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望着空蕩蕩的帳蓬,終於悲愴道:“香子,你說過不離開我的,一生一世永不放棄的,你爲什麼要食言?爲什麼呀?”
驀地,他拉直了眼光,看見榻榻米的小几上竟然有一個粉紅色的信封,信封上壓着一枝櫻花和一支綠簫——那是香子的最心愛之物!
香子曾說過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她的簫仍然會陪伴在他身邊,陪伴他度過一生一世。
“香子!”徵東衝過去抓起那支簫,只覺得五內摧傷,男兒淚滾滾而出,“香子,你真的離開我了,你真的走了!你爲什麼要離開我呀?爲什麼呀?你爲什麼要欺騙我?”
他一把拆開那封粉紅色的信,一行行雋秀的中文字跡躍然眼前:“親愛的徵東君:請原諒香子的不辭而別,香子衷心感謝你對我的照護和眷顧,香子本當留在君身邊,悉心侍君,永不言棄,然香子左思右想,終覺不妥,畢竟兩國交兵,你我各爲其主,當在戰場上爲國家彰顯赤誠,盡忠戰死,而非沉溺兒女私情;同時你是華人我是倭人,華倭不兩立,華倭又豈可通姻?香子蒙君錯愛,今生無以爲報,但求來生再續此緣……今留玉簫一支,望君見簫如見人。香子泣別。”
“不,香子,這不是你由衷之言,昨天你還親口對我說,不計較倭、華隔閡,只圖真心相愛,一生一世不放棄的,你爲什麼反悔?你爲什麼反悔?”徵東傷心得幾欲發狂。
“徵東,你不要難過了,她走了就讓她走了吧,此是宿命,你無法改變,她也無法改變。”賢傑不知何時走進了帳蓬,在徵東身後幽幽道。
“不,香子絕不會離開我,香子絕不會離開我!這裡面一定有原因!”徵東霍然轉身,目光如刀,直逼視着父親。
賢傑嚇了一跳,不解道:“徵東,你爲何這樣看乃父?”
徵東盯着父親的臉上看了半晌,冷不丁開言道:“父皇,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來過這裡?你究竟對香子說了什麼?”
賢傑遮掩不住,臉上一陣尷尬:“什、什麼?皇兒你說什麼?乃父怎麼會來過這裡?”
“哼,你若是沒來過,剛纔爲何象輕車熟路,直奔此處?還有,你的神色爲何如此張惶?”
“徵東兒,說話要有根據,你爲何咬定乃父來過此處?乃父對香子說了什麼?”
“父皇,從小到大,你一直是徵東心目中尊敬的父皇,是徵東敬仰的大英雄,你可以阻止徵東和香子的婚事,可你竟然採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威逼香子離開,你真讓兒臣失望!”徵東說着,“嗆”地將寶劍拉出了半鞘,劍上的寒光直炫耀到賢傑臉上。
賢傑沉下臉道:“怎麼,你想弒父?”
“你這種虛僞小人,弒你又怎樣?”徵東也憤怒地大聲咆哮道。
“你們父子倆這是幹什麼?”
雲嬌等人大吃一驚,蜂擁而入。賢寶上前奪下了徵東的寶劍,雲嬌則激動地數落賢傑:“你呀,真是爲老不尊,半夜三更偷偷潛入兒媳臥房,威逼脅迫兒媳離開,活生生拆散一對鴛鴦,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你這個老不死的想扒灰!鬼鬼祟祟,盡幹些齷齪勾當!昨天我說要來看兒媳,你還攔着我,說什麼天色已晚,原來你肚子裡早就有了壞水!”
賢寶也埋怨道:“皇兄呀,昨晚的事你做錯了,香子姑娘雖是倭人,可她的心卻象櫻花一樣善良純潔,爲了徵東,她不惜背叛了她的國家、她的民族、她的父親!你卻還以她是倭人爲由要生生拆散她和徵東,難道你忘了你和吳巧姑娘的舊事?你要讓吳巧姑娘的悲劇在她的身上重演?愛情爲什麼就不能跳出國家和民族的狹隘空間?爲什麼敵對國家的人民就不能相愛?”
賢寶慷慨激昂,眼中含着晶瑩的淚水……她忘不了吳巧死在她懷裡的那一幕。她從大哥手裡接受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把吳巧帶到她哥哥身邊。然而吳巧深陷敵國交兵、不能相愛的痛苦漩渦裡不能自拔,在和她大戰一場後,拔劍自刎,死在了她的懷裡。觸景生情,她不能容忍大哥再幹涉徵東和香子的戀愛!
賢傑聽了雲嬌和賢寶的數落,如提壺灌頂,終於大徹大悟。他懊喪地拍拍腦袋,下令道:“傳我令,三軍一齊出動,一定要找回香子姑娘!”
