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秋華坐在燈下,漫不經心的拿着一支毛筆正在畫着一副煙雨墨荷圖,細竹編的門簾一響,綠柳從外邊跨了進來,匆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姑娘,高祥少爺真住在瓊枝樓!”
秋華心裡一驚,手下毛筆斜了斜,宣紙上留下了濃濃的一筆,黑得有些刺眼。她將毛筆擱在筆洗裡,將桌子上邊的那幅畫揉成了一團,扔到了旁邊的簍子裡。
“聽瓊枝樓的丫鬟說,她們家少奶奶一直在抱怨多了個人吃飯,大少爺扔了一個銀錠子給她才讓她閉嘴。”綠柳擡眼望着秋華,跺了跺腳:“大少爺也真是的,竟然敢將高祥少爺藏在他院子裡,就不怕旁人對姑娘的閨譽說三道四?”
秋華想了想,反而笑了起來:“我有還剩什麼值得大家去說三道四的?嘉懋哥哥也是想要幫我,便隨他們去罷,這事兒總歸會有個解決的法子。”
綠柳不解的看着秋華:“姑娘難道就不着急?”
“着急又有什麼用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到哪個山頭便唱哪支歌!”秋華此時心情卻倒輕鬆了下來,高祥這一舉動雖然說魯莽,會引得滿城風雨可不管怎麼說,她與他,已經是有一半的可能性了。
“旁人想怎麼說便怎麼說去罷。”秋華躺在牀上,看着圓白的月亮從窗戶外邊照了進來,照在那串繡球琉璃串上,亮閃閃的刺着她的眼睛,不由得讓她想起當年高祥從隨雲苑離開的情形。那晚也是這樣的月色,又圓又白的月亮就如大玉盤一般,他伸手從自己丫髻上取去了攢絲金珠花兒。
“給我做個念想罷。”那清脆的童聲彷彿還回蕩在耳邊,可轉瞬間兩人都已經長大成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嫁誰都是嫁,可若是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多聽些閒言碎語也無妨,畢竟身份地位都是身外之物,兩個人成親過日子,只要自己覺得舒服便好。
高祥在瓊枝樓裡藏了兩日,高府沒有尋來要人,容老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管這件事情,可是每日裡頭都會似乎聽着有人風言風語的在談論着這件事情,弄得他有些心神不寧,舉目四望,總覺得大家臉上都掛這意味深長的笑容。
高祥住在瓊枝樓並不舒服,嘉懋新娶的那媳婦見了他臉上總是有着冷冷的神色,就好像是他欠了她幾千兩銀子一般。想去找秋華卻又不敢,因着他被容大奶奶教訓了一頓,說他做事魯莽沒有考慮過秋華的閨譽。高祥仔細一想,容大奶奶說的不無道理,這才明白那高夫人肯幫忙的用意,分明就是想陷害他與秋華。
畢竟自己還是年紀輕了些,一時不察便落到了她設的局裡邊了,高祥有些懊悔,若是事情能夠重來,他一定會想旁的法子,這真是下下之策。望了望窗外的修竹,高祥不禁想到了昔日與秋華一起學畫的情景,一時興起,拿着筆勾了一幅秋華的小像。
圖畫上秋華雙眼靈動,彷彿要和他說話一般,高祥嘆了口氣,點了點她的下巴:“大嬸孃說替我們去想辦法,我們便再等等,總歸會是在一起的。”
第三日的午後,陽光照得樹葉都蔫在一處,彷彿失去了新鮮的翠色,樹間的鳴蟬也沒有什麼聲響,只是偶爾拉長着嘶喊幾聲。隨雲苑裡邊沉靜一片,主子奴婢們都在午休,看門的丫鬟飛花正趴在梨樹下邊的椅子上打盹兒。
門環響了幾聲,有人在外邊大聲喊着:“快開門,皇上傳召四小姐!”
飛花正在做夢,聽着有人喊“皇上傳召四小姐”,翻了個邊兒繼續睡,口中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夢!”
敲門的聲音更響了些:“飛花,快些開門,可不要誤了四小姐的事兒!”
飛花猛的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側耳聽了聽,門上的響聲依舊不斷,她這才跳了起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跑了過去將門打開,見外邊站着的是容大奶奶身邊的金枝:“喲,瞧你睡成這樣,口水印子都還沒幹透!”一邊說着,一邊飛快的往內室走:“四小姐還在午休?”
飛花掩了門跟了上去:“剛睡下不久,嘉徵少爺吵着不肯睡,拉了姑娘的手不讓她回自己屋子,哄了他許久才讓他放手。”
“四小姐也真是辛苦,六少爺最黏她。”金枝嘆了口氣:“六少爺剛剛生下來便送在隨雲苑,一直都是四小姐帶着,既是姐姐又是半個母親呢。”
“金枝嫂子,你說皇上傳召我們家姑娘,可是真的?”飛花跑到秋華門口,輕輕拍了拍門:“綠柳,快些將姑娘喊起來,皇上要召見她!”
