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裡泡着我換下來的血衣,我和璃浪圍着木盆,大眼瞪小眼。
我洗,還是他洗?
我以前當然洗過衣服,也不覺得洗衣有什麼,但是現在情況特殊,他以前是沒洗過衣服,而且他還有潔癖,看到髒血衣都快冒汗了,可如今就他一個健康勞力——
他眼巴巴地望着我,美人的柔情眼光本來特能打動人,無奈我身受傷心也受傷,感覺不到,我惡狠狠瞪着他,配上蒼白臉色頗有女鬼架勢,氣勢上已經勝他一籌。
“別看我,我一動手搓衣,肯定會扯開背上的傷口。”我眨巴眨巴鳳眼,無辜地望着他。
“那也不能讓我洗吧,我長這麼還沒這麼……”他低聲咕噥,看仇人似的看着髒衣服。
“某人不是說過經常跟士兵同甘共苦嗎?怎麼會連衣服都沒洗過?”我拉長聲音,尖得都有點刺自己的耳朵。
“軍中難道沒有後備人員?洗衣做飯自然由專人負責?”他不服氣地頂嘴,繼續皺眉盯着溼乎乎粘達達的衣服。
“喲,一個有潔癖的王爺的衣服和士兵的混在一塊洗?”當我沒進過軍營就是傻子啊?
“不還有青衣嗎?”
“我鄙視你,青衣纔多大,你就這麼使喚人家?又把人當保鏢,又把人當書童,又把人當端茶倒水的小奴,如今連老媽子也當上了,嘖嘖,真是全能人才,我一定要紅綃像他多學習,不對,是我要向你學習——”
某個禍水終於無可奈何無話可說,容顏再美也被埋沒到十八層地獄裡去了。
“閉嘴,我洗就我洗。”忍無可忍,還要再忍,誰讓傷患最大呢,尤其這傷還是人家代自己受的。
我立刻躲到一邊偷笑,某人努力地回憶依稀一閃而逝無意中看別人洗衣的過程,笨拙地揉搓着衣服……
然後我發現我笑得太早了——
本來一件價格不菲的上等緞製衣衫,在經過某人的大力搓洗後,多了七八個拳頭大的洞,連補都省了,直接就扯成了繃帶!
十五天下來,他那雙原本修長完美如藝術品的冰雕雙手,粉紅光滑的掌心開始多了幾絲紋路,彷彿美玉生瑕,聽說那紋路是未來人生坎坷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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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換藥了?”
看到璃浪面帶嫵媚挑逗的微笑然而眼底卻透出控制不住的害羞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知道每天最難熬的時刻降臨了。
雖說有內服的藥,但外傷不敷藥也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就不會發生讓我和他尷尬到今天的那件事了。
自從那次險些敷出火花以後,璃浪再也沒碰過我一根頭髮一片衣角,有時候他似乎也想回到以前調笑無忌的狀態,無奈臉皮太薄,而我的眼光太會遊移,所以,到現在,還是——
“嗯,那我閉眼。”
閉就閉吧,我咬牙,解開腰帶,邊脫邊想,雖然我個頭不高,好歹我身材也算勻稱苗條,不至於讓人慘不忍睹,怎麼他的反應就像是逼迫他吃了一百頭大蒜似的——
不知道聽誰說過,女人脫衣的時候如果男人主動閉上眼睛,女人通常不會覺得害羞而是感到憤怒,嘖,我現在的心態離憤怒還差一截吧。
“好了!”
鳳眼半眯,我壞壞地勾起嘴角。
身後的人慢慢睜開眼睛,卻在瞬間倒抽了一口氣,呼吸頓時被打亂了節拍,嘿嘿,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這不是勾引,真的不是,我只是跟他開個玩笑,他太僵硬了,假如我們的感情要更進一步的話,這樣的僵硬可是對我們絕對不利的。
所以,我就壞心地——連肚兜一起脫了。
往常上藥時,除去外衣和中衣,我裡面好歹還保留着一件織錦肚兜,雖然細細的幾根帶子其實遮不了背部多少肌膚,但是畢竟穿了衣服,從心理上給人的感覺還是矜持安全的,而現在,我脫下了這件心理意義上最後的防護肚兜,上身全裸,也許視覺上沒有什麼變化,除非是將頭特意伸到前面來,那可就是耍流氓了,相信璃浪是不會這樣做的,但是就是這樣簡單的變化,對於整體感官的衝擊卻不可謂不小——
除去了這幾根看似無足輕重的帶子,就足以激起任何正常男人的浮想聯翩。
“你……”
“上藥吧,風挺冷的呢!”我柔聲道,故意喃喃地抱怨了一句。
“——你這個妖精,逗我很好玩嗎?”他沙啞充滿情慾、卻又不得不剋制的聲音鑽入我的耳中。
“呵呵,你現在不是輕鬆許多了嗎?”只不過,精神上輕鬆了,肉體上又緊張了。
“……這草屋離村子其實很遠,咱們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孤男寡女,你難道真的希望我放鬆嗎?”聽聽這邪魅口氣,他恢復得也太快了。
“再不上藥,我傷還沒好,又得風寒了。”我一笑,顧左右而言他。
呃,我沒有逗過分吧?
