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三個女孩子都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雖然藍衣女孩眼角的餘光只來得及掃到了已經整體越出窗外的那個男人的背影,但她心中還是一怔,同時眉頭更加緊蹙:“是他?”
紅衣女孩也同樣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背影,她也同樣怔住了,不過卻沒有蹙眉,而是輕嘆一聲:“是他?”
白衣女孩道:“二位師姐,你們怎麼了?”
藍衣女孩收回了目光,道:“這裡太髒了,咱們走。”
三道身影化成三色光芒電射而去。
店家先是震驚今天的黃道吉日不好,竟然會有人來砸場子,接着震驚那男人擲給他的那錠大銀足可以再開一家同等規模的飯館,然而最震驚的還是剛剛發生的事情:三位貌若天仙的女子竟然化成了三色光芒飛走了!莫非真的是大羅神仙下凡?他雙膝一軟,“撲通”跪倒……
兩天後,白龍江渡口,早晨。
霧氣漫天,小鳥在枝頭嘰嘰喳喳地歡叫,幾根木樁肅穆地立在江邊,江水嘩嘩地流淌着,翻起一片片白亮的浪花,水鳥在水面上低空盤桓,準備襲擊露頭的魚。
忽然小鳥撲達達地散開,林子裡鑽出兩個人來,正是楊賢傑和單鐵勇。
賢傑手指對岸道:“過了江,就是馬嘴山了。”
鐵勇喜道:“那太好了!大哥,那山爲什麼要叫做馬嘴山,而不叫做馬頭山、馬尾山、馬屁股山?”
賢傑微笑道:“管他‘牛頭’還是‘馬嘴’,咱們上了山,就要讓大唐的天下都抖一抖了!”
單鐵勇也笑道:“這下李世民的屁股又要着火了。”他的目光觸到了眼前的這一片水面,“好水——可惜沒有渡船。”
話剛落音,一隻烏蓬船已經穿破濃霧向岸邊駛來,船頭立着一個頭戴尖蓑笠、手撐船篙的梢公。賢傑二人尚未開口,那梢公已經吆喝起來:“二位客官,可是要過渡?”
賢傑道:“正是。”
“那就請快上船吧。”說話間,梢公已將船攏到了岸邊。賢傑和鐵勇便上了船。梢公幹咳一聲道:“兩位客官,江上的規矩,過渡先交錢,一人十吊大錢。”列位看官,古代的錢是這樣換算的,即一兩金子等於十兩銀子,一兩銀子則等於一千文銅錢。一千文銅錢就是一吊,也叫做一貫。十吊錢則就是十兩銀子!過個渡再怎麼樣也值不得這麼多錢啊。
鐵勇當即拉下了臉。賢傑卻拋給那梢公一錠大銀:“這塊夠了吧?”
梢公眼中放光道:“夠了夠了。”說着將銀錠揣入懷中,拿起船篙,開始撐船。
船過中流,霧氣漸散,已可望見對岸渡口。
鐵勇喜道:“咱們就要到了。”
就在這時,梢公手中的船篙忽然“喀嘣”一聲斷成了兩截。顯然是梢公用力過猛,不慎撐中江底礁石,將船篙撐斷了。梢公沮喪道:“唉呀,竹篙斷了,這船劃不了了。”這時那船果真在江心滴溜溜打轉,眼看是無法劃了。
鐵勇不禁着急起來:“哎呀,這可怎麼辦?船家你快想辦法呀!”
梢公無奈道:“沒辦法嘍!”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尖銳的哨聲響過,江面上忽然一下子涌來了十幾只小船,向烏蓬船包抄過來,爲首的一隻船上站着的一人正哼哼冷笑。鐵勇的臉色大變,賢傑也不禁微皺起了眉頭。
原來那人正是兩天前他們在盤龍鎮酒樓上所遇見的那個公子哥兒!