綠柳在裡邊應了一句,就聽一陣慌亂的聲響,不多時門便打開了,秋華從屋子裡邊走了出來,見金枝站在那裡,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金枝點了點頭:“四小姐,真有此事,現兒宮裡來的內侍正在大堂等着呢。”
秋華一愣,皇宮裡頭來人?莫非是慈寧宮的太后娘娘?可自打去年三皇子指了皇子妃以後,容太后似乎就熄了這個心思,一直沒有再傳她進宮,今年父親因貪墨獲罪流放,即便是連京城裡的達官貴人都瞧不上她的身份,皇子妃的位置更不是她能肖想的了。
“皇宮來人宣召?可是太后娘娘?”綠柳一臉期盼的望向金枝:“是不是太后娘娘想我們家姑娘,接她去宮裡住住?”
金枝搖了搖頭:“不是慈寧宮的人,是皇上身邊的傳旨內侍。”
秋華更是覺得莫名其妙,皇上召她做什麼?若是太后召見還勉強說得過去,皇上宣召可真是奇怪了。旁邊的綠柳卻白了一張臉,伸出手來攥住秋華的衣袖:“姑娘,莫非皇上是想讓你去做那和親的郡主不成?”
聽了綠柳這話,秋華反而笑了起來,伸手拍了下綠柳的手背:“你莫非是戲文看多了不成?大周現兒四海昇平,哪裡輪得上要我去和親!”低頭往自己身上瞧了瞧,淺綠色單衫有九成新,穿着進宮也不會說自己輕慢皇室,整了整衣裳便跟着金枝走了出去。
阮媽媽和綠柳送到了門邊,兩人都擔心的瞧着秋華的背影,滿臉愁容,不知道皇上召見是爲了什麼事情。綠柳眼珠子轉了轉,又是滿臉驚惶之色:“難道真是想要姑娘跟去西北伺候三爺不成?”
自從新娶的那位三少奶奶和離出府以後,容夫人清醒的時候唸叨的話兒便是讓秋華去西北侍奉父親:“老三一個人在那邊怎麼行!秋華當去行孝道!”主院裡頭雖然不再把容夫人的話奉爲圭皋,可指不定老爺動了心思會去和皇上說呢。
“胡嘬些什麼!”阮媽媽伸手便將綠柳拖進了隨雲苑:“你以爲皇上那麼閒,竟然管起這事兒來了不是?”
秋華到了主院,果然有一個宮中的內侍正站在大堂,旁邊陪着容大奶奶與嘉懋,因着容老爺容大爺和容二爺現兒都在府衙務公,所以也只能是容大奶奶出面接待了。那內侍見金枝將秋華領了進來,朝秋華點了點頭,問話的聲音又尖又細:“這位可是容四小姐?”
秋華上前行了一禮:“回公公話,小女子正是。”
內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這才尖聲尖氣說道:“容四小姐,皇上傳見,你跟咱家進宮面聖罷!”
容大奶奶站了起來,拉住秋華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放心去,該沒有什麼禍事。”內侍剛剛來傳旨說皇上要見秋華的時候,容大奶奶便趕緊塞了一個大銀錠子給那內侍:“敢問公公,皇上有何事召見?”
那內侍捏了捏銀子,臉上路出一絲笑容來:“容大夫人,放心罷,是好事。”容大奶奶聽了這話才放心下來,所以先給秋華交了個底兒,讓她不用慌張。
秋華笑着朝容大奶奶眨了眨眼睛:“大伯孃,是禍躲不過,況且皇上也該還沒有來尋我禍事的心思。”皇上都派人來宣召了,即便是禍事又能如何?左右不過伸脖子挨一刀便是。
來宣旨的內侍見着秋華十分淡定,似乎根本不想知道究竟皇上宣她所爲何事,心裡也暗暗稱奇,這位容四小姐可當真是不同一般,誰聽說皇上宣召不是戰戰兢兢汗不敢出?獨獨這位容四小姐態度從容,彷彿早就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般。
坐上宮裡的馬車到了皇宮,那內侍半彎着腰在前邊領路,秋華挺直了背跟在後邊走,那樓閣亭臺,抄手遊廊委實熟悉,這分明是去慈寧宮的路,怎麼那內侍又說是皇上宣召?
“公公,究竟是太后娘娘宣召我進宮還是皇上宣召?這路瞧着彷彿是去慈寧宮的。”秋華緊走兩步跟上了那內侍,心中有些奇怪。
“容四小姐,是皇上下旨宣召,可他現在正在慈寧宮中。”這位容四小姐總算是沉不住氣了,內侍心裡得意,他還以爲這位容四小姐當真是什麼都不管的呢。
聽了內侍說這次依舊去要去慈寧宮,秋華一顆心更是放穩當了些。皇上宣召,卻是去了慈寧宮,想必是太后娘娘的主意了。可太后娘娘爲何要讓皇上將她傳進來?莫非是高祥登門求娶這事傳到宮裡來了?秋華的一顆心忽然有些躁動,若是太后娘娘憐惜她,替她向皇上求情呢?忽然間秋華覺得眼前彷彿出現了點亮色,腳步也輕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