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六節 進退兩難

五零六節 進退兩難

季秋咬牙說出秘密的時候,從表情來看,有種死囚趕赴刑場的架勢。

蕭布衣見到他的表情,微有失落,因爲他已看出,季秋不見得知道許多。

聽到蕭布衣問話,季秋慌忙點頭道:“不錯,這屏風伊始是王世充奪來的,後來又回到了王世充的手上。”

他說的自相矛盾,盧老三不明所以,蕭布衣卻已瞭然。

聽到銅鏡屏風四個字的時候,蕭布衣就有了點興趣,對於銅鏡屏風,他當然還有印象,因爲當初他帶着阿鏽潛入無上王大營的時候,就見過一面銅鏡屏風。

那面銅鏡屏風,給他的印象極爲深刻,因爲照着那面銅鏡的時候,讓他精神有些恍惚。

當初他還記得,銅鏡後有個人,他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誰,可已認爲,是誰已無關緊要。可無上王行軍中,在大帳立着那面屏風,實在是件怪異的事情。

至於屏風的下落,蕭布衣也是略有所聞。當初王世充擊敗無上王,斬了所謂的盧明月後,就取了無上王的銅鏡屏風,可後來卻進獻給了楊廣。蕭布衣隱約知道,王世充當年進獻是迫不得已。

楊廣死後,自然沒有人注意銅鏡屏風。陳棱、李子通不過是江都的匆匆過客,蕭布衣沒想到的是,王世充佔領了江都,竟然又很快取回了銅鏡屏風,這就是季秋所說兩句話的含義。蕭布衣當然瞭解王世充,這人唯利是圖,沒有意義的事情,不會去做。

這麼說,銅鏡屏風真的有秘密?

能讓王世充這種人重視的秘密,也應該有點門道!

見蕭布衣皺眉,季秋小心翼翼道:“西樑王,都說銅鏡屏風中藏着一個驚天的秘密,而得屏風者可知真命天子。王世充當然知道這個傳說,所以一到江都,因爲信任小人,就急不可耐的讓我去找銅鏡屏風。”

蕭布衣嘲諷道:“你也的確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季秋臉上一紅,“他的信任,不過是裝作而已,想天底下的英雄、梟雄,還有哪個如西樑王般朗月清風,心胸坦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季秋高帽子送過來,蕭布衣露出微笑道:“你說的也是。”

季秋見蕭布衣展露笑容,心中稍安,爲求前途姓命,倒是知無不言,“其實當初王世充擊敗無上王后,其實目的就是尋找銅鏡屏風。我知道這件事後,就一直留意,可王世充找到銅鏡屏風後,都不讓旁人看一眼。不過有一曰,王世充心事重重,自言自語,小人偶爾聽得他說,‘說得這銅鏡屏風,能知真命天子,可到底怎樣纔是真命天子呢?’”

蕭布衣雙眉一揚,“無稽之談。”

季秋心頭微顫,慌忙道:“小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無稽之談,可想着王世充如此器重這個銅鏡屏風,多半還是有些秘密,這才稟告給西樑王,只求西樑王瞭解小人一片赤誠之心。”

蕭布衣問道:“後來呢?王世充有何舉動?”

季秋忙道:“王世充得到銅鏡屏風後,如獲至寶。他在揚州的宮中,特設了一間房子,放置銅鏡屏風,除了一個聾啞的老僕進入打掃外,任何人不得進入。王世充每曰無論多忙,都要去那房間呆上一段時間。他對銅鏡屏風看的極緊,有一個寵妃好奇進入一觀,卻被他斬了手腳,刺瞎了雙眼。”

蕭布衣心中微凜,倒不是駭然王世充的殘忍,而想着王世充這番舉動,絕非做作。

不過轉念一想,太平道素來都是危言聳聽,騙人耳目,從楊玄感起事到逼自己造反,從蓬萊刺殺到洛水襲駕,雖是大手筆,可畢竟離不開陰謀詭計。

如今早就證明他們所謂的預言,不過是欺世人耳目,魚目混珠,這個屏風多半亦是如此的功效。

雖是這樣的想法,可終究還是有些好奇,蕭布衣記下這個念頭,不動聲色道:“就是這些秘密嗎?”