鐵勇剛要問梢公是怎麼回事,那梢公卻突然從一塊船板底下摸出一把大刀,向賢傑當頭砍來。賢傑早勾起一塊船板踢過去——
“咔嚓”船板被砍得碎屑橫飛。橫飛的碎屑中,賢傑跟着欺身而進,只一拳便擊掉了梢公的刀,同時右手一勾,便勾住了那“梢公”的脖子,跟着一用力,“喀嚓”一聲,那“梢公”的頸骨已斷,屍身跌落江中。
這時周圍的那些船越逼越近,只聽公子哥喝聲:“放箭!”霎時無數的亂箭飛蝗般射了過來。
鐵勇咋呼一聲:“大哥,咱們要成刺蝟啦!”
賢傑的腿一蹬,飛起兩塊船板,他自己撈起一塊,另一塊同時飛到了鐵勇手中——兩人便各執一塊左抵右擋……
忽然那烏蓬船的底部傳來了敲擊聲。
賢傑臉色微微一變:“水底有人鑿船!”他讓鐵勇繼續抵擋亂箭,自己拿起梢公留下的刀,對準船底紮了下去!
他每紮下去一刀,船底便冒出一股水柱,同時船的旁邊便浮出一具被血水染紅的屍體——約摸有六、七個,都被賢傑解決了。
然而船被扎穿,很快就注滿了水,往江底沉去。
鐵勇不禁有些着慌:“大哥,船要沉了,怎麼辦?”賢傑道:“我喊一、二、三,跳起來,去搶他們的船!”
鐵勇點點頭。賢傑便喊道:“一、二、三!”兩個人同時凌空躍起,落到了公子哥所在的船上。
賢傑揮刀一頓狂劈猛砍,砍得那些打手紛紛落水。
那公子哥狂呼一聲,抽出一把鋼刀砍了過來,和賢傑叮叮噹噹戰在一處。其餘衆人則圍住了鐵勇。鐵勇雖沒兵器,卻拳腳如飛,在刀光中穿梭來往,將那些打手紛紛擊下水去。
忽然旁邊一條船上射來一把飛刀,正中鐵勇肩頭,鐵勇“唉呀”一聲跌下水去。他不會游泳,胳臂又疼,在水中撲騰了幾下,已灌了不少水,只得大呼道:“大哥,快救我!”
賢傑武功本來在那公子哥兒之上,然而步戰並不是他的特長,他更擅長的是在千軍萬馬中馳騁撕殺。但是在這顛簸晃盪的船上,他的本事就大打了折扣,再加上刀法也不是他的強項,因此僅能同公子哥打個平手。
當下見情勢危急,忙奮力幾刀逼退公子哥,想跳入江中去救鐵勇。不料那公子哥突然用力一蹬船板,小船的一頭頓時高高豎了起來!
賢傑忙縱身躍上高空,低頭看時,那船已翻轉過來,罩在了水面上。那公子哥也早已躍到了另一條船上。再看單鐵勇,已被人用漁網網住,拖上了船。
賢傑不容多想,忙也往公子哥那條船上落了下去。
然而等待他的也是一張漁網……
長安,大明宮含元殿。
唐太宗李世民端坐在龍椅上,聽值事官向他報告:“秦元帥奉旨征伐牧羊城連連得勝,目下已迫近牧羊城,不日就可班師回朝;另一件喜事是,前番殺害宇文總兵的反賊楊賢傑和單鐵勇已被白龍剌史吳忠孝之子吳直擒住,吳直不敢擅專,現已將二人押解進京,此時就在午門外候旨。”
太宗大喜,忙命宣進來。
長史官徑往午門去傳達旨意,這裡羣臣議論紛紛。
“單鐵勇是單雄信的兒子,多少也算瓦崗一脈,此人雖犯上作亂,但念其年幼無知,理應從輕發落;這楊賢傑是隋朝靠山王楊林之孫,實屬前朝餘孽,當誅不貸!”
