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一陣冰涼刺骨的感覺襲來,從四肢百骸蔓延向心髒,僵硬,麻痹,浮沉……
“憂兒,醒醒……”
誰?誰在耳邊溫柔地呼喚,焦急痛心地呼喚……
身子突然脫離那一陣難以忍受的冰寒,涼絲絲的風拂過,空氣中有新鮮的花草香氣……
彷彿有人橫抱着我,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浮華的雲端,迷迷茫茫,似幻似霧,那雙抱着我的手,始終充滿溫暖的力量……
漸漸地,冰寒褪去,身上有了溫度,好像是大自然的溫暖,又好像只是,從那雙大手上傳來的溫暖……
那牢牢的雙臂,生怕一放手就會失去這輩子最珍貴寶貝的小心翼翼,那子裡透出的眷戀慌亂,裹着疼痛,心肺在震動中幾乎不覺地安定下來,五臟六腑軟得一塌糊塗,這樣的一雙手臂,會做到不離不棄吧,我沒來有地相信,一定會做到的……
箭石飛矢,劍芒如虹,鮮血飛濺,數百條鮮活的生命就在眼前瞬間消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自得自信自滿,自以爲手腕一流世上無人可及,卻終於陰溝裡翻船,栽了連蘭雍都始料不及的跟頭。
我們都是螳螂,自不量力。
真正的黃雀正隱在暗處,冷冷地望着我們可笑自大的互鬥,只需上千只密密麻麻的利箭,聞其聲而不見其人,迅雷不及掩耳,一輪兩輪箭雨下來,絕頂高手如璃浪,澈漣,也只能自保。
空有一身絕頂武功,然對方隱蔽巧妙,他們的一身武功,彷彿一計老拳打在棉花上,完全無處着力,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禁衛軍和侍衛一個一個倒下。
而我,平日也許會有幾分自保之力,可在武功被封的情況下,真正成了一無是處的包袱!
蘭雍莫離是非紅綃,和四人之力,勉強護住他們自己和我,然而對方彷彿有一個神箭手,箭箭迅如雷,重如山,讓我想起了當時我和璃浪納龍庭逃命時,那給了我連環五箭的……
難道,這羣躲在暗處的敵人,竟從西國追到了帝都,那麼,他們也有可能知道了我們的身份。
亂了,亂了,一個謎團剛剛揭開,另一個緊跟着滾來,一次比一次兇險,一次比一次神秘。
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有着什麼連環陰謀,爲什麼越深入揭開,就越覺得迷霧重重?
眼前陣陣發黑,蘭雍手中的摺扇在一連串急促的利箭擊打下已經碎成段段,一向俊冷翩然的面龐開始迸出怒意,是非肩上中了一箭,鮮血迅速浸透了翠綠的衣袖,他卻回頭笑着安慰我說沒事,話音未落,紅綃也中了一箭,豔麗的面龐疲憊蒼白,卻鬥意不減,那邊青衣見她中箭,竟不顧一切地要衝過來——
可是,那一瞬間,我的眼前飛過一道箭芒,直向以劍撥開箭石的璃浪——而面色冷凝的他,一劍揮開三四隻分從不同方位射向有些愣神的青衣的箭,用招已老,不及回劍,那一箭,就要往他的後背心插去——
那一刻,我的心幾乎迸出了胸腔,甚至來不及呼吸,來不及眨眼,來不及示警,來不及產生任何想法,事實上,那一瞬間,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
我撲了過去,在武功受制的情況下,發揮了極限的潛力,在箭插到璃浪後背心的前一眨眼間撲上他的背——
如果他那時候被大力的我撲倒,也許結果就不一樣了,後來,等我有了思考能力,我纔想起來,我其實並不是英勇得不顧性命想去救他,而是,而是我相信他的判斷力,只要他順勢撲倒,我們兩個都不會有事——
可是,他雖有引以爲傲的判斷力,卻在對上我不知泄漏了什麼心情的鳳眼的瞬間亂了心跳,恍惚間失去了平常精準的判斷力,雖被我的力道迫得往後一退,卻沒有順勢倒下,而是摟住我的腰,把我往身後一拉——
已經來不及了,一陣撕裂的疼痛,那隻力道十足的箭,噗地一聲入了我的背,深深地,重重地,彷彿插在了我的心上!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和他的默契,差到令人慾哭無淚,我大無畏地撲過去無語凝視,救他性命,他竟然以爲是蘭雍抵擋不住,把我丟給他保護,哭死我了,我白白地受這一場罪,卻只因爲他不夠機靈!