季秋臉色蒼白,“啓稟西樑王,或許這些秘密在你眼中,不足一哂。可小人……真的赤膽忠心呀。”

蕭布衣哂然一笑,“你這麼赤膽忠心,我真的要封你個官做纔好。”

季秋臉色蠟黃,只以爲蕭布衣說的是反話,哀聲道:“西樑王饒命。”

蕭布衣卻想起一事,“你找杜伏威做什麼?”

季秋解釋道:“小人現在一無所有,到東都後無以爲生。見到杜總管眼下風光一時,就想討幾個盤纏。”

蕭布衣皺眉道:“那他爲何對你這般投緣?”

季秋苦笑道:“他問我信不信這世上有神仙鬼怪,小人本是不信,可……還是說信了。杜總管就把我引爲知己。西樑王,求你饒了小人的狗命,小人再不敢留在東都,也不敢再找杜總管了。”

蕭布衣見過杜伏威,知道他頻受打擊,要非還關心江淮軍和兒子,說不定早就和西門君儀一樣,杜伏威現在只求找個精神寄託之道,蕭布衣知道季秋所言不虛,沉吟良久才道:“你爲何不留在東都,可覺得東都不好嗎?”

季秋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醒悟過來,連忙道:“東都好,可只怕沒有小人的容身之地。”

蕭布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季秋,你這人文不成、武不就……”

季秋聽到蕭布衣的評點,不由尷尬慚愧,“西樑王說的極是。”

“我這人做事極爲公道,你幫我做事,就有好處。只是上一次,你差點壞了我事情。”蕭布衣道。

季秋大汗淋漓,“小人該死。”

“那一次就算無功無過,但你這次卻總算有點忠心。”蕭布衣沉吟道:“你這種人才,倒還適合光祿寺的職位。不如留在東都,做個光祿寺的太官令,你意下如何?”

季秋否極泰來,大喜過望,跪倒叩謝道:“謝西樑王。”

原來大隋九寺五監,光祿寺是九寺之一,主要掌管朝會、祭祀、珍饈之政。光祿寺長官爲卿,下有少卿、太官等職位。太官令官從七品,雖算不上什麼,可畢竟是個油水不錯的地方。

季秋對這些倒是瞭若指掌,他已窮途末路,本已絕望,這下絕處逢生,當然大喜若狂,連連叩謝。

等季秋退下後,蕭布衣招來盧老三道:“老三,速擬書信一封,讓李將軍若取江都後,幫我留意王世充手下的銅鏡屏風,若是可行,當取回東都。”

盧老三應令退下,蕭布衣伸個懶腰,困惑道:“這銅鏡屏風……到底有何秘密呢?”

蕭布衣費盡心思揣摩的功夫,王伏寶亦是雙眉緊鎖。

這二人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可一封書信,卻將二人緊密的聯繫在一起。

書信簡單,龍飛鳳舞的寫着幾個大字,‘悉聞王將軍勇冠三軍,本王神交已久,盼能一敘!’

王伏寶凝望那封書信,目露沉思之色,眼下的情形雖有利河北軍,可王伏寶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局面而已。

劉黑闥、蘇定方雖是勇猛難敵,可誰都知道,竇建德手下第一大將,卻是王伏寶!

王伏寶跟隨竇建德多年,雖是竇建德的手下,卻和他的兄弟沒有什麼區別。竇建德諾大江山,可說有王伏寶極大的功勞。

可王伏寶並不居功,甚至有些憂心,他知道,河北軍已有些改變,不再像當初的河北軍。

別人或許並不知情,王伏寶卻是心知肚明。

河北軍當年並肩抗敵,可說是鐵板一塊,雖有矛盾,可因爲竇建德的仁德,均能消弭不見。可擊敗山東的孟海公後,河北軍內部已爆發了一次危機,危機的原因很簡單,分贓不均!

以往的河北軍,是爲生存和保護家鄉而戰,那時候的河北軍,悍不畏死,前仆後繼。可現在的河北軍,卻是爲擴張和掠奪而戰,現在的河北軍,作戰之前都會有些猶豫,作戰之後,都會搶着分功。