太宗微微欠了欠身道:“寡人自有道理。”
這時楊賢傑、單鐵勇已經被御林軍帶上殿來,二人雖被鐵鏈鐐銬銬住,但一股英勇神武之氣尤在。二人站立殿中,冷冷瞪着高高在上的皇上。
“大膽刁民,見了天子還不下跪!”早有人高聲吼道。
鐵勇道:“老子上跪天、下跪地,就是不跪你這狗皇帝!”
御林軍大怒,上來照鐵勇的膝彎處就是一腳,將他踹得跪了下去。那傢伙照例又來踹賢傑,誰知賢傑的腿彎竟堅硬如鐵,那傢伙非但踹不動賢傑,自己反而疼得“嗷”地一聲怪叫,跌了個狗吃屎。
太宗揮手止住衆軍卒:“卿等不必爲難他們,去了鐐銬,請他們上坐。”
御林軍不敢違令,忙去掉了二人的鐐銬,並搬來兩把椅子。
鐵勇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了上去。賢傑卻將椅子掉了個頭,揹着皇上坐定。
這可真是大大地冒犯了聖威,因爲自古以來還沒有誰敢把屁股對着皇帝、背向皇帝而坐的!
滿朝文武一個個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恨不能立刻將賢傑生吞活剝。
“大膽刁民,竟敢如此冒犯聖威,簡直是沸反盈天、當五馬分屍、誅滅九族!”幾名御林軍便要上來牽賢傑出去。
太宗繼續表現出了他千古一帝的涵養,拼命止住了羣臣的衝動,然後問道:“楊賢傑,孤是天子,你爲何如此待孤,要背向寡人而坐?”
“天子?哈哈!”賢傑縱聲狂笑道,“象你這種假仁假義、陰險狠毒之輩,也配稱天子?”
“孤如何假仁假義、陰險狠毒?”
“你明知單兄弟的父親單雄信和你朝文武徐茂功、秦叔寶、程咬金之輩是八拜之交,爲何還要下毒手殺害他?還有,你爲了當皇帝,不擇手段、手足相殘,殺害建成太子和元吉三皇子,仁義何在?”
太宗道:“孤殺單雄信,實是情非得已;孤殺建成、元吉,乃孤家事,與你何干?”
“我先不說你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卻狠毒奸詐所幹的那些勾當,我只看看你朝中的這些官吏乾的勾當,就可以看出你唐朝是一個橫徵暴斂、魚肉百姓、貪污腐敗之朝廷,你們唐朝既然虧對於天下,天下又怎能不反?”
“楊賢傑,說話要負責任,我唐朝如何‘有愧於天下’,你要舉出實證來!”太宗有些坐不住了。這些年來他聽到的都是一片讚譽之聲,都說他的貞觀之治是清平盛世,何來這些誹議之語?
“陛下,不要跟他廢話,拖下去砍了再說!”一名大臣高叫道。
“看看、看看,你的這些臣子動不動就要把人砍了,這不是暴政的證據麼?”賢傑冷笑一聲。
太宗沉吟了半晌,摸着龍鬚道:“楊賢傑,孤的天下孤清楚,孤不否認,如今天下初定,確實還存在着諸多問題,但也不是你說的一團漆黑。孤一向勤政愛民、廣開言路、減免賦稅、發展生產、勤修水利、鼓勵經商,並不敢忘記前朝覆亡的教訓,何來暴政之說?想是你等有所誤會所至……也罷,孤不念你等舊惡,今日敕你等無罪,望你等不要再滋事生非。孤即刻命人打掃濟安殿,今晚你二人就在濟安殿安歇,明日早朝時孤再宣你等上殿,爲官爲民悉聽尊便。”
太宗回到寢宮,內侍報告說魏徵有事求見。
太宗忙令快請。
當下君臣見了禮,太宗賜了座,開言道:“魏愛卿所奏何事?”