他那看似冰雕的雙手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有再感覺到冰涼,而是溫熱強大的,輕輕覆在我的傷口上,絲絲的痛傳遍四肢百骸,又夾雜着絲絲說不清的情絮,緩緩遊向心頭,
一串細碎的溫熱觸感突然落在我光裸的背上,溫熱溼潤的柔軟靈蛇般遊走過整個纖美細膩的脊背,留下大片晶亮曖昧的水漬,一股酥麻氣流瞬間傳遍全身,令我渾身一顫,爲之僵硬——沒經歷過情慾但不代表不懂情慾,我,玩火上身了?
身後低低沉沉酥酥麻麻的笑聲衝破濃得化不開的氣氛,帶走了我的青澀尷尬,終於也輪到我惱羞成怒——
曲打向後面的手肘被人捉住,他輕輕地貼近我的耳朵,將我圓潤的耳垂含進口中,一瞬間,我只覺得全身寒毛遽然倒豎起來!
“還以爲你膽大得不知道臉紅,原來你臉紅起來——竟是這般可愛……”
“——這段時間因爲療傷,你的清白已經盡毀於我手,哪怕你是我們草原上婚戀自由的女孩,如今也非要跟我不可了!”
“你是草原上的蒼鷹,我不過只是南方的靈燕,要是跟了你,也不知是追隨你的高度勞累而死,還是本非同類半道分飛?”
“你是一隻羽翅尚未長全的雛鳳,只怕我這隻蒼鷹還配不上你。靈燕,太委屈自己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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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縷笛聲飄散如煙,吹散了那永恆的憂傷,只餘下一份平淡至極的沖和安寧,若流水清泉,林壑幽澗。
我睜開假寐的鳳眼,身上蓋着一副薄被,被收拾得整齊乾淨的草屋內,只有我一個人的呼吸。
窗口邊依稀一道縹緲得彷彿要乘着月色飛天的孤寂身影,秀拔的脊背,素衣不掩風流,靛黑的烏髮再月下光澤如水紋波動,是這個簡陋天地裡唯一例外的迷離如幻的清夢。
屋裡只有一張牀,牀上只有一個我,我知道他每晚都等我睡熟後打坐休息,無論他曾經跟我怎麼肆意調笑,他都沒有趁機和我同牀共枕,不知道我是該贊他君子,還是該笑他迂腐。
無數難以磨滅的往事在眼前綻放,雲捲雲舒,花開花落。
我想起那淡到極致的如水面龐;
想起茶棚偶遇時的絕豔一笑;
想起醉酒時妖嬈的惑笑和拉扯別人衣服的不良之舉;
想起那風淡雲清中將一切盡收眼底的算計眼神;
想起那與生俱來溶入骨髓的淡淡霸氣;
想起那與他的身份極其不符的惱羞臉紅……
不知不覺間,我的腦海裡,已經充滿了對璃浪的回憶了,點滴的積累,短短數月,已經有這麼多了麼?仿若棉絮如水一般,迅速地漲開,直到將我和澈漣之間的往事擠到了小小的角落,擠得越來越透明,越來越虛無……
心,又微微的痛起來,只是再沒有曾經的刻骨銘心,我是誰,我是無憂啊,是永遠笑容清麗快樂的無憂,爹爹給我起了這個名字,不就是希望我一生無憂無慮嗎?雖然沒有竹邪蘭雍的名字好聽,卻真正地寄託了父母對子女最樸實的期望,所以,我——即使有一些痛,有一些淚,也要深深地埋入心底,任其腐朽,化爲空氣。
我和璃浪,沒有曲折坎坷,沒有離奇誤會,沒有相處日久,我們的相識,可以說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從沒有一絲勉強,跟我想象中我父母的那種炙熱激烈完美的感情完全不像,我至今都不能肯定,他到底有多喜歡我,同樣,我也弄不清楚,我是否徹底愛上了他。
握着頸中金色的圓球型墜飾,微微用力按扭了三下圓球頂部那金紅的寶石,圓球頓時順着球面的幾道細紋展開,伸縮,凹凸,靈巧如活物,片刻間,一隻手掌大小栩栩如生的黃金鳳凰便出現在我的手中——
這,就是我金凰令的信物,可同時調動鳳家三分之一的財力,三分之一的江湖勢力,三分之一分佈天下的暗樁,比起只能調動全部財力的雪凰令,以及只能調動全部江湖勢力的赤凰令,顯然雪凰令的意義更大!
金凰令,我從來都是貼身戴着,即使偶爾被人發現,也沒人能夠想到可以令天下混亂的鳳谷三令之一,就被我這樣毫不在意地當作一件飾品,其實我也不是故意怠慢它的,只不過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我天天戴着它在世人面前晃來晃去,反而沒有人懷疑這個金球和傳聞中的金凰令有什麼關係。
哪怕是——親手爲我換過衣物、絕對不可能沒有看到金球的璃浪。
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我也親耳聽到他拒絕了蘭雍的利益誘惑,我領教過他的雄心他的自信他的手段他的驕傲,如果到這一刻我還不能理解他真正不爲人所知的內心,也枉費他看我時別樣的溫柔眼神。
十來天的相處,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光環背後的另一面,踏實,堅韌,敏銳,沉穩,自律性佳,雖然戲謔卻也將分寸拿捏有度,居危境安之若素,堅持原則而又善於變通,這樣的人,如果成爲人上人,對於他轄下的百姓,應該也不是壞事。
一個視責任理所當然的人上人,跟一個被迫揹負責任的人上人相比,單從出發點上看,兩人就有了明顯的差距——
該死,我爲什麼老是拿他們兩個相互比較?蘿蔔和茄子,有可比性嗎?
使勁甩甩頭,難得有這幾天的空閒,我爲什麼就不能讓腦子都休息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