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市長一喝酒就平易近人,不喝酒就不近人情,這是什麼說辭。”楊志遠笑,說:“其實剛纔於會長那話說得很對,市長有什麼好怕的,大家自食其力,照章納稅,何必要怕市長。其實是反過來,應該是市長怕你們這些企業家纔對。”
會長在一旁笑,說:“市長何出此言?”
楊志遠說:“市長其實也就是一個頭銜,他的作用其實就是爲人民服務,爲在座的企業家們服務,不管是國有還是民營。試想,如果大家不給社會創造效益,企業拿什麼來交稅,企業不交稅,政府財政拿什麼發工資給公務員,公務員沒工資,誰還願意上班,都撂挑子,拍屁股走人,什麼都得市長來幹,真要如此,市長即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是枉然,所以是楊市長怕大家,怕大家不增收,怕大家不交稅,怕市長成了空頭司令。”
在座的企業家都笑。楊志遠拱手,說:“眼看就要過春節了,今天就借花獻佛,借工商聯的酒,提前祝大家新春快樂,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裡,闔家歡樂,身體健康,同時財源滾滾。楊市長提前恭喜大家發大財,你們的日子好過了,我楊市長的日子也就好過。”
那還說什麼,大家一起舉杯:“恭喜發財。”
會長笑,說楊市長真有意思,很少有市長像你這般,一說到錢就神采奕奕,毫不隱晦。楊志遠笑,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市長是幹嘛的,市長一天到晚其實就是在盤算着怎麼來錢,計劃着怎麼用錢,沒有什麼好隱晦的。
于小偉此時看出來了,楊志遠不動聲色之間連喝好幾個二兩,加上開始的,差不多已經二斤,但楊志遠一直面不改色心不跳,談笑風生,這不是老爺子說的海量是什麼,看來楊志遠的酒量還真是深不可測。酒量如此,其人只怕也是一樣,看不清楚。
于小偉知道,楊志遠剛纔真要是順勢接招,和自己一對一的喝,不用說,自己此刻只怕已經趴到桌子下面去了,如此一來,他于小偉就丟人丟到家了。于小偉這回還真沒看出來,楊志遠這是對自己不屑一顧呢,還是因爲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有意在大庭廣衆之下給自己留幾分面子。
但于小偉卻看出來了,楊志遠這人還真如老爺子所言不簡單不死板,該放下架子的時候放得下架子,剛纔在場之人,一個個小心翼翼,行爲拘謹,楊志遠三言兩語,談笑之間,就化拘謹於無形,再看看現在,在場之人,觥籌交錯,有說有笑,生疏感蕩然無存。
于小偉有心與楊志遠靠近,和楊志遠碰杯:“楊市長夠意思夠朋友。我于小偉再敬楊市長一杯,請楊市長千萬別誤解,這次真沒有別的意思,是誠心表示敬意,這杯酒,楊市長你不必喝,我幹了。”
于小偉何出此言,這是因爲楊志遠是市長,是本市的二把手,他主動走了一圈,按說意思意思也就是了,但楊志遠卻一反常規,舉杯和大家實打實地喝酒,即便是會長,說是陪楊市長走一圈,其不勝酒力,楊志遠早就發話,會長意思一下就行了,喝酒這事楊市長來,會長只需把張三李四王五介紹清楚就是了。如此一來,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楊志遠喝得多,楊志遠已經走了一圈,大家都是經常在場面上走的人,知道接下去,誰都不宜再端着酒杯輪番向楊市長敬酒,楊市長已經喝了這麼多酒,夠意思了,即便是“領導隨意,我幹了。”這近百號人,楊市長即便真是隨意,積少成多,那也是一個未知數,酒沒有這麼喝的,真要這樣把市長灌醉了,市長以一敵百,誰都不會說市長什麼,只會說工商聯的老闆們不懂事。此時再給市長敬酒,就不是表示敬意,而是有了圖謀不軌之嫌,其居心是否叵測就很值得懷疑了。尤其是于小偉,已經和楊市長喝過一次,再給楊市長敬酒,大家都會覺得於小偉有些過,不知輕重了。所以于小偉有必要解釋,爲表誠心,我幹了,市長不必。
楊志遠一笑,說:“小偉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是誠心,那剛纔那一杯酒是何意?委以虛實?”
