去說說,看起來該是有什麼事兒還沒有被發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