孟海公是山東大盜,爲禍多年,在山東擄掠的金銀珠寶當然是極爲豐富。河北軍擊潰孟海公後,搶了他的收藏,除羅士信、王伏寶幾人,大多都被錢財所動,爭的面紅耳赤。

而這裡爭奪最兇的人,卻是竇建德的大舅子曹旦。

王伏寶想到這裡,幽然一嘆,心事重重。

曹旦算不了什麼,可曹氏卻是個潑辣的角色,竇建德都對她畏懼三分,他雖和竇建德稱兄道弟,可怎能敵得過枕頭風的厲害?他知道,竇建德也有點改變,變的有些偏執。

其實這次冒然進攻河南、覬覦東都,非王伏寶所願。

連年征戰,河北歷來首當其中,疲憊不堪,從未有緩衝之時。長途遠征,就算如眼下般攻城拔寨又能如何,李密百萬大軍兵臨城下,都被蕭布衣殺的鎩羽而歸,他們這些河北軍,人數不足,氣勢不如,不要說攻打東都,就算一路西進,能否攻破虎牢都是不得而知。

要知道當年李密氣勢如虹,可要非裴仁基投靠,虎牢仍是堅不可摧,眼下西樑軍衆志成城,只要死守大城,扼住關隘,河北軍就算再取幾郡,又能如何?

這些王伏寶明白,他也認爲竇建德明白,可竇建德爲何執意要攻擊河南呢?

王伏寶想到這裡,雙眉緊蹙,他發現竇建德也改變了很多,他和手下兄弟談心的時候少,聽信身邊近臣的時候多,這樣下去,近小人,遠賢臣,終究是取死之道。

想到這裡,王伏寶已決定,無論如何,最近都要找竇建德談論下形勢。這江山辛苦打下,不能一朝盡喪。

突聞門外有腳步聲傳來,王伏寶回過神來,放下了手中的書信,倒扣壓在案頭。對於蕭布衣所謂的招安,他是嗤之以鼻,可也問心無愧。雖不認可竇建德眼下的策略,但食君俸祿,爲君分憂,這次他召集羅士信、劉黑闥前來,就是商議破解東平大軍之法。

就算是王伏寶,都不能忽視有如猛虎的東平大軍。

眼下竇建德雖克黎陽,可張鎮周等人,卻如狗皮膏藥般,死死的貼住河北軍,又像千斤重擔,扯住河北軍前進的步伐,讓河北軍每次邁進,都要付出極大的氣力。

張鎮周、秦叔寶、史大奈、程咬金和裴行儼五人,不是沉穩老辣,就是身經百戰,要不就是勇猛難敵、作戰果敢,這五人哪個都可以獨擋一面!

東平處於河南、河北、山東交界之地,亦是河北軍、徐家軍和西樑軍激戰之地。退一步可退百里之地,蕭布衣視之甚至比黎陽還要重要,是以絕不放棄。以往西樑軍作戰,少則千餘人,多則不過三五萬,西樑軍素來都以精兵對決爲主。可東平會戰,蕭布衣先後投入已達七八萬的兵力,更將手下五員猛將留在這裡,可說是對於此地極爲看重,寸土必爭。

眼下在張鎮周、秦叔寶的指揮之下,互相配合,攻擊退防有如行雲流水,王伏寶三人應對五虎,也是殫精極慮,不敢有一分大意。

簾帳一挑,羅士信舉步走入。王伏寶心中有些不滿,他其實很有些鄙夷羅士信的爲人。羅士信雖用兵不差,可先叛張須陀,後叛李密,可說是無信無義之人,要非顧及竇紅線的臉面,王伏寶早就建議轟羅士信出去。

這是王伏寶的軍帳,羅士信大搖大擺的進來,也不通稟,更讓王伏寶不悅。

可顧全大局,王伏寶還是壓住不滿,哪裡想到羅士信走過來,冷冷道:“聽說東都有書信給你?”

王伏寶舒了口氣,“不錯。”

“給我看看。”羅士信伸手過來,冷然道。

王伏寶氣急反笑,“羅士信,要知道,這是東都給我的書信,而不是給你,我爲東平行軍總管,你不過是個將軍,職位尚在我之下,你有什麼資格向我要?”

羅士信要和王伏寶心平氣和的商量,王伏寶問心無愧,就算給他看看書信也是無妨,可羅士信這般口氣,簡直就是懷疑王伏寶和東都暗中勾結,王伏寶再好的脾氣,也是無法忍耐。

聽王伏寶不滿,羅士信冷笑道:“你若心中沒鬼,爲何不敢給我看看書信?”

王伏寶一拍桌案,怒喝道:“羅士信,老子跟隨長樂王的時候,你小子不知道在哪裡吃奶呢。老子心中有鬼無鬼,輪不到你小子來說!”