于小偉一想,還真是,這杯酒只怕是畫蛇添足,拍錯地方了。于小偉正想着怎麼補過,沒想到楊志遠一笑,拍拍于小偉的肩,說:“行了,和你說笑,用不着當真。你小偉這次誠心敬酒,我不喝,說不過去,怎麼樣,幹了。”
楊志遠一杯見底,至少有一兩的酒,很給於小偉面子。于小偉說:“楊市長這麼給我于小偉的面子,沒得說,我欠市長一個人情。”
會長趁機將了于小偉一軍:“小偉,是人情就得還,你準備怎麼還市長這個人情。”
于小偉酒勁一來,當即點頭,說:“到時楊市長說怎麼還就怎麼還,我于小偉絕無二話。”
會長笑,說:“小偉,這話說大了吧。”
于小偉說:“我于小偉說出去的話什麼時候反悔過。”
會長說:“你說的!”
于小偉說:“我說的!”
現場有人喝高了,在一旁趁着酒勁也說:“楊市長夠意思,今後有事,您說話。”
于小偉心說,這不是他媽的扯蛋嗎,在場的哪一個不是希望市長有事找自己說話,輪也輪不到他。
但楊志遠這人真的這麼給面子,夠意思嗎?于小偉知道還有必要仔細看看才行。
楊志遠不但給足了于小偉面子,後來還有意給於小偉吃一顆定心丸,肖虹羽席間前來敬酒,楊志遠故作不知于小偉有參與金色豪庭,笑呵呵地和肖虹羽碰杯,說金色豪庭不錯,肖老闆熱情有加,武平,今後有什麼接待活動,儘量安排在金色豪庭。
邵武平點頭,說我記下了。
于小偉和肖虹羽頓時喜上眉梢,楊志遠微微一笑,盡收眼裡。
這天,舒韶華向楊志遠彙報完近段時間全市春節期間安全生產的落實情況,準備離開。楊志遠笑笑,說:“舒市長別忙着走,我有個事情想問一問。”
問什麼,市渣土車行業協會。楊志遠問:“這個渣土車行業協會是什麼個情況?想來舒市長知道一二。”
舒韶華笑,說:“楊市長,聽到什麼了?”
楊志遠笑,說:“沒有聽到什麼,是因爲前幾天參加市工商聯的酒會,在會上遇上于小偉了,工商聯的副會長、市渣土車行業協會的會長,我不免有些好奇,因爲據我所知,榆江、合海、普天好像都沒有這麼一個渣土車行業協會組織,會通何來這麼一個協會,難道是會通特色?今天正好閒着沒事,順便問上一問。”
“市長只是好奇?沒有其他?”舒韶華問,楊志遠笑而不答,舒韶華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舒韶華笑,說,“于小偉就沒有給市長遞名片?”
“什麼意思?”楊志遠不解。
“想來會通場面上的人都稱于小偉爲二哥這事楊市長肯定知道。”舒韶華笑,楊志遠點頭,舒韶華在楊志遠面前也就直言不諱,說,“之所以稱之爲二哥,是暗指于小偉在會通方方面面都有插足,什麼事情都要分一杯羹。市渣土車協會算什麼,你要是看了于小偉的名片就知道,會長、顧問,各種各樣的頭銜一大堆,名片的正面背面都印滿了,還都是挑主要的,要是都印上,那就得用一張A4的紙了。”
楊志遠笑,說:“于小偉這麼厲害,這麼有能力,還真沒看出來?”
舒韶華知道,楊志遠此話爲戲言,他笑,介紹:市渣土車行業協會倒不是什麼非法組織,它是在民政局登記備案的合法行業組織。成立有段時間了,之所以爲會通獨有,是因爲會通在於海天書記主政時,於書記有一次參觀某工地,特意提到了渣土車髒亂差的問題,覺得有必要改善這種局面,怎麼改變,那就有必要成立一個行業協會,制定行業準則,好好加以規範。於書記發了話,會通的渣土車行業協會也就順勢成立,不過大概是爲了避嫌,該協會成立之初會長並不是于小偉,於海天離開會通以後,于小偉這才站在了前臺,順理成章,接任了會長。
楊志遠問:“這麼說來,有了渣土車行業協會,渣土車髒亂差的問題就解決了?”
