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在周至誠面前自然不需要掩藏,他坦誠了自己的想法,楊志遠說:“說實話,對於去合海我是有些心動,畢竟大家都熟,知根知底,可這有利也有弊,遇上不同政見怎麼辦?是據理力爭,還是妥協退讓?再說了,榆江、合海二市經濟位居本省前甲,成績實實在在,有目共睹,我要去了,就是摘現成的桃子,沒大多意思。就拿合海經濟開發區來說,人家已經走入了正軌,誰去都是一樣,沒有多大的挑戰性,這不符合我的性格。既然要下去,我就想實實在在地做些事情。”
周至誠問:“那你爲什麼偏偏看上社港了?”
楊志遠走到本省的地圖前,指着社港的地形走勢,說:“社港與沿海接壤,有其地理優勢,可以承接沿海的產業轉移,此爲其一。其二就是,社港爲本省傳統的農業大縣,本省這些年工業是發展了,但農業卻是停滯不前,對於社港縣來說,甚至可以說是一落千丈,但我相信社港的農業根基還在,我很想去剖析它倒退背後的深層原因,本省是傳統的農業大省,我還是想在農業經濟方面做些嘗試,城市富只是富了一小部分,農村富則百姓富。當然了,社港只是我的選擇之一,像這種地理位置不錯,而受制於這樣或者那樣的因素,依舊沒能發展的縣還有好幾個。之所以選擇社港,還就是因爲社港剛剛發生了羣體事件,使得書記、縣長空缺,此時去,剛剛好。”
周至誠笑,問:“這又是爲何?”
楊志遠說:“官場講究的是按部就班,書記離職,縣長接任,幾成定律。我要是到了別的縣,直接就任縣委書記一職,如果人家是老資格的縣長,我這麼橫插一腳,人家表面上不說,心裡肯定會有些不痛快,會有些想法。這於今後的工作不利,倆人共事,難免不有些磕磕碰碰,如果一開始就心有芥蒂,肯定會節外生枝,多有事端。而社港現在的情況,書記、縣長都是新官上任,即便是燒上三把火,倆人也會步調一致,協同作戰。主官和,則天下平。”
周至誠笑,說:“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但你怎麼就想到縣裡,市裡就不成?比如說副市長?不一樣可以進行諸多嘗試?”
楊志遠一聽就知道周至誠書記有想法在自己下去時,讓自己進一級,他笑,說:“寧爲雞頭,不做鳳尾。副市長雖好,但受制於人,反而放不開手腳。”
周至誠哈哈一笑,點頭讚許:“好,有想法,不錯。”
不幾天,省委常委會通過了楊志遠的任命,按說社港縣縣委書記這一級,只需普天市委常委會通過,報省委通過就行。根本不存在就楊志遠的任命作爲一項單獨的議題提交省委常委會討論。原來周至誠書記另有考慮,組織部門提議楊志遠任普天市委常委。省委常委對楊志遠這人的能力,品行都清清楚楚,對於組織部門的這個提議,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就該如此,大家沒有一絲的異議,舉雙手贊成,全票通過。這也是周至誠書記自中組部回來後,唯一的一次人事任命。這個提議,周至誠事前並沒有和楊志遠商量,楊志遠是在常委會之後,隨周至誠下樓,常委們紛紛向其表示祝賀之時,才知曉此事。楊志遠儘管把職務看得比較淡,但自己能在不到31歲之時解決副廳級,心裡還是有着欣喜。楊志遠知道這是周至誠書記在儘自己的能力爲自己的將來鋪路,書記在離開本省之前,着力推自己一把。
那天,周至誠對楊志遠說了一句話,楊志遠記憶在心,周至誠說:“志遠,今後就看你自己的了。你的路,得靠自己的雙腳去丈量。”
周至誠書記題款:任重道遠。意思就在於此。
不日,楊志遠走馬上任,就任普天市委常委、社港縣縣委書記。楊志遠由此成爲了本省最年輕的副廳級幹部。
三小時後,火車準點到達普天車站。
楊志遠出了出站口,就看見了縣委辦主任霍亞軍站在出口朝裡面張望。楊志遠這幾年跟在周至誠書記的身邊,早就練就了超強的記憶力,雖然他只和霍亞軍在社港匆匆忙忙見過一次面,但他一眼就認出了霍亞軍,主動朝霍亞軍擺了擺手。
與此同時,霍亞軍也看到了楊志遠,他一見楊志遠主動和自己打招呼,心裡有些意外,那些楊志遠到社港,在場的大小領導一大羣,大家匆匆忙忙,他剛纔還有些擔心楊書記不認識自己,沒想到楊書記僅一面,就把自己記住了。霍亞軍頓時如沐春風,趕忙說:“楊書記,一路辛苦了。”
楊志遠主動伸出手來,和霍亞軍一握,說:“麻煩霍主任了。”
儘管霍亞軍年紀比楊志遠要大,但楊志遠是其上級,實無和霍亞軍握手的必要。楊志遠這小小的舉動,自是讓霍亞軍感到受到了尊重。楊志遠不僅和霍亞軍握手,也還和司機握手。楊志遠和司機是第一次見面,並不認識,司機一看楊志遠主動和自己握手,忙說:“楊書記,我是你的司機魏遲修,小魏。”
魏遲修年齡不大,二十七八歲,身材魁梧。楊志遠笑,問:“結婚了?”
