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南雪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六點多快七點了,她拿着一袋袋東西連忙走進母親的房間,依然是昏暗的燈光,可是,母親並不如自己想像的躺在牀上看着天花上的薔薇,而是坐在梳妝檯上梳着她那希疏的頭髮,鏡子上的母親神情平靜,只是過早蒼老的臉容有着明顯的皺紋。

江南雪輕輕地走近到母親身邊,放下手中的東西說:“媽媽,今天您的精神看起來很不錯哦,我買了很多東西給你呢。”

江母沒有反應地梳着發,江南雪像是已經習慣了她的沉默般,繼續笑說:“今天跟志雄哥買了衣服跟營養品給您,他叫我代他問候您呢。”

“媽,您來看看這衣服,您喜歡嗎?”江南雪邊說邊從袋子裡找着衣服。

“媽媽,南美有沒有回來過?我好像越來越難找到她了,我知道她好像生我的氣呢。”

“媽媽,您知道嗎?您女兒很利害,明天要去跨國公司的L&L面哦。”

“媽媽,今天我逛了很多地方,志雄哥還送了一套衣服給我。”

‘媽媽,如果您能跟我一起去逛街就好了。”江南雪越說越小聲,到了最後只感到一陣的失落。

江母像是聽到她的說話般,突然站了起來,緩緩地轉過身去,看着江南雪。

江南雪驚訝地看着母親,剛說的話也吞了下去,良久,才高興地說:“媽媽,您今天精神不錯啊。”

“你當然想我死了。”江母的語氣很陰森。

“媽媽,我怎麼會想您不好呢。”江南雪連忙搖手道。

“啪”的一聲,江母的手用力的打在江南雪的臉上。

江南雪呆呆地看着母親,連臉上的痛也忘記了,從小到大,母親每當清醒的時候便是打她。

就這樣與母親對望着,慢慢地,她的臉上滿是淚痕。

“媽媽,別打我,媽媽……。”江南雪一邊用手護着頭臉,一邊悽慘地叫着,江母像是沒有聽到般,一邊用力地打着江南雪一邊喃喃地說:“就是你,就是你害怕他的,我要打死你,我要你陪葬。”江母的神情歇斯底里,在昏暗的燈下尤顯得恐怖。

“媽媽,我是您的女兒啊,媽媽,嗚嗚……”江南雪一邊哭着一邊任母親打在身上,她可憐地用手抱着頭,一邊哭着大叫:“媽媽,別打我啊。”

“你這妖精,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他的,如果不是你,他怎麼會離開這一個家呢?”江母似是打累了,她倒在牀上,又呆呆地看着天花上的薔薇雕刻。

江南雪帶着驚恐的心站起來,她確定母親又回覆平靜後,才走到好的身邊,將掉下來的被子重新蓋在她的身上。

江南雪看了看自己滿身的傷痕,不禁又落下淚來,良久,她才抹乾眼淚,喃喃說:“江南雪,你不可以這樣脆弱的,你一定要堅強起來,我不哭,我要微笑。”

她走出母親的房間,就對着寂靜的房子努力讓自己微笑再微笑,終於平靜下來的時候,她連傷口也不處理便走到廚房開始忙起了晚餐。

安排母親睡下,她從抽屜裡找出紅藥水,一邊塗着塗着,看着手上身上青紅的傷口,不由又流下淚水。

自從父親去世後,母親就變成了這樣子,然後是呆呆在注意着父親親手刻給她的薔薇花,清醒的時候,便會將她打,以前,很久以前,她也有一個很幸福的家,母親是一個很漂亮很溫柔的女人,她每一次都會在家裡的陽臺上種上很多花,然後在陽臺的花園中,等着父親下班,每一天父親出門的時候都會吻一下母親,他們結婚那麼多年,可是卻恩愛得讓鄰居羨慕。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江南美推門進來,看見江南雪一邊流淚一邊塗着藥水,她先是不屑一顧地倒了杯冷水放在桌上,走過來坐在江南雪的旁邊。

“南美,你回來了?”江南雪連忙抹乾淨淚水,笑說,可是清秀的臉全是淚痕。

“媽又打你了?”江南美冷淡地說:“哭什麼哭?淚水很值錢嗎?”

