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此時已經翻身上馬,聽見李德全的聲音,扯了繮繩扭頭看去,見懷袖竟向着那頭瀕死的黑牛走去。
走至牛身前,懷袖俯下身,伸出手輕輕覆在牛的眼皮上,溫柔地幫它把眼皮合上。
康熙注視着佇立在壯碩的黑牛前顯得越發纖瘦的懷袖的嬌影,脣邊勾出新月般的笑意,眼中不自覺地溢出一縷溫柔。
車隊繼續前行的數日裡,懷袖再未騎馬,仍與蘇麻喇姑同坐車內。擱着車轅的碧影薄紗,懷袖偶爾遠眺,便總遠遠地瞧見那位華服麗容的裕妃始終單人獨騎。行走在康熙左右。
懷袖心知這位裕妃娘娘正獲殊寵,便不再關注這些,目光在人羣中細細找尋數遍,卻始終未見到容若的身形。
經過數日車馬顛簸,浩蕩的皇家車隊終於順利抵達了承德避暑行館。
承德地處三面環山,一面鄰湖,恰處於山脈背陰處一水草豐盈的平地上,因其背陰,季風吹送的雲朵被山脈阻擋,因此雨水格外豐沛,因此夏季幾乎沒有炎熱的時日,溫潤怡人。
皇帝及其他嬪妃們分得了各自的宮閣庭館,孝莊則依照往例,直接移居至松鶴齋內居住。
松鶴齋是一處單另的大院落,院內壯碩的松柏蒼欲滴翠,直聳雲天,中間是一個單獨的跨院。
中庭前後通透,能穿越而過,可用以接待往來人等,後面引入活水掬出水塘,中間曲折迴廊婉轉架於其上,一池的映日荷花碧葉連天,此時還未到荷蓮盛開的時節,只偶有早荷悄悄吐露出白嫩的蓓蕾若隱若現於蓮葉之間。
後面的院落便是休憩的內殿,兩旁以細密的斑竹圍攏着幾間精緻的彩繪樓閣,中間設假山,山石上綠藻茵茵,細水潺潺,旁邊一隻紅頂白羽的丹頂鶴見了人來卻也並不躲避,只悠閒信步於院落之中。
穿過後園的垂花門,向東北行之不遠便是泰池,泰池引入的是熱河泉水,旁邊建造有溫湯宮,用溫泉沐浴有養生療疾之功用。
懷袖因每日仍陪伴孝莊誦經禮佛,便被安排在孝莊寢殿旁的一處小跨院。
那小跨院中設四五間房舍,均擬仿南方的竹林館舍建造,主體房屋通身皆是碧翠的毛竹,院落的四周細細密密纏繞着紫藤花蔓,此時紫藤花已凋謝,硃紅色的藤蔓遮掩住石雕的萬字小門。
遠遠地不細看竟看不出這小門,唯有走近方顯出來,穿過石門內的鵝卵石小徑卻仿似別開洞天似得豁然一個精緻院落現於眼前。
懷袖只一見便喜歡上了這個寧靜的居所。一切料理安頓下,懷袖命翦月去詢問後得知,蘇麻喇姑住在與自己相鄰的院落中。
將隨身所用之物料理穩妥,懷袖站在窗下整理需抄譯的經文,忽聞一陣“咕,咕,咕”的叫聲,憐碧正擦拭茶盤,說道:“奇了,怎麼青天白日的有夜貓子的叫聲?”
懷袖也聽見這叫聲,略想了想,淺淺淡笑道:“我出去看看。”說完旋身走了出去。
轉過萬字小門兒,果然看見長寧站在一叢水竹旁,懷袖走過去給常寧見了個禮,笑道:“你怎麼總跟旁人不同,別的不學,偏學那夜貓子叫,大白天哪來的夜貓子?”
常寧如往日一樣,外八字眉揚了揚,露出一派得意之色,說道:“就是因爲這個東西白天沒有,我一叫,你這不就出來啦?我要是學麻雀,把嗓子叫破了估計你也不理我!”
懷袖聞聽“噗嗤”先樂了,細細一想,他這話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常寧見懷袖笑了,薄脣微呡小圓臉兒上露出了笑渦,點頭道:“嗯,看來那日突然狀況沒事兒了。”
常寧說着話,從袖筒兒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懷袖說道:“這個你收好。”剛說完,突然聲音大起來,且語氣略帶威嚴道:“本王爺讓你抄撰的書籍你可要加緊時間,本王還急着要用呢!”
懷袖突然怔愣在當地,正在此時,從兩人身側走過去兩個宮女,向常寧微微低身施禮,常寧只略略點了下頭,那兩個宮女便走過去了。
懷袖莞爾,方知他這是在掩人耳目,手中的紙張已經揣進了袖管內。
“得嘞,我的任務完成啦!”常寧見宮女走過去,轉身走了。
懷袖目送常寧消失在垂花門的背影,心中暗想:平日看着不着調兒的一個人,卻也有心思細膩的時候。伸手觸及袖管兒中的字條,懷袖心中一暖,趕忙轉身回了自己的臥房。
屋內恰巧無一人,懷袖趕忙抽出字條來看,只見上面再熟悉不過的褚河南體,寫道:“紫淵洲,睡芳榭,亥時許,候卿。”
懷袖看完皺眉口中嘟囔:“紫淵洲睡芳榭是什麼地方?”
湊巧映雪和憐碧端了時鮮水果進來,見懷袖獨自佇立窗前皺眉發呆,映雪便問:“姑娘不出去走走麼?這附近的景緻真美!尤其是睡芳榭那邊成片的二月蘭,燦若雲霞,極美!”憐碧也在旁附和着連連點頭。
懷袖聞聽映雪口中提及“睡芳榭”,眼內頓生出亮澤,問道:“睡芳榭在什麼地方?”
映雪回道:“離咱們這兒不遠,姑娘從後面的角門兒出去,順着泰池旁的石子小徑往南面岔道兒上走,穿過一個小小的垂花門,即刻就瞧見一大片盛開的紫熒熒的二月蘭,就是了。”
懷袖心中默默記下,面邊上含着淺笑微微點頭,不着痕跡地說:“既然咱們這兒既然離這好地方這麼近,你們閒時就常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傍晚時分,懷袖只讓翦月端了碗蓮子羹吃了,推說身子乏,不想吃東西,晚飯畢翦月便遣了衆人,早早地伺候懷袖歇息下。
懷袖哪裡睡得着?只在牀上躺了片刻,聽得院子裡漸漸沒了動靜,知道在外面玩的映雪憐碧和福全都各自回房了,便翻身從牀上爬起來,打開衣櫃翻箱倒櫃地翻找。
終於尋到那件第一次以女兒家的裝扮見容若時穿的,素青色暗團花斜襟立領旗裝,挑了一對玫瑰金的珍珠耳墜子,細細地韻了素雅的妝容,便坐在書桌旁,手裡捧着本佛經,耳中卻全神專注地聆聽外面夜半的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