舒韶華搖頭說:“一如既往,就於小偉,沒那能力,除了收費,他還會做什麼。”
渣土車行業協會剛成立之時,房地產市場並不景氣,旗下的渣土車並不多,協會收點爲數不多的會費,倒也平靜,沒什麼事端。但隨着這兩年房地產市場的風生水起,市政工程的接連上馬,全市到處都在大興土木,渣土市場也就跟着水漲船高,有利可圖,渣土車的數量日趨增多。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全市的渣土車已經不下三百輛,渣土車行業協會也就順理成章,成了工商聯下面一個極其重要的行業分會,這也是市工商聯的會長介紹于小偉的頭銜時,除了副會長,還着重介紹于小偉是市渣土車協會會長的原因,相對於其他行業,渣土行業比較特殊,崇尚暴力,渣土車協會會長這個頭銜很有威懾力,在生意場上比其他頭銜更叫得響,吃得開。大家都習慣了這麼介紹于小偉,于小偉也很在意這個,不然還不高興。
沒想到這回弄巧成拙,楊志遠別的沒記住,倒是把這個渣土車行業協會牢牢地記住了。因爲楊志遠不是生意人,楊志遠現在的身份是會通市的市長,反對暴力,不懼黑惡勢力,喜歡懲惡揚善。
他知道些情況,因爲在此之前,楊志遠就聽到一些零星的碎言。
本市都在流傳,市渣土車行業協會掛着合法的外衣,暗地裡卻在行使着見不得人的不法勾當,甚至有人說其是本市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因爲本市的渣土市場,不管是市政工程建設還是房地產開發,所有渣土的運輸都約定俗成,得經過市渣土車行業協會,由協會與各業主單位簽訂合同,再由協會在內部進行再分配。沒有入會,不受協會管理的渣土車,不但在本市找不到活,而是隻要行走在路上,保不定就會遇上一羣頭戴鋼盔,袖系紅綢,手持木棍,自稱是市渣土車行業協會督查隊成員的羣毆和打砸。
但凡行業協會,即便是在民政局登記在冊,其入會也得奉行自願的原則,沒有強買強賣脅迫入會的道理,但渣土車行業協會卻不管這些,沒有入會,那就是‘黑車’,不受協會保護,只受協會打砸。某些先前不願入會的個體渣土車主,也是敢怒不敢言,忍氣吞聲,最終要不就是選擇入會,要不就是把車賣掉,逃離渣土運輸市場。因爲誰都知道,這個渣土車協會惹不起,人家現在的會長是于小偉,是二哥,黑白兩道通吃,車砸了只能是自認倒黴,報警也是白搭,警察至多也就象徵性地做個筆錄,建議雙方調解,協商解決,再無下文。
入渣土車行業協會不是沒有好處,一旦入會,渣土車在本市就可以橫衝直撞,塵土飛揚,無所顧忌,交警路政對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渣土車的違章,超載,視若不見。其他車輛違章超載,準保吃罰單,但渣土車卻可以例外,可以大搖大擺,暢通無阻,在本市享盡特權。不僅如此,而且協會還有現成的業務分配,爲何個體渣土車主,竟然寧願躲躲閃閃,也不願入會,豈不是有病。
這中間另有緣故。因爲渣土車入會是有條件的,所有會員都得服從協會的統一安排,不得挑肥揀瘦,不但如此,入會之後,所有車輛都得按統一標準交管理費,所有車輛不管是旺季還是淡季,也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哪怕是當月只運了一車渣土,你都得按時交費,每月2萬,一分都不能少。也就是說車是你的,人是你的,但你一旦入會,你就沒有了自主權,你就成了帶車幫人打工的打工仔,旺季還好說,大家都有得錢賺,淡季呢,像現在這種寒冬臘月,有幾個樓盤開工,有幾條繞城環線要修,大多數的車,只能是在家檢修,但該交的費還是得交,誰都躲不了,不交,那就用拳頭說話,協會的督查隊是幹啥吃的。