我在他的面前緩緩軟倒,怔怔地望着他秀靈絕雅的眸子,那裡面,一瞬的恍惚,遽然的清明,然後,眸子越睜越大,充滿不能接受不願相信的神色,震驚幾乎已經算是形容得過輕的詞兒了,像雪山遽然崩塌,清泉瞬間枯涸,奼紫嫣紅在彈指間化爲菸灰一縷,不能信,卻親眼目睹,鮮血沁紅了高山流水般的清眸,一瞬間,迸發出駭人的殺氣和霸氣——
我在他的面前緩緩倒下,終我一生,我也無法忘記那雙在記憶中晃來晃去的眸子,那眸子變幻如滄海桑田的絕響,想來,眼睜睜地看着我受傷卻無能爲力,他心底的痛,怕比我背上的傷更痛罷……
周圍的聲音逐漸模糊,很多聲音在呼喚,可我,只覺得一陣倦怠襲來,很想就這樣睡去。
被攬入一個溫暖而強大的懷抱,有一種回到年幼時,孤身躲在假山石洞中的感覺,那種自卑的安全感,那種神秘的喜悅,傾聽着腳下蛐蛐的叫聲,側耳感受洞外大家緊張尋找的呼喚,密密地,交織成一張柔柔綿綿的網,網住我,在一片暖洋洋中沉睡……
“憂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猶豫,我以爲,你就算再特別,也只是一個女子,我不能因爲一個女子而牽動情緒,不可自拔,可是你怎麼能在我的面前倒下,我們還沒有認認真真地開始,怎麼能就這麼結束了?……”
誰在跟我說話?怎麼語氣如此蕭索絕望?簡直就是一副殉情的架勢……
對了,想起來了,那時候,我倒了下去,然後聽到急促的刀劍搏擊的響聲,依稀間,彷彿瞥到了澈漣沉痛孤絕的眼神,那麼直直地望向我……
‘撲通’一聲,誰抱着我跳下了水!
一陣冰冷刺骨的感覺遽然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啊——”
一陣劇痛突然而來,我張口大叫,冷汗直冒,痛,爹爹,竹邪哥哥,蘭雍哥哥,憂兒好痛啊……
“乖,憂兒別哭,拔了箭傷口就好的快了,你一定要挺過今晚,聽到沒有,你是個堅強的孩子,一定能挺過去。”
夢裡,我痛苦難當,輾轉反側——一會兒被投入炙熱的火爐,被烤成了一隻焦糊的兔子,撕成一塊一塊供人食用,一會兒,被放在雪山的頂峰,北風呼嘯,我卻赤身連一件禦寒的衣服都沒穿,可此時的寒冷已經讓我顧不上羞澀,緊緊地抱住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暖爐……
的呼喚,在耳邊一遍遍迴盪,馳騁在心頭,激起一片溫燙的浪花,浪花突然一變,化成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眉梢眼角,盪漾着動人心絃的笑意,眉目如畫,清豔絕美,若一朵皎白的蓮花,風姿搖曳,高潔致遠,他張開緋色優美的脣瓣,吐出兩個字“憂兒”,一邊喊着,一邊俯下俊美高貴的讓人目眩神迷的面龐……
我一頭掙了起來,汗如雨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個洞。
破爛牀帳上的一個洞,牆角里,甚至掛着幾張佈滿小飛蟲屍體的蜘蛛網。
一縷陽光從腐朽的木頭窗口投進來,鼻中突然聞到了一陣飯菜的香味——只不過,這香味中,似乎還夾雜着一點焦糊味。
突然,滿腔滿懷的燥意涌上臉龐,全身彷彿着了火,若焰蓮驀然綻放,幾乎灼去一切抵擋的東西。
剛纔,我,我做了個什麼樣羞於啓齒的夢啊……
怎麼只是受了個小傷,我表現得卻好像是個超級色女……
我慢慢起身,方纔發覺背上的箭已經被拔去,傷口被利落地包紮妥當,一動身子,依然牽扯得疼痛難當——
而且,身上的衣服,不是我之前穿的錦緞白衣,而是從裡到外一身乾乾淨淨透着一股陽光香味的灰色布衫,肯定以及確定是被人換過!
臉上的紅燥還未褪盡,新的紅潮又涌了上來。
推開門,仿若雲開破月,竟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籬笆圍成的小院,左邊是三株桃樹,中間一條石子小路,右邊則是一小塊菜地,只是那青菜已經一副霜打模樣,顯然是因爲長期沒有接觸到水,除了這一點小小的美中不足外,倒是一處田園美景。
遠處,天空瓦藍一片,白雲蒼狗變幻,青山隱隱秀絕,薄霧迢迢掩映在山間稍近處大片松林,波濤陣陣,送來了清冷松香的空氣。
就在這一片山光田園當中,矗立着一道縹緲如仙的身影,秀頎溫雅的身形,翻飛的黑色衣角,如同一朵不安份的黑色巨型蝴蝶,一片側面,如雪如玉,精緻完美得令人不由地讚歎大自然的塑造力,眉目如細膩的工筆畫,高遠脫俗的神韻卻讓世間最好的丹青高手也畫不成,高挺如冰雕般的鼻樑,兩片潤雅優美的脣瓣,越看,越讓人移不開眼睛。
這樣如詩如畫的絕色人兒,比世間最璀璨華貴的寶石還要漂亮耀眼,比千金難買的夜明珠還要潤澤幽輝,如金,如玉,如冰,如仙,卻壓根也容不進這一派悠閒若簡筆畫的田園淺詩裡。
我慢慢走過去,微風拂起布衣衣袂,不華美,卻依舊帶出難言的風采清姿,臉色失血蒼白,脣色亦淡得透明,鳳眼卻格外幽黑,格外明亮,格外從容。
一步,兩步,彷彿遠在天爆其實也近在咫尺。
原來,我們之間的距離,只要勇敢的幾步,便可以完全踏破!
我忽然一笑,清麗絕遠,沒有狡黠,沒有無邪,有的,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歡愉。
他彷彿感應到我的接近,微微一動,遠眺的沉思的眸子倏地掃向了我。
然後,在我坦然的微笑中,一句話沒說,反而讓紅霞迅速進佔了那雪玉般的面龐,連貝殼般精美的耳朵,也慢慢得透明起來。
我眨眼,再眨眼,沒看錯——他,臉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