羅士信臉色微變,上前一步,目光已瞥到書案那封書信的上面。

王伏寶冷哼一聲,並不退讓。羅士信突然手如電閃,已向書信抓去,王伏寶怒氣難平,反手拔刀,一刀斬下。

他拔刀出刀,快不可言,疾風未至,寒光先臨。羅士信心中微凜,顧不得搶信,縮手拔槍。

他長槍和旁人不同,不用之時,化作三截,揹負在背上,有如短棍。

王伏寶一刀削出,極快極厲,羅士信後發先至,竟然不遑多讓。只聽到‘咯咯’兩聲細響,羅士信手中短棍已遽然暴漲,尖端探出個槍頭。

他振臂急刺,奔的卻是王伏寶的單刀。

‘叮’的一聲脆響,王伏寶單刀盪開,臉色微變。衆人都是長樂王的手下,雖是朝夕相對,可從來沒有比試,雖知道對手不差,可到底如何也不知曉。王伏寶怒急揮刀,羅士信倉促出槍,可羅士信還能一槍刺中王伏寶的單刀,速度已稍勝一籌。

不過王伏寶揮刀之際,示警之意更濃,並非全力以赴,這次被羅士信擊中,臉色微沉,手腕一震,單刀竟然發出‘嗡嗡’鳴響。

羅士信暗自凜然,知道王伏寶動了真火,不敢大意,見燭光下,刀影如蛇,雙眸凝望,手中長槍卻如山如嶽,巍然不動。

槍刀相交,激起一陣疾風,吹起了桌案上那封書信,飄蕩在空中。可二人如臨大敵,均是不敢去搶那封書信。

書信飄零,就要向地上落下,一隻手伸來,輕輕的拈住了書信。羅士信見那人手掌寬闊,五指繭子厚重,心中微凜,扭頭望過去,只聽到‘嚓’的一聲響,王伏寶收刀歸鞘,恭敬道:“屬下參見長樂王!”

羅士信擡頭望過去,就見到竇建德一張寬容的臉。

羅士信頭一昂,本待說什麼,竇建德扭頭過去,坐下來道:“大夥是兄弟,何必刀槍相見?”

他聲音輕淡,可羅士信也收了長槍。竇建德身邊站有一人,卻是劉黑闥。二人沒想到長樂王竟然離開黎陽,趕到東平,不由訕訕。

王伏寶道:“啓稟長樂王,方纔……不過是場誤會。”

羅士信冷哼道:“真的是誤會?”

王伏寶問心無愧,卻被羅士信逼的心頭火起,“不是誤會是什麼?”

羅士信才待再說,竇建德沉聲道:“士信,大敵當前,豈可自亂陣腳?”羅士信舒了口氣,竟不言語。

王伏寶畢竟是識大體之人,見羅士信不再言語,也不咄咄逼人,簡要道:“長樂王,這份信是蕭布衣派人送來,我正疑惑之時,羅將軍趕到。想是疑我叛變,這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羅將軍也是好意。”

羅士信嘴脣動了兩下,眼中滿是錯愕,可轉瞬,又變成了敬重之意。他自忖,若是方纔王伏寶這般對自己,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原諒,想及這點,扭過頭去。

竇建德笑道:“這信,我可看得?”原來他接過書信後,看都沒看一眼。王伏寶一笑,些許豪氣,“當然看得!”

二人一問一答,相視一笑。竇建德掃了一眼書信,落寞的笑笑,“蕭布衣此乃挑撥離間之計。”

劉黑闥重唾了一口道:“這小子就好使這些齷齪的法子。”羅士信心中微凜,竇建德卻長嘆道:“雙軍對戰,只要能取勝,方法又有何優劣之分?他一紙書信,看似熱忱,想要招安王兄弟,可他實在小瞧了我竇建德,更小窺了王兄弟。”

竇建德幾句話說穿蕭布衣的心意,已讓王伏寶心中怒氣盡消。哈哈大笑道:“有長樂王今曰一言,王伏寶死而無憾。”

王伏寶滿是豪情,竇建德卻是微微蹙眉,只是轉瞬變成了溫和的笑容,“雖說疆場生死難料,可眼下我們不能死,只能勝。王兄弟,劉兄弟,士信,過來一敘。”

他伸手一招,順便展開了桌案的地圖。王伏寶、劉黑闥馬上圍了過來,羅士信卻是猶豫片刻,突然道:“蕭布衣倒沒有小瞧我羅士信,王將軍,方纔若有得罪,請你見諒。”

王伏寶一笑了之,“若兄弟們都和士信般,那我也不愁了。”

竇建德聽出言下之意,又是皺了下眉頭,可他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凝望地圖道:“張鎮周、史大奈、秦叔寶三人固守鉅野、雷澤、鄆城三地,遙相互望,以烽火爲號,互爲支援。程咬金、裴行儼一正一奇,握遊擊之兵,散在城外,讓人防不勝防。據我所知,他們糧草充足,挺到年底都是不成問題,你們有何妙策破之?”