一道電光閃過,忽然有一道人影從天而降,飄忽於帳前,藍衣濯濯,嫋娜動人、宛如天仙。
“雲妍……”賢傑的眼光一下拉直了。
雲妍的手裡卻捧着一個白衣如雪的少女,嫣嫣叫道:“快來接香子姑娘!”
賢傑正要上前,卻被雲嬌一把拉住:“幹什麼?你真的想扒灰?”
賢傑鬧了個大紅臉,語無倫次道:“我……咳,這都是哪是哪啊?”
這時,徵東已從雲妍手中接過了香子,磕謝道:“雲妍姨,謝謝你。”
雲妍道:“今晨香子姑娘在櫻花嶺跳崖自盡,吾趕到時雖略一步,但吾以‘千蓮託鉢’接住了香子的身軀,香子姑娘雖然昏迷,但無大礙,調養數日即可。不過此女有一精魄不知失落在何處,只恐將長睡不醒——須得愛她之人盡心服坐,以喊魂法爲她療之,或可醒來……”
徵東等人又都呆住了。
衆人皆知人有三魂七魄,爲肉體注入生機,也即人之精神!這好好的爲何少了一魄?
徵東等人還想問個明白,去妍已飄飄拽拽,電射而去……
賢傑急追出帳外道:“雲妍,你等等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半空裡傳來雲妍的聲音道:“姐夫,好好保重吧……唉,如何訴?便教緣盡今生,此身已輕許。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緣盡今生,緣盡今生……”賢傑踉踉蹌蹌追了幾步,一下跪倒在地,口中狂噴出一口鮮血……
當晚,逆軍大營。
徵東呆呆地守候在昏迷不醒的香子跟前,低低地喃喃自語:“香子,香子,你爲什麼這麼傻?我不准你剖腹,你就跳崖?你那失去的一魄在哪裡?快些回來呀……”
徵東身旁出現了幾個人影,是妹妹明月和好友屈天行、單更雄等人。
明月咬咬嘴脣,鼓起勇氣上前道:“哥,去看看父親吧……”
徵東搖搖頭道:“不去!”
“父親內殤很重,去看看他吧……”明月拉了拉徵東的衣角。
“不去呀,你煩不煩?”徵東粗暴地推了妹妹一把。
明月的眼淚一下子溢出了眼眶,默默地退了出去。
小屈鬍子氣得揚起了拳頭,單更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對徵東道:“太子,你父親其實比你更痛苦,他和雲妍姨至今陰陽兩隔,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住口!”徵東忽然衝單、屈大聲咆哮道,“他這個老色鬼,不思圖報我娘對她的一往情深,竟然腳踏兩隻船,連我的雲妍姨都要泡,他還是人嗎?我不去看他,絕不去看他!他死了纔好!”
“啪!”剛好從帳外路過的賢寶聽了徵東的話怒不可遏,衝進來猛扇了徵東一巴掌,罵道:“你簡直是大逆不道!你知道你父親和你雲妍姨的感情嗎?你憑什麼對你父親滿嘴噴糞?”
“哈哈,大逆不道!”徵東慘笑一聲,“我們的國號就叫‘大逆’,他可以大逆,我爲什麼不可以大逆?他害得我的香子生不如死,我沒有弒他已經算是很客氣的了,他還想要怎麼樣?我最看不起這樣的老混蛋、老傢伙、老匹夫、老流氓!”
“你……你這樣說你父親?”賢寶呆住了。
“楊徵東,你混蛋,你簡直是豬狗不如!”屈天行再也忍耐不住,衝上去揪住徵東拳打腳踢,單更雄也氣歪了臉,和小屈鬍子一起暴打徵東。
徵東卻沒有還手,只是仰起臉,一個勁地狂笑……
爲了情,人真的可以失去理智、六親不認?
就在逆軍內部因賢傑父子的情事而鬧得滿城風雨、軍無戰心的時候,江戶城內的倭軍卻向外發起了瘋狂的反擊,幾次差點突破了逆軍的防線。
這日,賢傑的病情稍微好轉,便強撐着在中軍帳召開全體將領大會,商議對策,當然徵東是不會也不可能參加這次大會的。
賢傑看了看衆將道:“目前江戶城內敵軍不足二十萬人,而我三路大軍的兵力已達到近六十萬,我認爲必須儘快發起對江戶城的總攻,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我們的補給線太長,全靠海路運輸,糧草彈藥的供給多有不便。而敵人採取收縮戰法退守江戶城,倚仗城高牆堅和充足的糧彈儲備來和咱們對抗,因此形勢是異常嚴峻的。更嚴重的是,如果戰爭拖下去,敵人必將會得到他們的援軍,從而增強他們的力量。據探報,敵人侵唐大軍很可能將在近期回援本州,另外敵人還從九州北部和北海道等地調集了二十萬大軍,正在前來增援江戶。我軍如果不速戰速決,很可能將會受到敵人的反制。因此,我認爲,總攻擊將從明天開始,就是用人堆,也要堆進江戶城去!”
“報告!”一名探馬突然屁滾尿流地滾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