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按着慣例是要去團拜,一大早容家的少爺小姐便由容大爺領着去了附近的親戚和街坊鄰里去拜年,客氣的人家都準備了小荷包兒打發上門的少爺小姐,所以一趟轉了下來,每人手裡都攥了好幾個荷包。
高祥只是容家的客人,所以沒得機會跟着去團拜,便留在隨雲苑裡陪着季書娘。一個多月相處下來,季書娘發現高祥聰明伶俐又非常懂禮,心中很是喜歡,有時看着他和秋華兩人在一張桌子旁邊畫畫時,心中還不免生了感慨,若是這兩人以後是一對兒該多好。
她給高祥準備了個荷包,裡邊的銀錁子打成了一支毛筆的形狀,上邊刻着“妙筆生花”的字樣,高祥得了這個荷包十分開心,將它掛在腰間,還不時的拿出那個銀錁子出來看:“嬸孃,我真喜歡這支筆。”
正在和季書娘說着話,就聽外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人還沒進來,便聽着清亮的聲音,似乎要將樹枝上的鳥給驚走:“嬸孃,拜年啦,恭喜發財!”
這都不用問是誰了,肯定是春華和嘉懋他們團拜回來了。高祥正愁沒有玩伴,聽着聲音便跳了起來,興沖沖的迎了出去:“你們回來了?”
嘉懋領頭,身後跟了幾個孩子,手裡都攥着一把五顏六色的絲線,荷包吊在絲線的那端,打着鞦韆般不住的晃來晃去。嘉懋一見高祥,便將兩隻手伸了出去給他看:“高祥,可惜你不能跟着去,瞧我們得了多少荷包兒!”
銀花走在嘉懋身邊,笑着拍了下他的手道:“大少爺,你這副模樣就跟沒見過錢一般,虧你還跟着奶奶在鋪子裡邊算賬呢,多少銀子都見過,拿了這幾個荷包卻是這般開心!”
嘉懋橫了她一眼,也不答話,領着春華夏華和嘉榮便往裡邊衝,秋華和飛紅落在最後,見高祥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長廊下邊等着她過來,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絲線帶子繞了幾個出來:“高祥,我分你一半,咱們有福同享。”
高祥接過那幾個不斷在晃動的荷包,喜滋滋的揣在懷裡,拉着秋華的手便往裡邊走:“我纔不眼熱嘉懋他們得了荷包呢,我知道你會給我留的,是不是?”
秋華笑着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進內室裡邊,季書娘此時已化身了散財童子,拿着一把荷包往每人手裡塞了一個。夏華接過荷包,手指摸了摸荷包面子,嘖嘖稱讚着:“嬸孃這荷包上的花繡得很真的一樣,若是我以後也能繡成這樣便好了。”
季書娘溫柔的看了吵吵嚷嚷的一羣,將最後兩個荷包遞給秋華和高祥,一邊笑着摸了摸夏華的頭:“嬸孃教你怎麼繡,你多多練習,定然也能繡得出來的。”
高祥接過季書娘遞來的第二個荷包,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心裡突然醒悟到嬸孃是看他沒有出去跟着團拜,這荷包是補給他的呢。他手裡攥着荷包,看着上邊的精緻花紋,眼圈子都有些發紅。在高府,可沒有誰會這樣體貼入微的照顧他,倒是在容府做客,秋華和她母親對自己的好真不是一句話能說出來的。他轉過臉去,擡起衣袖擦了下眼睛,卻不其然遇着了秋華黑盈盈的一雙眼睛,他怔怔的看着她笑得如鮮花般燦爛,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來。
吃過午飯,嘉懋和春華要跟着容大爺和容大奶奶回廣陵,而嘉榮春華去了華陽,只有季書娘因爲孃家已經沒有人了,已經在過年前託人送了年禮去了山陽一些親戚家中,所以秋華和高祥兩人呆在隨雲苑裡。
陽光晴好,照在雪地上,瑩瑩的反射着白色的光芒,屋檐下如同掛了一幅水簾子般,那水珠兒滴得又急又快。“這可不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秋華指着那綿綿延延的一線,笑着對高祥道:“《琵琶行》裡那句話用在這裡也是極合適的。”
高祥搖了搖頭,老氣橫秋道:“我倒是覺得不妥當,那是說的琵琶聲的美妙,這個水滴兒可沒有韻律節奏,怎麼樣也不能用珠玉形容。”
坐在旁邊曬太陽的季書娘聽着他們和大人一般談詩論詞,望着他們微微的笑,拈了一顆梅子放在嘴裡,那酸味兒直衝進喉嚨裡邊,心裡更是舒服。李媽媽坐在小杌子上邊說着閒話兒:“奶奶這麼喜歡吃酸的,該是個小少爺在肚子裡邊。”
飛紅在旁邊歪了歪頭:“媽媽怎麼知道?”
“酸男辣女,都是這樣說,很靈的。”李媽媽笑得牙齒顆顆露了出來:“不相信你便等着看,到時候生了小少爺,我可得多要點喜錢!”