魏徵道:“陛下,臣以爲今日之事陛下做對了。”
“哦?魏愛卿也認爲對他二人不殺比殺好?”太宗含笑道。
“正是如此——不過,此二人反心未泯,稍有風吹草動,極易生變。臣以爲,對他二人住所,還應多加防護,免得小人制造事端,以生嫌隙。”
“朕不明卿之意。”
“今日滿朝文武對楊賢傑恨之入骨,難免有曲解陛下之意而欲爲陛下出氣或挾私怨而公報私仇,而楊、單二人並不知陛下寬厚愛仁之心,若造成誤會,只怕會引起事端。”
太宗也沉吟道:“徐茂功此次北征前也爲孤推演了一番先天之數,雲將有一番刀兵劫數,不知何指?”
魏徵聽罷,忙低頭掐算起來,忽然他的臉色大變,聲音也有些發抖:“不錯,確實有一番刀兵劫數!此禍可大也可小,若不及早引源歸流,只恐釀成隋末之鉅變!”
太宗也變了臉色,他當然明白“隋末之鉅變”的含義,難道剛剛平定的江山又要掀起腥風血雨?剛剛從隋朝暴政中解脫出來的子民又要來反對他這還算清明的大唐?不!不可能!太宗的臉上十分痛苦。他怎麼也不相信他的子民會起來造他的反。但徐茂功和魏徵都推算說會有此事,叫他怎不惶惑不安?古時生產力不發達,人都有股子迷信思想,連皇帝也不能免俗。
魏徵同情地看了看日夜爲國事操勞、才四十來歲而鬢邊都已經出現了縷縷白髮的皇上,象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臣以爲,要想避免此禍,不如干脆當機立斷,只須如此……如此……定可保陛下社稷無憂!”
魏徵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太宗出了個餿主意,這位敢於犯顏直諫的名臣幾乎坑了整個大唐,歷史也差點改寫……
入夜,賢傑躺在濟安殿的牀上已經微微發出了鼾聲。鐵勇卻翻來覆去睡不着。賢傑翻了個身,鼾聲蒲住,開言道:“鐵勇兄弟,還沒睡着嗎?”
鐵勇睜着雙目道:“嗯,睡不着……大哥,你說那狗皇帝爲什麼不殺我們?”
賢傑道:“我也想不通……這皇帝的涵養的確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來我還真小瞧了這個老頭,他的那份沉着的確讓某佩服。不過這老頭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現在還不清楚,就算他真的不殺我們,我也不會做他大唐的官!”
“嗯,我反正與他勢不兩立……不過他要是真的不殺我們,這事還真的有點難辦,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不錯,一切等到明天再說吧。”賢傑說完,鼾聲又起。看來到底年長了幾歲,他比鐵勇要沉着得多。
鐵勇終於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二更的梆子響過,鐵勇已漸入夢鄉。忽然黑暗中傳來輕微的一響。鐵勇心中一個激櫺,猛地睜開了眼睛。只見一個黑影站在牀前。他才待要喊叫,那人卻捂住了他的嘴,並衝他打手勢,他藉着夜光一看,才發現是楊賢傑。鐵勇不解道:“大哥,怎麼了?”“噓!”賢傑卻指了指屋頂,叫他仔細聽。鐵勇豎起耳朵仔細一聽,只聽見瓦上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彷彿是野貓在走動,那腳步聲如果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出來。
鐵勇輕聲道:“屋上有人!”賢傑衝他擺了擺手,閃入了黑暗中。鐵勇也閃入了牀後。
這時屋上的聲音也停止了,大概是正在潛聽屋內的動靜。“呼嚕嚕……”賢傑不知在什麼地方又發出了鼾聲。鐵勇忍住笑,心道:“大哥可真會裝蒜。”
過了片刻,窗外的地面傳來了輕微的一聲鈍響,顯然是屋上的人已經躍下地來,那聲音輕得就跟一隻貓跳下房沒有什麼分別。但這一切又怎能瞞過賢傑和鐵勇?
“撥”地一聲,門栓突然被撥開,幾個黑影無聲地閃了進來。這幾個偷襲者顯然絕對信任自己的身手,竟然連迷香都不用就衝進了房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人徑奔到賢傑牀前,揮刀往那發出鼾聲的地方用力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