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官召羽也瞧見了懷袖,卻未認出懷袖身邊的俏公子。
官召羽分開人羣,好容易擠到懷袖身邊,才認出女扮男裝的月牙,與此同時,也瞧見了站在兩人身後的康熙。
官召羽見康熙換了裝容,知道不便行宮中大禮,正不知如何稱呼,由其身後繞出一人,躬身施禮道:"給三爺請安。"
幾人此時方纔瞧見,原來隨官召羽同時出行之人,竟然是納蘭容若。
容若給康熙和月牙行過了禮,側目見懷袖瑩瑩水眸望着自己,無奈此刻康熙就站在懷袖身邊,容若只得拱手道:"懷姑娘。"
眼中凝注着昭思暮唸的清俊容顏,耳中聽見的卻是一聲相聚千里的"懷姑娘",懷袖只覺心內五味繁雜,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應答。
月牙知懷袖心內苦悶,不待懷袖與容若回禮,伸手牽住官召羽的手道:"你不是說好了今日與我們一同出行遊玩兒麼?哼!說話不算是小狗!"
官召羽以爲月牙特指容若,緋紅了俏臉道:"好吧,算我失言,今晚你想買什麼,我出銀子請你便是!"
月牙也不答話,只笑呡着脣,拉起官召羽便徑自向前走。
官召羽忍不住回頭,目光向容若尋去,卻見容若與康熙並排走在最後面只顧說話,絲毫未顧及她,眼內不禁闇然。
懷袖獨行於四人中間,滿目的煙花璀璨卻難掩心底漸漸泛出的蒼涼。
今日倉促一見,懷袖只覺兩人之間,猶如被王母娘娘的玉簪劃下萬千溝壑無法俞越。
康熙與容若緊隨於懷袖身後,容若雖然表面與康熙相聊應對,目光卻不易察覺地悄然跟隨懷袖的身影移動。
方纔那一聲"懷姑娘"令容若頓覺眼前的懷袖,再不是與他"小樓前後捉迷藏"時的溫婉佳人,而是那生於瑤池之畔的玉蘭,與他已是雲泥之分。
此間諸人之中,唯有康熙樂見容若與官召羽這對璧人出遊的親暱,只覺這番賜婚亦是妥當之舉。
幾人各揣心思卻又佯裝歡顏,隨着喧囂人潮體會這人間難得的熱鬧盛景。
月牙和官召羽走得有些渴了,因李德全牽着馬行走不便,容若便命小安子去尋一家有座位的茶樓。
小安子才走沒多久,便折了回來,神色極不自然,趁着諸人不備,悄聲在容若耳畔低語了幾句。
容若聞言,臉色亦是微變。
康熙本正與懷袖說話,回首時,正瞧見小安子與容若悄聲私語,便笑問道:"怎麼?尋到什麼有趣兒的了麼?何不說出來咱們一同分享!"
小安子見康熙詢問,偷眼看了看容若,見容若垂目不語,便只得如實說道:"奴才方纔去尋茶樓,瞧見前面不遠有個賣唱的歌女,唱得很是不錯,所以就……"
康熙聽見他如此說,笑道:"這有何不可告人的,既然她唱得好,咱們且過去聽聽便是。"
懷袖也瞧見小安子方纔與容若說話,且細心察覺出容若臉色有一瞬的驚變,聽小安子說起賣唱歌女,心下也有幾分好奇,便隨着引路的小安子向那賣唱歌女走去。
還未走至近前,幾人已經聽見了陣陣如鸝般的妙音,雖然周圍人聲嘈雜,但這一闋柔美音質,卻如穿雲而來的柔軟錦緞,緊緊纏住聽者的心緒,叫人不忍移步走開。
"果然是絕好音色!"康熙聽聞,也忍不住開口讚道。
懷袖等幾人走至近前,只見人羣中央,圍攏着一個水鬢如雲,清顏如玉的南方佳人,十根蔥白的手指輕靈撫弄着琴絃。
微風吹拂起她的柔絲,琴聲,歌聲,和着佳人氣韻中絲絲縷縷的芬芳,散播向浩渺夜空,使人有種如墜雲端的錯覺。
雖然佳人雋麗曼妙,但更絕的卻是她口中獨一無二的唱詞,懷袖悉心聆聽了一闋,竟頗有幾分花間詞的豔麗風格。
"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畫閒。無言暗將紅淚彈。闌珊,香消輕夢還。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懷袖隨着曲調,在口中反覆喃喃低誦,雖然從未聽過這闋詞,但細細品來,只覺韻律熟悉,竟與容若平日填詞的風格有幾分相似,不自覺便將眼風撩向旁邊的容若。
懷袖這一撇,卻意外發現容若雙眉緊鎖,目不轉睛凝視着眼前彈唱的女子,眉眼中帶着明顯的驚異不定。
容若自然對這闕詞再熟悉不過,這正是他去年江南辦案時候,晚間與姜西溟,朱竹垞,顧貞觀三人在秦淮河畔的竹林館舍飲酒時所填的那闕《河傳?春淺》。
而眼前撫琴的玉人,除了沈婉再無旁人!
容若留下重金令朱竹垞爲沈婉贖身之後,沒過多久便聽聞她不知行蹤去向,原以爲她已尋得了如意歸屬,卻未曾想她竟來了京城。
容若驚詫之餘,早忘了身處境地,還是旁側的小安子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悄聲提醒:"大人,三爺和懷姑娘還在等着您去喝茶呢!"
容若方纔回過神來,側目最後望了沈婉一眼,沉聲吩咐道:"你得空暗中打聽她如今在何處落腳。"
小安子點了點頭,隨着幾人繼續向前面的茶館行去。
月牙和官召羽只顧聽熱鬧,康熙也知容若喜歡辭賦,便也不以爲意。
只有懷袖,將方纔容若瞧那彈唱女子時異樣的眸光收入眼底,臨行前,忍不住將眸子投向那女子暗暗打量,一雙剪水秋眸中若有所思。
儘管如此喧囂永晝之夜,各大茶樓均已客滿,小安子硬是不惜重金買下一處臨街的包間茶座。
幾人步入其中歇息,月牙和官召羽方纔一路歡笑叫嚷好不熱鬧,此刻又累又渴,茶博士剛端上茶盞,二人便先灌了幾杯下肚。
懷袖正欲起身倒茶,容若卻已先一步把盞爲幾人斟了茶,康熙見懷袖侷促,溫和道:"今晚可覺身子不適?"
懷袖輕輕搖頭道:"謝三爺惦念,身子已經大好了。"
容若身居府內,未曾聽聞懷袖除夕遇刺一事,只是瞧着她比上次越發清瘦許多,胸中雖有憐惜之意,卻礙於康熙與官召羽均在場,無法表達,只得於沉默中細細體會與她共處同一空間的溫婉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