“哦,不是,剛纔風吹了沙進眼了。”江南雪努力微笑,最後反而覺得滿是酸苦。

“好了好了,我不想聽你訴苦,你明知道我討厭聽到你的事。”江南美不耐煩地說。搶過江南雪手中的紅藥水,專心一致地幫她上藥。

“哎呀。”將藥水沾到傷口時,江南雪不由叫出了聲音。

“痛一下不會死的。”江南美冷冷地說:“我不是說過你很多次嗎?當媽媽發瘋的時候你就儘量躲起來,難道你不知道母親清醒的時候最見不得的是你嗎?”

“南美,我……。”

“好了,別說話。”江南美專心地幫她上藥。

江南雪看着妹妹專注的神情,還有溫柔的動作,不由心中一暖,妹妹還是當自己是姐姐的。此時的江南美沒有了平時的潑辣,同樣美麗的臉現在看來滿是靈氣與賢慧。

這樣的氛圍,讓江南雪幸福得又想哭,但她知道江南美最討厭的就是眼淚,自從父親去世後,無論遇上什麼困難,她從來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第二天一早,江南雪早早起來做好早餐,然後穿上方誌雄送的衣服,將頭髮披肩放下來,整個人看起來成熟而清麗,她滿意地點點頭,對着鏡子對自己說:“南雪,加油!”

當她走科技大樓,看着百多層高的大夏,不由抽了一口涼氣,果然是國際公司,連氣派也讓人有透不過氣之感。

她壓下心慌,強裝自信地走進去,坐電梯上了八十五樓,當她說是來面試時,秘書小姐帶她來到經理室。

江南雪撫了撫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跟着秘書小姐走進經理室,坐在經理位置的男人卻站了起來滿是笑臉地說:“等你很久了,南雪小姐。”

江南雪一愣,呆了片刻才遲鈍說:“藍年?”

“不就是我咯。”藍年像是無視於她的驚詫,笑容滿面地說:“我在這裡早早就等你來了。”

秘書走出去,送了兩杯咖啡進來又關上門。

“你是L&L中國區的經理?”江南雪還沒有反應過來。

“是啊。”藍年笑得很甜蜜:“我不是告訴你我在一間大公司裡做經理嗎?”

這大公司也太大了些吧?她在心中加了一句。

“那你是聘請我的?”江南雪不肯定地問。

“是的。月薪我會給你其他大公司的三倍,但是要籤一年的合同。”

“我還是在校學生,差半年我就要畢業了。”江南雪有些爲難地說:“我能不能兼職?”

“不能。”藍年毫不考慮地一口回絕:“這裡的工作絕對要全職的。”

“我不能因爲這三倍的工資而放棄快到手的畢業證書。”

“那我們也沒有辦法啊,雖然你是南美的姐姐,但公司畢竟不是救濟基金會啊。”藍年也一臉爲難的迴應說,他相信韓翰宇會感激他的。

“我真的很需要這一份工作,而且我可以不要這三倍工錢的。”

“但是我們公司也有公司的規矩呢。”

“我有一點不明白,爲什麼你願意以三倍的價錢去請我這未畢業的人?照說以L&L的名,相信大把名人來應徵吧?”江南雪問出心中的疑團。

“因爲你是南美的姐姐,所以我將工資提高,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藍年一臉的笑意說。

“那真的要謝謝你了。”江南雪不置可否。

“這樣吧,我留我的私人電話給你,如果你爲了那一張沒有什麼用的證書而放棄這裡的工作,我也勉強你,但是給你三天的考慮時間。”藍年最後說。

江南雪走出L&L公司,在外面的快餐店隨便叫了個快餐,因爲天氣冷,所以穿了很厚的衣服,特別是擠公車的時候,她常常讓人碰得傷口發痛。

好不容易來到醫院,去到江母主治醫生的辦公室,林醫生看見江南雪走進來,慈祥地說:“南雪來了。”

江南雪感激地看着這一位長者,這十多年來,就是他爲江母打點一切的,江母也只肯讓他去檢查身體,前幾天他來幫江母檢查過身體,現在江南雪是來拿報告的。

“林醫生,我媽媽她的病……。”

“哦,沒有什麼事的,只是她的癡呆越發的嚴重。她這段日子有沒有再打你了?”