大家都會算賬,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大頭都讓協會賺了,人家輕輕鬆鬆,自己卻只能賺得小頭,所以車主入會就不那麼積極,不那麼自願了。
儘管本地渣土市場約定俗成,但大家都知道于小偉是兩頭通吃,那端渣土車得交會費,這端各業主單位,每車渣土的運費比省城還要高五元,這部分差價自然也被于小偉抽走了,城建投之類的公司反正是國有的,無所謂,民營公司未必就認賬,大家雖不敢明目張膽地和于小偉叫板,但暗地裡揹着于小偉用些所謂‘黑車’也就在所難免。
于小偉自然不會對此熟視無睹,很快就知道大家揹着自己做了手腳,二哥就是二哥,知道衆怒難犯,不宜和地產大佬們發生正面衝突,那咱就成立一個行業協會督查隊,看到不是會員的渣土車就打就砸,讓其無處躲藏,你地產商不用我的渣土車,用誰的?本市就此一家,再無分號,難道還能像孫悟空,吹口氣,就把那些渣土吹來吹去。
渣土這個行業歷來就講究強者生存,各種勢力穿插其中,哪個地市都不平靜,這也是爲什麼于小偉那麼多名頭,偏生喜歡把渣土車協會會長的頭銜掛在嘴邊的原因。因爲生意場的朋友一聽,就知道于小偉能成爲這樣的會長,肯定黑白兩道暢通,對於小偉肅然起敬。于小偉喜歡這種唯我獨尊的感覺。
渣土車協會涉黑,大家都有怨言,楊志遠也曾聽到一些零零星星的反映。但人家對於小偉深有忌諱,說得都比較隱晦,而且楊志遠忙於恆星食品的事情,相對於恆星食品,一個渣土車協會還排不上號,但楊志遠卻把這個協會記住了。現在一經知道,這個會長是于小偉,那就更上心了。
楊志遠問舒韶華:“聽說,渣土車協會涉黑?”
舒韶華說:“是有此一說,但無真憑實據,查無可查。前兩年,倒是又打有砸,沸沸揚揚一段時間,但近來倒是風平浪靜,沒有生出任何事端。”
楊志遠點頭,說:“如此看來會通的渣土市場經過於小偉前段時間的鬧騰,于小偉用暴力一統江湖,已經收到了成效。”
但楊志遠相信,風平浪靜,這只是暫時的,浪的下面保不定是怎樣的暗流洶涌。于小偉能一統江湖多久,就沒有誰會挑戰于小偉的權威?永遠都會屈從於小偉的淫威?不可能,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會反抗,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現在只不過是于小偉強勢,一時佔了上風,各方只能觀望,靜觀其變,一旦平衡點被打破,那就羣雄逐鹿,各取所需。
既然又是查而不實,那他楊志遠目前最好的辦法也是靜觀其變,等待時機爲宜。
現在急需解決的問題是什麼?在楊志遠看來,是何海波!會通在外人看來,經濟異軍突起,暗地裡卻是黑惡猖獗,出現這種現狀與何海波放任自流不無關係。試想一個市的公安局長,自己的兒子都五毒俱全,這個市的治安還能好到哪去。楊志遠知道會通要想剷除黑惡勢力,還會通百姓以藍天,這個市公安局局長的位置很重要,得換個自己得心應手的人才行。
省委不動何海波,是怕打草驚蛇,但楊志遠想,是不是可以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不打草驚蛇,又可以不動聲色地將何海波調離呢?楊志遠相信只要自己找機會,辦法遲早會出現,楊志遠現在要提前考慮的就是,如果將何海波調離了,誰來接任這個公安局局長合適?從副局長們中挑選,肯定有些不合適,何海波在局長這個位置上經營了這麼多年,會容忍與自己不同意見的人存在,只怕很難想象。
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外地調任。誰來爲好?
楊志遠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個人:吳彪。現榆江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