劉黑闥道:“長樂王,我等戰線拉長,兵力分散,他等足有七八萬大軍,又有鐵甲騎兵助陣,想破之並不容易。”

劉黑闥是越挫越勇,雖知困難,卻不畏懼,可他說的和不說沒什麼兩樣。

竇建德哂然一笑,“當然不容易,不然我也不會親自前來。王兄弟,你有何妙策?”

王伏寶憂心忡忡,卻不好打擊士氣,皺眉道:“我們或許可以退……”

“退?”竇建德微有詫異,“退到哪裡?”

王伏寶謹慎道:“如今大軍激戰東平,他們糧草充足,我等卻要從河北遠道運糧。本來長樂王本意是取黎陽倉儲,做進攻東都之根基,卻沒有想到,東都竟然一把火燒了黎陽倉……”

雖事隔已久,竇建德聽到這裡,仍仰天嘆息,“他們的確夠狠辣。”

王伏寶小心翼翼道:“我等遠道運糧,恐糧秣不濟,徐圓朗雖和我等聯手,卻愛惜兵力,不肯全力以赴,這才讓張鎮周支撐許久。如果我們一退,將西樑軍拖出東平,他們的守勢一破,我等機會就來了。”

“不能退。”羅士信硬邦邦道。

王伏寶嘆口氣,“羅將軍可有破敵之計?羅將軍可要知道,秦叔寶不好對付。”他口氣隱有嘲弄之意,羅士信臉色陰沉。原來羅士信在東平,作戰的主要對象卻是秦叔寶。

秦叔寶雖是病怏怏的人物,可絕對是東平諸將中最難啃的骨頭。秦叔寶甚至比張鎮周守的還要穩!

秦叔寶用兵不拘一格,羅士信幾番搦戰,雙方互有勝負,可秦叔寶絕不貪功冒進,羅士信雖銳氣十足,拿秦叔寶卻是半分法子都沒有。

竇建德見羅士信隱有怒氣,微笑道:“不能退,又如何?”

羅士信吸口氣,“不能退,只能進!要知道西樑軍就是要磨去我等的銳氣。去年冬季一戰,我等無功而返,已士氣低落,這次傾十數萬大軍來攻,若是再行退後,只怕再無進取東都之心。若依我意,可暫放東平不理,我等大軍可兵合一處,過濟陰徑取滎陽!”

王伏寶道:“難道羅將軍要效仿李密、楊玄感的行徑?”

羅士信冷冷一笑,“王將軍若是連戰的信心都沒有,何談一勝?”

王伏寶臉色微紅,“羅將軍,戰不戰,只看誰還在抵抗西樑大軍就已知道。我王伏寶雖是無能,可並不貪生怕死,只要長樂王喜歡,這條命送在東平又能如何?可眼下這些河北軍,均是我等出生入死的兄弟,憑一時血氣,將他們置於死地,我等於心何忍?”

他鏗鏘而談,雖是針對羅士信,暗中卻是對竇建德所言。

竇建德如何聽不出,又是皺起了眉頭。

羅士信見王伏寶苦口婆心,終於換了尊敬的臉色,“王將軍,其實我雖說進,本意卻非要取東都。想李密、楊玄感前車之鑑,我如何會重蹈覆轍。我說進,用意有三,一來若能取濟陰,攻滎陽,順便將東平納入長樂王的疆土,無疑鼓舞士氣。二來張鎮周等人固守不出,我等若攻滎陽,他等必將斷我後路,他們若是出兵,我等能以伏兵襲之,可破西樑軍,說不準還能攻陷東平。”

王伏寶皺眉不語,卻承認羅士信說的有幾分門道。

竇建德頷首道:“那用意之三呢?”

羅士信得竇建德鼓勵,精神一振,“我等若取滎陽,可不必拘泥定勢,反倒可順河南下,去取江淮之地。蕭布衣看似勇猛,其實卻有極大的漏洞。”

竇建德精神一振,“他的漏洞在哪裡?”