“沒有了,媽媽她,對我很好。”江南雪低着頭說道。

“你媽媽的藥要加重些了,而且她的身體因爲長年用藥,所以很虛弱,你如果經濟允許的情況下,最勸她進療養院,若果進不了的,也請你爲她請個特護,因爲她現在這一個身體,說不定會隨時暈迷不醒。”林醫生避重就輕地婉轉表達。

“媽媽她的病真的這樣嚴重嗎?”江南雪擡起驚慌的臉,那夜一樣的眼睛盈滿了淚,莫非自己的預感真的靈了?

“只要護理得好,還算是不錯的。”林醫生說:“而且現在這一個情況,儘量讓她過得好些吧。”

“可是媽媽她很排訴陌生人呢。”江南雪說出心中的隱憂。

“這也是一個問題,但這總得要解決的。”林醫生最後說:“最重要的讓她過得舒心些。”

“我明白的了,謝謝醫生。”

江南雪茫然地走出醫院,在公園的一角坐了足足三個小時,她纔拿出手機來按通藍年的手機。

“藍年,我決定後天上班,明天要回學校處理些事情。”

“好吧,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大家庭,那後天你來了後,我會叫秘書同你籤一份合同的。”

“謝謝你。”

掛了電話,她剛站起來,可是頭卻暈得利害,一陣站不穩,她又重新的坐下來,閉上眼睛用力的搖了搖頭,才疲累地重新站起來,往公車站走去。

江南雪走進教務室,與教授聊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教授無奈地說:“那好吧,我也不勉強你,我是有意栽培你留校的。”

“謝謝教授的厚愛,但我真的很無奈。”江南雪萬般的不捨。

“只是覺得可惜,畢業你的學業在全系來說是最好的了。”教授推了推那幅古老的眼鏡說:“你補上一張申請退學書吧,手續還是要辦齊的,那天你發現還需要進修的,我還是歡迎你回來的,畢業,你是我的得意學生。”

“嗯。”江南雪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說些什麼。

收拾書籍的時候,尤麗君一直轉在她的旁邊,默不作聲,最後,還是忍不住了:“這是一間什麼公司,真過份,請人就請人嘛,哪要人退學之理?”

“麗君。”江南雪看着她眼紅紅的,不由柔聲說:“人家沒有逼我的,是我自己自願的啦。”

“但是我真的很不捨得你啊。南雪……。”

“別不開心,我又不是去很遠的地方,我只是不上學去做上班族而已,你又不是不認得我家怎麼去,你有時間可以去看我的。”

“但是……。”尤麗君欲言又語。

“別有那麼多但是了。”江南雪將最後一本書塞進箱子裡,傷感地環視了這一間課室,最後強笑說:“麗君,我走了,有事打電話給我。”

“我送你吧。”

“不用啦,你送我,只能兩個人難受。”江南雪忍着就要流下的淚,捧着箱子快步走出課室。

遠遠的看着何易挨着車子,像是在等她,看到她的出現,他不由走上前去,什麼也沒有說,便接過她手中的箱子,放在車尾箱後面,合上車箱,他靜靜地看着江南雪失落的麗臉。

就是這一個女孩,吃得他死死的,從遇上她的那一刻開始,他便一直守候在她的身邊,他爲她寫了很多情詩,她不知道,他爲她肝腸寸斷,她不知道,他爲她吃盡相思的苦,她也不知道,他願意爲她犧牲任何東西,包括親情,她不知道,他願意爲她承擔所有生活的難關,讓她過得無憂無慮,她不知道。

他愛了她那麼久,可是,她依然無所知覺。還是,真的無所知覺嗎?

江南雪讓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由笑說:“我身上有什麼髒的地方嗎?”

“沒有。”

“那你看什麼?”

“看你。”

“何易……。”

何易沒有再回答,他轉身拉開車門,拉着江南雪坐進車子裡,然後自己坐在駕駛室裡沉默地開車。

“何易,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江南雪小心冀冀地問。

“要我回去跟藍年說嗎?”

“啊?”

“我的意思是說,要我跟藍年開口說,要你兼職那一份工作嗎?不要退學,這樣太可惜了。”

“不用不用。”江南雪搖手忙說:“你不會明白的,這是我自願的。”

“如果他不答應,你就去我爸爸的公司做,我一樣可以給你高的待遇。”只要他願意回去經營家族生意,相信他提出什麼條件,父親也會答應的。爲了江南雪,他願意放棄自由。

“我說了不用,你什麼都不用爲我做。”欠他的還不夠多嗎?她又不能回報些什麼。

“我們是好朋友,是應該互相幫助的。”何易不由嘆息說。

“我知道,我也很感激你。”江南雪就是無法將他與方誌雄同樣的對待。

“南雪,你懂不懂?我要的不是感激。”何易終於忍不住吼道。

江南雪愣愣地看着他,:“何易,我……我……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前面就是你的家,要我幫你拿上樓嗎?”