魏遲修挺直腰,目光平視,回答:“沒有!”
這很說明問題,楊志遠笑:“當過兵?”
魏遲修雙腳一併,說,“是!”聲音洪亮。
楊志遠一直對軍人很有好感,尤其是當年到邊城祭掃過方明爸爸之後,楊志遠對軍人更多了一份敬重。現在一經確認魏遲修真是退伍軍人出身,楊志遠不由對魏遲修親近了幾分,他笑了笑,說:“你我之間,來日方長,不用過於拘謹,隨性點。”
魏遲修一邊說是,一邊提起楊志遠放在一旁的行李。楊志遠的行李不多,簡簡單單,一個小拖箱而已,儘管不習慣別人給自己拿行李,但楊志遠知道,今次不同以往,在霍亞軍和魏遲修的面前,自己是領導是上級,沒有自己拿着行李,他們空着手的道理,楊志遠略一遲疑,也就由了魏遲修。
車是獵豹,四輪驅動,適應於在鄉村山道顛簸,八成新。車出普天火車站停車場,上通普高速,朝社港而去。
霍亞軍是縣委辦主任,雖爲縣委常委,職責卻是協助書記處理各類事項,全心全力爲書記服務。霍亞軍剛纔見楊志遠上車時對車多有留意,此時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出解釋,他回頭,說:“楊書記,這車是老書記留下的,楊書記的車想等你來了後再行採購。”
換人就得換車,約定俗成。楊志遠一笑,說:“霍主任,這車挺好,就它了,不用換,社港的情況我知道,財政並不寬裕,今後要用錢的地方挺多,沒必要浪費。”
霍亞軍笑着說:“楊書記,你是市委常委,市財政早就把你的購車款下撥到縣財政了。”
楊志遠笑,問:“多少?”
霍亞軍說:“三十來萬。”
楊志遠笑,說:“看來陶書記現在財大氣粗,一來就給了個見面禮,倒也不算小氣。”
霍亞軍說:“現在市裡財政每年都在遞增,日子過得滋潤,哪像我們社港縣,現在日子是越過越緊巴,跟市裡根本就沒得比。”
楊志遠一指窗外,笑:“縣財政跟市財政自是沒法比,即便是跟眼前的古城縣,只怕也沒有什麼可比性吧。”
此時車已經下了高速,楊志遠所指,正是古城新區,此地原爲荒山野地,方圓近十里都是貧瘠之地,村民們平時都是播種些易於生長的玉米、紅薯,與社港村民一樣,日子過得清貧,不聲不響,而通普高速與沿海貫通以後,在此地設有高速公路出口,荒野之地頓時成了黃金碼頭,古城適時將此地闢爲古城新區,經過這兩年的開發,已成氣候。這是什麼概念,變成數字那就是GDP,變成稅收,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應該說古城進入全省縣域經濟二十強,古城新區功不可沒。
獵豹穿古城新區而過。霍亞軍看着古城新區林立的工廠,滿眼羨慕和嫉妒,點頭,說:“人家現在是盆滿鉢滿,咱社港跟人家早就不在同一檔次。”
楊志遠笑,問:“原因何在?”