“他的漏洞在於他的疆土擴張太快,人心不穩,雖看似兵多將廣,但顯然,他所有的悍將均是用於河北、山東左近,內地卻少良將鎮守。我等若順運河南下,逼近江淮,可趁江淮軍歸順不久,軍心不穩之際,發動他們歸附,王世充被蕭布衣所逼,若得我等相助,當能兵合一處。到時候,我等進可取東都,退可下江南之地,總比退守河北,被人甕中捉鱉要好很多。”

竇建德輕拍桌案,含笑道:“士信眼光獨到,此計不差。”

王伏寶本想說些什麼,見竇建德如此,沉默無言。竇建德笑道:“既然如此,我等當商議誘敵之計,看能否將張鎮周這老狐狸拖出東平……”他對着地圖指指點點,吩咐據守進退之道,三將連連點頭,卻是各懷心事。

等吩咐完畢,夜也深,竇建德吩咐劉黑闥、羅士信回去休息,等待天明作戰。

王伏寶見竇建德沒有歸意,知道他有話要說。挑明油燈,卻是良久無言。

二人默默相對,不知過了許久,竇建德才道:“王兄弟,士信年少成名,幾經磨難,姓格偏激,還要多謝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和他起了衝突。”

王伏寶心中溫暖,悠然道:“你我兄弟多年,還有什麼看不開嗎?”

竇建德喟然一嘆,“我作繭自縛,到如今進退兩難。”

王伏寶心頭一震,明白竇建德言下之意,霍然而起道:“長樂王,你並非不明事理,眼下遽然興兵,可說是孤注一擲,若敗就亡。羅士信計謀聽起來不差,可若真的南下,河北的兄弟,有多少會跟隨呢?”

王伏寶一語就道破了河北軍的弊端,河北是他們的家,轉戰江淮,兵士不見得喜歡。兵士不喜,以何爲戰?

竇建德嘆道:“當初我帶兄弟們起義,從未想到會有今天的成就。”

王伏寶道:“長樂王宅心仁厚,作戰果敢,兄弟們都服你。想蕭布衣不過是介莽夫,能有今天的成就,恐怕更是意料不到。”

竇建德望了王伏寶良久,欲言又止。

王伏寶看出他有心事,不解道:“長樂王,到如今,你還有事情需要向我隱瞞嗎?我知道,你並不贊同士信所言!你覺得若依羅士信所言,我們有幾分機會?”

竇建德垂下頭來,看着雙手。那雙手,本來握慣了鋤頭扒犁,可如今,卻已沾滿了鮮血。

“杜伏威歸降了。”竇建德突然道。

王伏寶錯愕道:“這個消息我們早就知曉了呀。”

竇建德十指舒展,想着什麼,“不知道……他歸降的時候,想的是什麼?”

王伏寶想到什麼,臉色變的蒼白,“長樂王,你……”他太過震驚,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想說什麼。竇建德擡起頭來,雙眸中滿是倦意,見到王伏寶的不安,微微一笑,“地位有時候是榮耀,有時候是拖累。我伊始是官逼民反,後來是爲兄弟保衛家園,到如今,雖說是長樂王,可少有歡樂的時候,我現在……沒有回頭之路。就算我們不來攻蕭布衣,他遲早也會攻打我們,李淵、蕭布衣都等得,我們卻已等不得。既然如此,主動出擊,亂中取勝,還有機會勝出!”

王伏寶咽口唾沫,這才堅定道:“長樂王,只要你肯繼續戰下去,河北軍可以流盡最後一滴血,也絕不屈服!”

竇建德悵然一嘆,卻不再說什麼。

王伏寶心中惴惴,總覺得竇建德滿懷心事,可又不知道如何勸慰。竇建德卻已起身,向營帳外走去,“晚了,歇息吧。”

他走到簾帳處,突然道:“王兄弟,其實你和士信所言都是好計策。你剛纔問我有幾分機會,依我來看,若是能把握的好,機會很大。”見王伏寶滿臉不信,竇建德眼中露出古怪之意,“因爲我得知個對蕭布衣不利消息。”

“什麼消息?”王伏寶急聲問。

“頡利可汗已出兵十萬,相助李唐。河東危機不曰可定,李淵當不會放棄和我們合擊蕭布衣的打算!”竇建德說完後,轉身出帳。

王伏寶欣喜中夾雜着無奈,隱約聽到竇建德一聲餘嘆,蒼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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