主僕正說得開心,就聽外邊響起了叩門聲,飛紅站了起來走去開門,嘴裡奇怪的嘀咕着:“這會子功夫,還有誰會來隨雲苑?”
打開門,就見外邊站着夏蟬和淑華,飛紅微微一愣:“三小姐,你怎麼過來了?”
淑華摸着門板側着身子擠了進來,眼睛望向高祥和秋華,一步步的走了過來,夏蟬捉住她的手往季書娘身邊帶:“三少奶奶,三小姐向你來請安了。”
淑華很少來隨雲苑,即便是來也就是和春華夏華她們胡鬧一陣便走,見了季書娘也不稱呼她,只是喊“你”,而今日真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眼見着淑華朝季書娘行了一禮,口裡細聲細氣道:“母親安好。”
院子裡的人都沒了聲響,大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淑華,簡直不敢相信站在季書娘面前的是往日那個驕橫的三小姐。季書娘最先反應過來,朝淑華笑了笑:“你今日來隨雲苑有什麼事情沒有?”
淑華偷偷的看了高祥一眼,這才低聲回答:“碧芳院裡邊太安靜了,淑華想來和秋華妹妹一起玩。”
季書娘聽了這句話也是默然,想到了嘉悅,那個到現在都還不能走路的孩子,心裡隱隱有些同情,她朝秋華和高祥看了看,見他們兩人正拿着一幅畫冊在看,於是對飛紅道:“帶着三小姐過去和姑娘他們玩去。”
夏蟬見淑華與秋華高祥玩到了一處,朝季書娘行了個禮兒便回了碧芳院。賈安柔正端了一碗銀耳蓮子羹在慢慢的喝着,見了夏蟬回來,放下碗來,劈手便給了她一個耳刮子,大聲叱喝道:“你怎麼便回來了?不去守着你家姑娘,卻急急忙忙的回了碧芳院,有什麼東西勾了你的魂兒不是?”
夏蟬沒提防便捱了一巴掌,捧着臉只覺**辣的痛,眼睛從指縫裡見着旁邊林媽媽一臉得意的笑,心裡知道是她去向姨娘告了密,心裡憤憤然。可畢竟賈安柔是她主子,也不好和她頂撞,只能低聲道:“姨娘,你不是說了要姑娘去和隨雲苑親近,我站在那裡他們總會有疑心。現兒姑娘身邊都沒有人,這樣才能顯得姑娘的誠心呢。”
賈安柔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坐了下來,冷冷的望了一眼夏蟬,鼻子裡邊哼了一聲:“即便是這樣,你也該在隨雲苑圍牆外邊呆着,怎麼便跑回碧芳院來了?還不快些出去!”
夏蟬低聲應了一聲,轉身便跨了出去,一邊踢着腳下有些鬆動的積雪,心裡一邊不住的咒罵,林媽媽真是個慣會使壞的,自己剛一轉身就到姨娘那邊說自己的壞話了。她將手籠在衣袖裡邊,在園子裡走了兩圈,只覺得寒風呼嘯,到處都是冷冰冰的,只覺得悽苦,不就是個姨娘罷了,憑什麼就這樣趾高氣揚的,銀花那日說得可對,喊姨娘是尊你一聲,其實還不是隻比我們這些做丫鬟的好那麼一星半點而已。
既然不喜歡三爺時時刻刻膩着她,把自己給三爺做了通房,現兒又卻要做出一副霸着他不放手的模樣,她這都是在做什麼打算呢?自己今年也快二十了,還不知道前路在哪裡呢?像春燕那樣,得了病便被轟了出去,真是太無情無義了。在湖邊漫無目的的走着,望着那凍結的湖面,夏蟬覺得自己的心也如被凍住了一般,好半日也沒有一點熱乎氣兒。
淑華在隨雲苑玩了好半日,由夏蟬接着回了碧芳院,臨走的時候還依依不捨的和高祥約着明天再一起去園子外邊玩。望着那扇不住的在搖晃的院子門,李媽媽疑惑的皺了下眉頭:“碧芳院這是怎麼了?”
秋華站在季書娘旁邊替她捏着胳膊,低着頭想着心事,淑華來隨雲苑這邊絕不是無緣無故的,只是母親素來心軟,從來不會對人有戒備的心理,自己可得盯緊了淑華,不讓她在這隨雲苑裡做什麼壞事兒。
碧芳院裡氣氛卻輕快了許多,賈安柔摟着淑華輕聲問了下在隨雲苑玩耍的事,見女兒玩得開心,賈安柔心裡有幾分得意,對着淑華叮囑道:“淑華,你一定要想法子討好三少奶奶,要讓她覺得你很乖纔會放鬆戒備。”
淑華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道:“娘,我知道了。只是喊她母親真是拗口得很。”
賈安柔摸了摸淑華的頭髮,眼睛落在暖爐裡紅紅的炭火星子上邊,此時她的心裡也猶如旺旺的燃着一把火一般,熾熱而興奮,她摟緊了淑華,低聲說道:“你便喊着罷,總有一天你便不用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