汽車已經開始在張溪嶺盤旋,正式進入社港縣境。霍亞軍一指身邊的山嵐,說:“還不是因爲這個張溪嶺。”
社港縣位於普天西南方向,縣城以北五十公里爲普天市區,南邊與沿海接壤,通普高速於其東部山區而過。按說地理位置不錯,可是有些情況,社港多山,當年通普高速遲遲不能與沿海對接,就因爲社港這一塊山高河多,需要鑽山打洞搭橋,也就是說高速公路雖然在社港過境,但都在崇山峻嶺之中,沒有多少可供利用的價值,南邊雖然與沿海接壤,但一條著名的山脈橫亙在兩省之間,成爲了省界。也就是說,社港看似地理位置優越,實則不然,其三面環山,唯其西面一坦平原,沃土百里,但也只適應於種植水稻,西面之西,爲普天的另一轄縣臨江,當年飛虎隊的老兵到普天悼念戰友,去的就是該縣,臨江與社港同屬難兄難弟,沒什麼好依仗的。張溪嶺爲那道著名山脈的分支,由南而北延伸。張溪嶺以東爲古城縣,張溪嶺及張溪嶺以西則爲社港縣轄。
社港離普天市區五十公里,此爲地圖上的直線距離,實則遠不是這麼一回事,縣城到普天三個小時,其中有兩個半小時是耗在張溪嶺的盤山公路上,汽車在張溪嶺的崇山峻嶺中,忽上忽下,蜿蜿蜒蜒。張溪嶺其實有諸多大小山峰,因張溪嶺爲其最高峰,故此統稱張溪嶺。抗戰之時,這裡曾經發生過幾次有名的阻擊戰,數萬日軍被阻擊於張溪嶺以東,直至抗戰勝利,日軍始終未能越張溪嶺半步,可見其險。
車至張溪嶺主峰,楊志遠拍拍魏遲修的肩膀,說:“遲修,於此處停一停。”
魏遲修把車停住,楊志遠站在山巔,極目遠眺,羣山莽莽,層巒疊嶂,但見崇山峻嶺之間,公路如帶于山間蜿蜒盤旋,流泉飛瀑,青松翠竹相映,此時雖是仲夏,山巔之上,卻是一派春意,零星可見杜鵑于山間爛漫。鳥語花香,流水歡歌,生氣盎然。楊志遠一時只覺心曠神怡。
霍亞軍介紹,說張溪嶺周邊森林面積有7萬餘畝,境內羣山環抱,立峻挺拔,雨量充沛,植被豐富,種類繁多。植物種類有23個羣系、3000多種,列人國家一、二類保護樹種有28種;已發現野生動物100餘種,列入國家一、二類保護動物達25種;森林中繁殖的彩蝶1200多種,堪稱‘天然動植物博物館’。
楊志遠點頭:“不錯!”
既是說張溪嶺,也是表揚霍亞軍。
楊志遠問霍亞軍:“張溪嶺海拔多少?”
霍亞軍答:“此處爲張溪嶺最高峰,海拔1607.9米。”霍亞軍再一指山下,“那是五子峰,海拔1515米,爲張溪嶺之次高峰。”
楊志遠順着霍亞軍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見五子峰處,竟然有一條鐵路于山間蜿蜒。楊志遠一時有些詫異,問:“霍主任,那是什麼?鐵路?”
霍亞軍點頭,說:“鐵路倒是鐵路,但它與我國目前1435毫米寬的鐵軌有所不同,其鐵軌寬爲1067毫米,俗稱窄軌。於60年代建成通車,此鐵路起於臨江,經社港於張溪嶺前數公里處與大動脈相交,全長一百來裡,臨社鐵路是一條地方窄軌鐵路,除了客運,主要是用於運輸臨江的磷礦石及硫鐵礦石,近年由於臨江礦藏枯竭,臨江和社港間公路客運也還方便,該鐵路也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間,年初經省政府批准臨社鐵路停運拆軌。”
這是楊志遠不曾瞭解的,畢竟社港與省城相隔數百公里,楊志遠對社港的情況還不可能做到一清二楚,臨社鐵路屬於地方窄軌鐵路,在地圖上沒有標註,楊志遠望着遠處的那條窄軌鐵路一時有些出神,楊志遠心想,臨社鐵路這條一百里長的鐵路當年之所以沒有修成寬軌,一來與運力有關,二來應該也與張溪嶺有着莫大的關係,在張溪嶺的山間修建窄軌,可以節省大量的人力和財力。
楊志遠心有所動:“拆軌?拆了多長?”
