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容若的身影,已漸漸沒入馬蹄翻飛揚起的黃沙中,而懷袖的雙手卻在琴絃上越撥越快,指尖被滾燙的琴絃劃出血口,滴滴殷紅血漬隨琴絃四濺迸飛。
此日一別,雖然得其應允會平安歸來,但懷袖心裡清楚,那不過是騙自己的妄念罷了。
容若體內寒疾深重,再親身深入那氣候惡略的極寒之地,就算什麼都不做,都可能性命不保,更何況他還需整日奔波繪製疆域圖。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
輕誦至此,最後一字未出口,指尖琴絃卻"砰!砰!砰!"一連崩斷三根。
懷袖只覺眼中乾澀,胸口悶痛,喉嚨中一陣腥鹹翻滾,"噗!"一口鮮血疾噴而出,霎時琴絃上,酒杯中,皆濺滿血漬。
"師父!"月牙距離懷袖最近,眼見懷袖口中鮮血迸出,大呼一聲,趕忙疾奔至近前將懷袖搖搖欲墜的身子擁入懷內。
而方纔迴避開來的顧貞觀,吳漢槎等人早聽出絃音乖謬,琴聲不寧,心知不好,待走至亭內,懷袖已滿口殷紅地歪倒在了月牙的懷內。
"快來人,快來人呀!"月牙緊緊抱着懷袖,邊哭邊叫道。
吳漢槎最先疾步走至近前,伸手搭上懷袖的手腕,蹙眉道:"怕是急火攻心的症候!即便即刻送回城內尋醫診治,恐怕已來不及!"
月牙顫抖着聲線道:"那怎麼辦?"
常寧此刻亦走了過來,望着懷袖泛青的臉色,一對八字眉緊緊皺起,沉聲道:"其內必定鬱結未散。
我當初見過一個老中醫救治急症時,用以烈功烈的法子,今日暫且一試吧!吳先生,你幫我按住人中穴。"
吳漢槎點頭,伸出拇指按在懷袖的鼻息下方,常寧則從旁側的酒壺中倒了滿杯白酒,用力捏開懷袖緊咬的頜骨,整杯猛灌了下去。
原本被吳漢槎按住人中穴的懷袖,稍回覆了些許意識,又突然被常寧猛灌入一口辛辣酒水。
只覺胸內被這烈酒翻攪不止,跟着又是一口鮮血,混合着方纔被灌下的酒一同再次噴了出來。
衆人驚駭,月牙更是啜泣不止。
而懷袖噴出這一口血後,卻覺胸口原先鬱結之氣消散不少,神智反而比方纔清明許多。
而此刻,已行出數裡之外的容若,突然急勒住馬繮,回眸望向京城。
"主子,怎麼不走了?"小安子也勒住馬,回頭詢問道。
深眸凝着漫於黃沙之中的十里長亭,口中不自覺喃喃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此時十里長亭中的衆人見懷袖甦醒過來,方纔紛紛長吁一口氣。
吳漢槎倒了半杯溫茶遞給懷袖。
懷袖接過茶漱去口中腥鹹的殘血,由月牙扶着緩緩站起身,向着衆人屈膝行禮。
"今日懷袖失態,讓諸位大人跟着受驚了!"
方纔那一曲《雨鈴霖》,聽得在場的幾位鬚眉男兒亦忍不住紅了眼眶,此時聽她這麼說,非但不會介懷,且心中亦不禁爲她與容若的堅貞情愫深深感服。
最終還是常寧先開口道:"月牙攜你自私出宮,久了恐被人察覺,還是早些回去吧!"
懷袖聞言輕輕點了下頭,隨即道:"奴婢還有一事懇求王爺。"
常寧微訝,問道:"何事?你且說罷。"
懷袖向旁邊的顧貞觀張廷玉等人看了看。
常寧頓時瞭然,向旁側行了幾步,避開諸人,沉聲問道:"究竟是何事?"
懷袖輕聲道:"我這些日在尚衣局新結識的一位宮女,名喚蘭草。因得罪了尚衣局總管太監王公公,被百般刁難,幾欲輕生,懷袖懇請王爺將那宮女救出尚衣局。"
從尚衣局這樣的地方要出一個宮女,對於常寧這種堂堂的親王而言,根本談不上是爲難,不過動動嘴而已。
只是另常寧意外的是,時至此時,懷袖心裡卻依然惦記着旁的人。
伸手點着懷袖的鼻尖,常寧氣急道:"你現在連自己都不保,你,你還有心思替旁人操心!我,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
懷袖垂下眼簾,她心知常寧是爲自己着急,輕聲道:"這樣的事,不過是王爺一句話而已,一句話便救一條人命,我覺着值得。"
饒是常寧平日能言善辯,此刻也不知該說懷袖什麼好,無奈之下輕嘆道:"好!本王爺答應你,一會子就去尚衣局要人。哎,你呀!沒事兒多琢磨琢磨自己吧!"
"多謝王爺!"懷袖脣邊勾出淡笑,伸手摸向腰間,突然又喚住常寧道:"王爺請留步。"
常寧迴轉過身,問道:"還有什麼事兒?"
伸手由懷內掏出一隻玉鐲道:"這是蘭草的鐲子,託付我交給她生病的娘,也請王爺一併代勞了吧!"
常寧無奈呡了呡脣,伸手拿了那鐲子,一甩袍袖轉身而去。
懷袖瞧着常寧的背影,脣邊綻出安然淡笑,這些日子心內揣着的一樁事兒,總算料理穩妥。
辭別諸人,懷袖與月牙公主正欲登攆,忽聽得身後一聲輕喚:"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