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管教衆皇子,懷袖不得不承認,康熙不但是個好皇帝,同時是個絕對稱職的好爹。
太學中除了已經成年的大阿哥胤禔和另聘了太子太傅的皇太子胤礽外,其餘十幾個阿哥,每一個的情況單獨拎出來,康熙都摸的門兒清。
大概正因爹當的太負責,所以教養出來的兒子個頂個的有出息,致使多年後出現九龍奪嫡的混亂局面,不知彼時的康熙,會不會後悔當下付諸的這一番苦心。
康熙由懷袖手中接過品茗杯,邊吹茶沫子邊問:“胤禛的字帖怎麼在你這兒?你今日又去景華宮了?”
懷袖並不隱瞞,給自己也斟了杯茶,回道:“我將胤禛召來我宮裡了,讓他爲我抄了會子經書。”
康熙聞言,放下茶盞冷嗤:“哼!他可是個坐不住的,必定抄不到一刻鐘就跑了!”
懷袖昨日還說康熙偏袒,此刻卻不得不佩服知子莫若父。
“萬歲說的沒錯,這孩子的確有些浮躁,卻並非沒有悟性,我覺着尚若有人指點他,還是能將這樣的性格收一收的。”
康熙又添了杯茶道:“當年月牙那樣如野駒子的性子,都被你教成氣質高華的王妃,倘若你是男兒,朕必定憑你爲太傅,專門教衆皇子課業,只是如今你尚需料理後宮諸事,朕恐你太操勞。”
懷袖卻笑:“我也是有私心的,畢竟裪兒入宮難得有個兄弟照應,如今好容易與胤禛交好,再者衆皇子皆喚我聲皇額娘,但凡我有些精力,自然要爲萬歲分分憂。”
康熙放下手中杯盞,轉而握住懷袖的手,將她牽坐在腿上:“朕可不想你太累,朕還盼着你再給朕懷個龍珠呢!”
懷袖俏臉微紅,卻不禁又勸:“萬歲的福澤後宮當雨露均沾,萬歲爺也不能成日只宿在這宮裡。”
這個話,懷袖自入主坤寧宮不知與康熙說了多少遍,每次都被他糊弄過去,此刻他又欲去啄懷袖的耳珠,卻被她扭頭避開,只用那雙澄澈明媚的眸子將他瞅着。
康熙被瞅的無奈,只得囫圇應道:“今兒都這麼晚了,衆嬪也歇了,等明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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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時,照例送康熙去了前庭,懷袖只覺屋中清冷,令宮人向火盆內添了炭,便令渙秋伺候梳妝,剛在妝鏡前坐下,便有宮人來傳話。
“回主子,殿外跪,跪着個小主,主子。”
這宮人說話有些結巴,懷袖一時沒聽明白,只聽見說外頭跪着個主子便覺頭疼,忍不住抱怨:“昨兒早晨跪着兩個,今兒清早又跪了一個,她們是覺跪在我宮門口是件多體面的事兒麼?”
說罷,只命渙秋簡單綰了髮髻,隨意穿了件琵琶襟的錦繡團花坎肩,出寢殿向前殿行來。轉過側殿迴廊懷袖纔看清,原來跪在殿門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抄了一半經書便走了的胤禛。
“你怎麼跪在這兒?”行至近前,懷袖低頭望着胤禛蹙眉道。
胤禛端端正正地給懷袖磕了個頭,道:“昨日是孩兒愚鈍,不解皇額孃的一番苦心,孩兒知錯了!”說話時,雙手將一疊紙呈於懷袖面前。
懷袖伸手接過來,翻開一看,竟然是一本完成的《地藏菩薩本願經》,字跡清晰整齊,儘管依舊算不得漂亮,卻能看得出來,比昨日在她宮裡時寫的認真許多。
“這是你昨晚上熬夜寫的?”懷袖問話時,將經文遞給身後的渙秋,低身將胤禛扶起來。
胤禛點頭:“昨日孩兒回去後,聽裪兒與孩兒講了皇額娘當年給太皇祖母抄經的事,孩兒聽聞皇額娘昔日被皇阿瑪御封公主師,稱大清第一才女之名,是孩兒昨日太過輕狂了。”
懷袖淺笑,溫和道:“知錯能改便是好孩子,我像你這個年紀時,雖是個女兒,卻比你還淘氣許多,不過後來將恩師的幾句良言聽進了耳朵裡,就漸漸好了,你比我當時聽話懂事,好生學,往後必定出息!”
胤禛擡起黑亮的眸子望着懷袖,殷殷道:“胤禛一定聽皇額孃的話,好生用功!”
懷袖含笑頷首,卻見胤禛漸垂下眼,小聲問:“那……那皇阿瑪還會討厭胤禛麼?”
懷袖心下微驚,突然想起那日在景華宮中,裪兒說的“四哥人很好,四哥其實只是想過跟皇阿瑪多說說話……”
原來,孩子心裡的願望,真的只是說說話這麼簡單,但在這泱泱紫禁皇城內的衆多皇子中,皇阿瑪卻只有一個,所以,連這麼簡單的事,對這些孩子而言,都成了極度的奢侈……
懷袖心裡突然冒出些酸澀,擡手用力拍了拍胤禛的肩膀:“會的!其實皇阿瑪待你們每個皇子的心都是一樣的!”
胤禛聽懷袖這麼說,原本微黯的眸子裡爍爍閃動,早熟的少年,脣角終於露出欣然笑靨。
送走了胤禛,懷袖回至殿內,在茶桌邊坐下,接過銀鈴兒遞過的茶盞飲了一口,輕聲道:“我怎麼覺着,胤禛這孩子似與他額娘交集甚少。”
銀鈴兒爲懷袖蓄了茶湯,回道:“主子說的一點不錯,四阿哥與其額娘榮妃娘娘卻是極少來往,榮主子前幾年得寵時,又誕下了十四阿哥,奴婢聽聞在咱們小主子入宮前,萬歲爺最疼的便是十四阿哥,想來榮主子的精力,也多半用在十四阿哥身上了。”
聽完銀鈴兒這番話,懷袖手指輕叩桌面,心裡漸生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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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至擺膳時,李德全差人來稟,說萬歲爺翻了位貴人的綠頭牌子,今晚不過來了。
懷袖難得清閒一晚,用過了膳,出門擡頭瞧見天邊一彎新月陌陌,院中梅香細細,只覺十分愜意,便命人擡出琴桌,將繞樑置於寢殿**避風的廊下,順帶溫了一壺酒由廢殿帶回宮的桃花醉。
遣退一衆宮人,只留了渙秋,懷袖先飲了半盞酒暖熱手,如青蔥般纖柔的十指,緩緩放在琴絃上。
運指如蝶,輕盈曼妙,清泠的音律由指尖緩緩流瀉,迴盪在靜夜星河之下,猶如琴名繞樑不絕。
懷袖撫琴時,擡眸望向庭前數梅,緩緩道:“如今映雪去了景華宮,我覺着銀鈴兒不錯,有心提她做這宮裡的掌事女官。”
渙秋略想了想道:“銀鈴兒的確不錯,只是奴婢卻覺着她似心中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