霍亞軍說:“也就是象徵性地於臨江和社港兩個小火車站拆了幾百米,兩縣擬招標,讓金屬回收公司進行回收,統一拆除。”
楊志遠說:“就這麼拆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霍亞軍說:“不拆怎麼辦,就這麼在路上躺着,日曬雨淋,鏽蝕掉,豈不是浪費,兩縣的意思都傾向於拆了鐵軌,多少還能收回幾個錢,作爲職工的安置費。”
霍亞軍這話也有幾分道理,但楊志遠心有不甘,窄軌拆起來容易,建起來就難,當年建這樣的一條窄軌,只怕很是不易。楊志遠想了想,說:“霍主任,你和臨江縣聯繫聯繫,看拆軌工作是不是可以暫緩進行。”
霍亞軍有些好奇,說:“楊書記,是不是有了什麼好的主意?”
楊志遠搖頭,說:“暫時沒有,就是覺得就這麼一拆了之有些可惜了,緩一緩,容我想想。”
霍亞軍說好。然後又說:“楊書記,要不我現在就和臨江縣委辦的汪主任打個電話,你和臨江的劉建喜書記直接通個電話。”
霍亞軍一說,楊志遠就會意,臨江和社港各自爲政,霍亞軍貿然給臨江縣委辦打電話,人家臨江豈會聽命於他。而他楊志遠直接和臨江縣委書記通話,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他的話,劉建喜肯定得聽,爲何?因爲他楊志遠除了是社港縣縣委書記,同時還是普天市委常委,屬市委領導,劉建喜的上級。此刻,楊志遠開始感受到常委這頂官帽子的好處,這有利於楊志遠和周邊各縣的協調。楊志遠心想,周至誠書記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這一點,這才徇私一回,暗地裡幫自己一把。
楊志遠笑了笑,說:“也好。作爲兄弟縣,難免不打交道。先說上話也好。”
霍亞軍一聽,于山巔撥通了電話,看來其與臨江的汪主任多有聯繫,倆人打着哈哈,套了一番近乎,霍亞軍才問汪主任,劉書記在不在,如果在的話,還得麻煩劉書記接個電話,本縣楊書記想和劉書記說幾句話。
縣委辦主任雖然進入縣委常委序列,但他說得通俗點,也就是縣委的管家,一般情況下都在縣委書記左右。汪主任自然知道社港的楊書記是誰,一聽是楊志遠書記找劉建喜書記說話,趕忙找到劉建喜。
楊志遠得以和劉建喜說上話,楊志遠雖然和劉建喜素昧平生,但一通電話,彼此就像是多年故交,楊志遠笑呵呵地:“劉書記,你好,我,楊志遠。”
劉建喜在電話那端同樣熱情洋溢,說:“楊書記,早就想來拜訪你了,聽說你回省城了,這才作罷,怎麼,回社港了。”
楊志遠笑,說:“今天回社港經過張溪嶺,看到臨社窄軌,想了想,想和劉書記商量商量,看臨江方面是否可以暫緩拆除鐵軌。”
劉建喜笑,說:“楊書記可有好主意?”
楊志遠說:“有些不成形的想法,容我再考慮考慮,我們到時面談如何?”
劉建喜笑,很是爽快,說:“好。鐵軌緩些時拆就緩些時拆,放在那裡,也不會憑空生出兩條腿來,跑不了,我等楊書記的電話。”
楊志遠笑,說:“好,謝謝劉書記。”
劉建喜說用不着客氣。彼此客客氣氣地掛了電話,收了線。
楊志遠站在張溪嶺的山巔,深吸了一口氣,楓樹灣事情未了,張溪嶺山色至美,楊志遠也不可能過於停留,此事暫告一段落。楊志遠轉身和霍亞軍上車,獵豹毫不遲疑地朝山下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