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放下手中的針線,仔細聽了聽,對懷袖道:“當真是有人敲門,這麼晚了,這荒山野嶺上的怎還會有人?”
懷袖略想了想道:“或是尋親訪友的,走迷了路也說不定呢,咱們還是出去瞧瞧吧。”
映雪見懷袖說話時也要跟着下牀,伸手將懷袖的肩膀按下,笑道:“我怕狼,人卻是不怕的,甭說來的是人,就算來個過路的山妖,我也能將她打出去,這回我自己出去就行,你好生在房裡歇着,當心出去受涼。”
懷袖呡脣一笑,並沒逞強,由着映雪點了盞玻璃風燈獨自走了出去,自己則披了件夾棉的襖子,隨後跟着也行出房門。
懷袖他們住的是正殿的兩間堂屋,距離正門隔着停放石棺的院子,因光線暗,懷袖摸扶着門出來的時候,遠遠地瞧見映雪提着燈,已經走到了正門前。
映雪來至門前,向門外問了一聲,聽見外面竟然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便輕輕推開了門插。
打開門的一剎,正巧一股風捲着枯樹葉迎面吹進門中,迷地映雪睜不開眼。
用手擋住臉,映雪再瞧門外的女子,竟然披頭散髮,一時瞧不清面容,寬鬆的裙帶隨風飄揚起來,竟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映雪驚地大叫:“你,你是哪路的女妖精,竟敢深更半夜來敲我們的門,我們皆是生焰旺盛的人,當心我用雞血噴得你不得轉世投胎!”
那女鬼似要說話,卻只伸了伸手,什麼都沒說出來,便倒在了門檻子上。
映雪見她趴在門檻上,叫道:“你這女鬼,還不快滾,當心姑奶奶我當真去端雞血來潑你……”
話還沒說完,手臂被扯了一下,映雪回頭,見懷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
瞧了眼地上趴的人,懷袖道:“別雞血狗血的了,她這明擺着是受了傷,快些將她擡進去吧。”
懷袖話剛落,映雪見地上趴着的“女鬼”立刻連連點頭,方纔笑道:“呵,原來你不是鬼,着實唬了我一跳。”
懷袖和映雪將女子扶着進了房內,藉着燭火才瞧清楚,女子原來身上竟穿着一身青色禪袍,看來是個出家人。
只是禪袍已經被樹枝劃破了好幾處口子,頭髮也散落下來遮住臉看不清楚模樣,身上揹着一個布包,裡面隱約露出些樹枝,雜草,約莫是出來採藥,不慎摔傷了腿腳。
懷袖讓映雪倒了杯熱茶給這女子,有親手弄了塊乾淨的溫水帕子,輕輕遞在女子面前,道:“先擦擦臉吧。”
那女子伸手接帕子的時候,聽見懷袖的聲音,手突然在半空中頓了頓,卻沒接懷袖手中的帕子,而是將臉上的亂髮撥開,露出五官擡頭向懷袖打量。
她突然露出五官,待懷袖也瞧清楚時,手一抖,帕子險些掉在地上,驚聲道:“沈……婉?!”
沈婉自然也已認出了懷袖,只是乍見她這幅妝容模樣,又是在這樣的地方,她只以爲遇見個與懷袖長相十分相似的人,卻沒想到真的是她。
映雪端了杯熱茶過來給沈婉潤喉,她自然也認得沈婉,當初懷袖欲留沈婉在宮中做掌樂女官,沈婉拒絕,說要出家。
沈婉走後,映雪同渙秋等幾個丫頭私下裡提起她,還頗多感慨,只說那麼美的一個人,竟然出了家,當真十分惋惜,卻沒想到竟然在此地重逢了。
沈婉原本就因口乾喉疼說不出話,此時灌了半盞茶進去,喉嚨好了很多,立刻便忍不住握住懷袖的手,上下打量,半晌,猶疑輕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懷袖淺笑,只說自己惹惱了皇上,被貶出宮,被流放在此地,其餘並未多言。
沈婉自然瞧出了懷袖如今已身懷六甲,卻也並沒多問,四下打量着眼前這破舊的房舍,問:“你來這兒有多久了?”
懷袖握着茶杯,輕聲道:“有個把月了吧。”
沈婉蹙眉:“你怎也不去滴水俺尋我?莫非與我還見外不成。”
懷袖笑道:“來了便忙着料理安身之處,我如今這樣又幫不上什麼忙,所以一時還沒顧得上呢。”
沈婉的眸光再次在這間房舍內掃過,見頭頂上的一片青瓦已經被老鼠拱了起來,隱約還能從縫隙中瞧見外頭的樹枝,又看看房中簡陋的銅吊子和冒着嗆人煙氣的柴堆,忍不住輕聲嘆息。
“出宮來就只有你們兩個麼?這麼苦的地方,着實委屈你了,不如你隨我搬去滴水俺吧,雖然不及你往日的錦衣玉食,但粗茶淡飯聊以果腹,倒也比你這兒荒山廢殿好些。”
懷袖自然知道沈婉這是一番好意,卻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我與你不同,你是奉旨出家,我眼下卻是奉旨流放,若搬去了你那兒,不就成了出宮靜養了?
再者你那兒是尼姑庵,只能留女施主,而我這次出來,福全也跟了來,只是今日湊巧趕去城裡採買用度,沒回來呢。”
沈婉原本擔心,但見懷袖倒也神色安穩,便也沒再多言。
映雪又燒了一吊子開水,伺候三人洗漱時,懷袖見沈婉腿腳行動不便,問:“這深更半夜的,你怎麼在這兒?”
聽她提及這個,沈婉無奈笑道:“哎,我這也是出門沒瞧黃曆,光走背字兒了,我俺中的一個小尼近日生得寒疾有些重,這裡尋醫問藥很不方便,幸得我認得幾味治療傷疾的草藥,便來山中替她採藥。
誰知竟然不慎滾進山澗裡,所幸禪袍寬大,被一樹枝椏掛住,才救了我一命,眼下這便是剛爬出來,腳也扭傷了,我遠遠瞧着這邊有火光,以爲是山中留宿的獵戶,就向着這片光亮趕了過來。”
映雪笑道:“幸虧我們主子聰明,瞧出你是受了傷,要只我一個,必定一頓棒子轟出去了。”
沈婉也笑了:“不過方纔你那潑辣的模樣,着實嚇了我一跳,我知道自己此刻形容不堪,不料竟被認作了女鬼,嗓子又一時說不出話,倘若當真再被潑一身的雞血,恐怕白日裡見着的人,也得拿我當女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