“不用不用。”江南雪一看到家的那幢陳舊的樓房,搖頭說:“我母親不喜歡看到陌生人。”

“那好吧,我就在這裡,等着你回到房了,我就走。”說完,在南雪家門前停下車來,幫她從車尾箱捧出箱子放在江南雪的手上。

“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先與我商量嗎?南雪,請相信,我真的可以爲你做任何事情的。”

江南雪逃開他熾熱的目光,接過箱子連忙走入樓內。

看着她急忙逃開的身影,何易沒來由的一陣心痛。再過些日子,他就畢業了,可是沒有江南雪陪伴的日子,他該怎樣的度過呢?而這一個偷走他的心的女孩子,卻像是無知覺般,牽動他的喜怒哀樂。

他越來越覺得江南雪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不得,我一定要認真的開始追求他,我不能讓她逃離我的身邊。

在何媛媛買下的公寓裡,何媛媛披上圍裙,做了一桌子韓翰宇喜歡吃的菜。

倒上兩杯紅酒,何媛媛在韓翰宇對面坐下來,舉起酒杯說:“來,我們敬大家一杯。”

“那我敬媛媛什麼好呢?”韓翰宇沉默了一下說:“祝媛媛越來越漂亮。”

“謝了。”何媛媛笑了笑,仰頭一飲而下。

韓翰宇看着一個多月沒有見過的何媛媛,不知道爲什麼反而有種陌生的感覺,以前就算二個月三個月不見面也不會有疏遠的感覺的,爲什麼現在卻?

自從她從西藏回來,過了幾天纔給電話他,約他來這裡,在他面前的何媛媛,卻越發的優雅而沉靜了。

“你改變了,可是我卻說不出來你改變了什麼,好像變得比以前更懂得真心的笑了。”

何媛媛微笑說:“那是因爲西藏改變了我。我去了那裡才知道生命,真正追求的是什麼。”

“哦,那你找到了嗎?”韓翰宇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以前以爲找到了,可是回來後卻越發的迷惘,覺得又不是這樣子的。”何媛媛搖着手中的紅酒說,她想起了學攀登時的快樂與激情。

“看來是收穫不少嘛。”韓翰宇笑了起來。

“你也改變了。”何媛媛看着他說:“可是我卻說不出來你改變了什麼,但是給我的感覺,卻真的是變了。”

“媛媛,你做的菜真好吃。”韓翰宇避開她的話題,挾起一口菜說。

“你又逃開了。”何媛媛還是微笑,可是心卻覺得酸苦,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與他之間總是走不到心裡面,可是,自己就真的甘心放開幾年的男朋友嗎?

“你又不是第一次吃我做的菜,爲什麼反而今天說我做得好吃。”

“往時我也有贊你的,不過在心裡贊着。”何媛媛的手藝卻是不錯的。

“今次去西藏,認識了一個朋友,他教我攀登,教我攝影,覺得人生原來可以這樣活着的。”

“哦,那是好事。”韓翰宇毫不在意說。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何媛媛本身說出來,以爲他會吃味,可是,從他毫不在意的語氣中卻知道,他對這並不在乎,想到這,不由感到深深的悲哀,每對戀人都是這樣的嗎?

何媛媛連吃着一塊兔肉,一邊裝着隨意說:“今晚留下來吧,我們很久沒有聊過了。”

韓翰宇一怔,他當然明白留下來過夜的意思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他本來想婉轉地拒絕,但是說出的話卻讓自己也吃了一驚。

“我今天有事,不想留下來。”

何媛媛失望地低下頭,沒有再說話,淚卻轉在眼眶裡,強忍着不流下來。

坐在車中,從車窗看着何媛媛房間的窗子,他不由用力地錘在方向盤上,這是爲什麼呢?爲什麼會這樣的呢?在何媛媛叫他留下來的時候,他的腦海裡竟然浮出江南雪的影子,便下意識地拒絕媛媛,爲什麼會這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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