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到有些惡俗的府邸,完全是金光閃閃的爆發富戶風格,位於鬧市區,淹沒在一堆更加金光閃閃的建築中,也算不上多麼引人注目,而誰也沒想到的是——這,偏偏就是鳳谷的一處據點,是清雅簡樸如清貧居士的鳳九宮、鳳老谷主的住所。
迥異於外表浮華的秀色迷離的內院,荷塘邊圍着漢白玉欄杆,那華髮灰衣、清癯寧靜的人,靠在欄杆旁,輕輕撒着手中的魚食,下面那爭先恐後吃着魚食的,卻不過是最普通的草魚鯽魚之類。
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淡淡的潮氣在他的眉間凝成了一層朦朧的水汽,當年丰神雋雅、傾絕天下的絕美男子,已經老了。
遠處急匆匆走過來一個管家打扮的老人,很快來到了他的面前,看到他在餵魚,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開口。
正在飼魚的修長手指微微一頓,微染風霜卻不減魅力的面龐轉了過來,淡淡的不同於在子女面前的寵溺慈愛,疏離而高貴。
“來了?”
“老爺,小姐他們還沒到,不過,大少爺回來了。”
鳳九宮微微一震,神色間終於多了三分訝異。
“好膽識,他還敢來見我?!”
“老爺……”
管家欲言又止,蒼老卻精明的臉上閃過了一抹爲難,鳳九宮微微皺眉。
“怎麼了?”
“老爺,老奴也不好說,您若是見了就明白,若是不見,老奴這就去回了。”
鳳九宮搖了搖頭。
“罷了,也有好多年沒見了,畢竟這孩子也是身不由己,讓他進來吧!”
鳳九宮是何等人,從管家爲難的神色中,已經嗅到了一絲端倪,別說他本來就沒打算不見他,就算本來不欲見,此時也勾起了興趣,要知道管家式從小跟在他身邊的,最是忠心不過,從來沒有爲了鳳氏三兄妹外的人向他這般求過情,何況還是這般隱晦的求情。
一襲雪白斗篷,裹着一道飄逸淡然的消瘦身影,只露出一雙倦怠的眼眸,出現在這沒有外人能夠進入的內院。
來人見到鳳九宮,毫不猶豫地掀開斗篷,“撲通”一聲伏跪了下去,聲音已然哽咽。
“師父——”
這一聲師父,透出了和歲月無法沖淡的孺慕,和物是人非的濃濃辛酸。
鳳九宮一震,心頭一酸,但最終還是用力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然而看清來人的面容之後,大吃一驚,原本剋制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
“漣兒,你這是……”
跪在他面前默泣的,正是他的大弟子,天日影帝澈漣。
年輕俊逸的影帝,早已不復那淡漠如雲的天人風采,蒼涼如冬夜的冷月,眼眶凹陷,兩頰消瘦,原本飄逸的寬鬆衣裳,如今空蕩蕩的,彷彿風一吹就會吹散那勉強聚集的三魂六魄,已然是病入膏肓之象。
這,這還是他那少言卻自信、權傾天下卻淡漠如仙的得意門生嗎?難道那段難以挽回的往昔,真能將他折磨到這種地步?
鳳九宮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沉痛,顫抖着雙手,一把握住澈漣的手脈,越是查探,心越發變得冰冷,臉色漸漸灰白——
“你這孩子,你爲什麼不早來找我,只要早一個月,我就一定能救你,可是現在,現在……”
澈漣見到風九宮臉上不加掩飾的焦急關心,以及話語裡的痛傷難過,沉鬱了多年的心頭,終於放出了一絲晴朗。一時之間,他眼前竟有些恍惚。
他最敬重的師父,終究還是原諒他了吧?
師父,有您這句話,漣兒再無遺憾。
突來的變故,讓鳳九宮無法再冷着臉對待澈漣,這孩子,是他除了鳳氏三兄妹外,最牽掛的人了,本以爲今生已無法再相見,卻沒想到,相見卻是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
“起來,這孩子……你,南方那會兒,蕭麟出事,你去坐鎮,那時候,你就知道自己的身體了?應龍那孩子,怎麼會讓你冒險?”
他們多久沒有這樣面對面心平氣和地交談了?澈漣心頭淌過辨不清滋味的熱流,眼眶也熱熱的。
“師父,縱然應龍能護我一時,難道還能改變天日運數?眼前,我並無子嗣,天日皇室近三代皆無近親,縱然有幾個旁支的,也是荒淫平庸,不堪託付重任;且雲氏家族,幾百年的家規,滿門忠臣,賢名天下,應龍雖有治國之才,卻無治人之心,天日於他,無疑枷鎖,師父,你告訴弟子,這偌大的天日,難道真要敗在我這不肖子孫的手中?”
“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日薄西山,國運如此,縱然你擁有力挽狂瀾的本領,卻晚出生了八十年,再也無法拔除天日腐朽的根基,無法阻擋歷史的進程……”
“師父,我開始是不甘的,祖先的責任,祖先的過錯,統統加諸在我一人身上,憑什麼?憑什麼?可是我終於知道我鬥不過老天,我鬥不過老天給我安排好的命運,師父,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哪……”
凹陷的眼眶,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下來,沾溼了領口翻出的雪白狐毛。
“如果你心裡的不甘,還如你初出鳳谷時那般強烈,那麼,你爲何放棄你的生命,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早來一個月……”
“師父,老天要我在我自己的性命和天日的命運之間選擇,您說,我還能選擇什麼?”
“你,已經選擇了……”
“是的,我,已經選擇了。”
他來,是想和師父告別的,這一生,他幾乎不曾絢爛地綻放過,可是在人生旅途的盡頭,他還是要將最後一絲心力,燃燒在衰落的帝國命運爐鼎中!
就讓他,用最後的火焰,來做一場完美的結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