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又傳來了一陣緩和清脆的更板敲擊的聲音,懷袖細細地數了一下,臉上露出欣然笑意,再一次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妝容儀表,才悄聲開了門兒,捏腳移至院子后角門,輕輕摸了摸,門已**上。
懷袖細細聽了聽四下的動靜,只有幾聲孱弱的早蟲兒的名叫聲,身子一縱,擡腿飛身越牆而去。
平日修剪秀美的樹木,夜裡變成了一團團黑色的暗影,幸而星辰繚繞的夜空降下些許柔和的光,爲夜色蒙上了些許溫馨的流嵐,蕭肅之色便沒有那麼濃厚了,懷袖很快尋到了泰池旁邊的小石子路,這條小徑與泰池以及泰池畔的溫湯。
雖然是一條狹窄的小徑,但卻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圓滑的各色鵝卵石鋪設而成,兩旁石柱內的竹輝映照在光潔的石子上,使得整個路面如天上銀河中閃爍的點點星光,繚繞迷濛,有種夢幻般的不真實感。
懷袖腳上踩着薄軟的繡鞋踩在已經降下夜露的石子上,略微有些溼滑,但此時她的心境欣然雀躍,便覺得腳下溼滑的石子煞是頑皮可愛了。
岔路出現時拐下南邊的那一條,走不遠便看見一個小巧的垂花門兒,或許是因爲泰池原本就是半開放的景緻,擱着遠近不清的草木,懷袖隱約可見溫湯宮中橘色被夜霧稀釋過的柔光,飄渺地如同月宮仙境,逸然幻麗。
懷袖雖然覺得此出的夜景格外幽然美妙但腳下卻顧不得停留,因爲此時心心惦念的唯有那一個人。
走至石子路的盡頭,與映雪說的一樣果然出現一個垂花門,更慶幸的是垂花門居然還是敞開的,或許是這裡位置偏僻,又沒有哪位宮主居住,上夜的守衛沒在意的緣故吧。
懷袖心中如此想着。越過垂花門,鼻息間便若隱若現地嗅到陣陣淡然甜香。
入夜的睡芳榭,真如其名字一樣,成片的二月蘭正直盛然綻放之際,此時是初月,天邊一勾新月傾斜下淡銀色的光色,撫摸着夜晚淺眠的二月蘭淡紫色的裙襬,又彷彿撩撥着一片淺紫色的水波,泛起迷濛的水霧,有種朦朧不真切的美。
此時,四下安靜極了,連蟲兒都睡去了,懷袖沿着二月蘭花叢中的曲徑緩步漫行,用指尖輕輕撫摸着花朵可愛的頭頂,花瓣以及葉尖凝結的露珠兒粘連在手指上,傳來陣陣清涼。
這樣寧和的感覺讓懷袖的心情格外的輕鬆,自從進宮到現在,她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內心消失已久的平靜和婉又復歸心田。
此時的睡芳榭一眼望去,藍汪汪一片毫無遮攔,中間夜霧流嵐中未見有人,“容若或許還沒來吧。”懷袖輕聲嘀咕了一句。
正想着,突然瞧見手邊的一片葉瓣輕輕抖動了幾下,又仿似蹣跚挪動,懷袖俯下身凝神看,卻見枝椏上原來停落了一隻被夜露打溼了翅膀的鳳翅斑斕彩蝶。
想是晚上的露水重,溼了翅膀飛不動,又或許夜晚涼意濃冽,使得這小東西無力飛翔,懷袖淺笑着將那隻蝴蝶放在溫暖的手心裡,用手指輕輕地擦拭去它翅膀上的露水。
那小東西似乎感覺到了懷袖手心的溫暖,也格外眷戀地安心落在上面。
看着這個暗夜小精靈,心中徒然浮出想起李商隱那首有名的《琴瑟》隧順口吟誦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剛吟誦完前半闋,稍作緩和,便只聽得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男子聲音繼續吟誦道:“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萬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沉穩,略帶沙啞的熟悉的聲音,懷袖聽了心裡砰然悅動,趕忙轉回身,卻詫然呆立住了。
頭頂上柔和的星子溫和地灑下片片清輝,身後傾然長身而立的男子身着月牙黃的長衫,不知何時翩然立於懷袖身後。
等回過神來,懷袖趕忙跪地施禮道:“請皇上贖罪,懷袖不知聖駕至此……”
“起來吧,朕隨意走走,並沒叫回避。”康熙聲音溫和,腳步越過懷袖的身子向花叢深處走去,順口說:“既然遇見了,就陪朕走走吧。”
懷袖不敢多言,趕忙起身跟在康熙身後。目光卻不由得四下張望,再無他人。
“你剛纔口中吟誦李商隱的《琴瑟》,你喜歡他的詩詞?”康熙似漫不經心尋問道。
懷袖趕忙回道:“回皇上,奴婢不是特別偏愛李商隱的詩詞,只剛纔觸景而發,偶然想起了這一首。”
“觸景?所觸何景?”康熙聽了覺得有趣,迴轉身子看着身後的懷袖笑問。
懷袖便將手緩緩擡起來,展開手掌在康熙面前。
康熙藉着星輝湊近細細看,發現懷袖手心裡竟然落着一隻蝴蝶,詫異之餘目光再次飄向懷袖。“這個時候,你從哪裡弄來的這東西?”
懷袖淺淺笑了笑說:“我與它也是巧遇,剛纔路過那片花叢,就見它落在葉片上,想來是夜露凝重溼寒,它飛不動了,我就把它放在我的手心裡暖着。”
康熙聞聽了輕輕一笑,繼續向前走去。
“剛纔你吟誦的那首《琴瑟》,詩句開頭便點了詩題‘錦瑟’,是用了起句的頭二個字。我看過的舊書中許多原認爲這是詠物詩的,但近來恰巧翻看了一些註解,似乎都主張這首詩與瑟事無關,實是一篇借瑟以隱題的“無題”之作,你怎麼看呢?”康熙問。
懷袖略想了想說道:“奴婢以爲,它確是不同於一般的詠物體,可也並非只是單純‘截取首二字’以發端比興而與字面毫無交涉的無題詩。它所寫的情事分明是與瑟相關的”
“哦?”康熙平日裡酷愛詩詞歌賦,聞聽懷袖此一番開頭的話便覺得頗有見地,目光頓時興致盎然,不由得放緩了腳步與懷袖並肩緩行。
懷袖繼續說道:“詩人已‘行年五十’,或‘年近五十’,故爾云云。其實不然。‘無端’,猶言‘沒來由地’、‘平白無故地’,此詩人之癡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