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有理由對邱海泉不放心。
楊志遠這天回到辦公室裡沒一會,騰瀾來了。
楊志遠一看騰瀾那樣,一臉興奮,就笑:“騰書記面帶喜色,不消說,騰書記速戰速決,一舉將‘妖魔鬼怪’拿下。”
騰瀾笑:“如楊市長所料,此案初見成效。”
騰瀾回去後,沒有莽撞行事。而是先行做了一番外圍調查,市政工程下水道管線工程中標方爲省城榆江的一家建築公司,但該建築公司並沒有直接參與施工,該工程經過層層轉包,最後到了林原市的一家小型建築公司的手裡。
騰瀾明白得很,賺錢的不費力,費力的不賺錢。工程經過層層轉包,到了這樣一家建築公司的手裡,要是按圖施工,公司鐵定虧本,人家不會那麼傻,既然敢接,還要賺錢,肯定會使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查。
騰瀾親自帶隊,上了林原。建築公司的老闆當晚於一家夜總會被騰瀾逮了個正着,隨即被秘密帶到林原市郊的一家賓館。
根本用不着審,老闆一看這陣勢,來勢洶洶,只問了一句:“你們真是會通市紀委的?”
騰瀾把工作證一擺,老闆一看騰瀾還是市紀委的書記,不用騰瀾審,立馬就招了。
該老闆在明知虧本的情況,還敢接工程,其實辦法簡單,就是在重點位置按圖施工,偏遠旮旯,不爲人關注的地方,就偷工減料,用小管徑的下水管,有點地方甚至就砌幾塊磚,上面蓋一塊預製板敷衍了事,反正土一覆,埋在地下,誰會去在意。當然政府工程也不是這般容易糊弄,工程要經過監理和驗收等多個環節,想要人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驗收單上簽字合格,這就需要送點錢出去了。監理方一般辦事員2萬,科級3萬,主任5萬。至於工程質量監督站,價碼就高一些,站長十萬,辦事員五萬起價。此乃明碼標價,約定俗成,圈內人都這麼幹。
這樣的豆腐渣工程,小雨勉強可以應付,一下暴雨大暴雨,不內澇成河纔怪。
爲何騰瀾把工作證一亮,該老闆就立馬招供,是因爲林原這次雖然沒有遭受洪災,但會通遭災的新聞,全省皆知。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該老闆一看電視新聞裡會通暴雨如注,就知道要出事,爲此還出去躲了一陣子,後來一看會通方面沒有任何動作,以爲事情沒有敗露,僥倖過關,會通可能一門心思關注荷塘決堤去了,沒有心思來關注下水道的問題。該老闆前幾天纔回到林原,在外地夾着尾巴過了一陣子,一回林原,自然要去輕鬆快活一下,沒想到一進夜總會,紀委的人就尾隨而至,還是市紀委書記親自帶領,知道事情鬧大了,哪還敢隱瞞,全部招供。犯不着死硬到底,自找罪受。反正就這麼一事,坦白從寬,還不至於把自己搭進去出不來。
總監理工程師和市政工程質量監督站的正副站長由此被“雙規”。
三人被“雙規”以後,開始死硬,後來知道沒用,因爲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工程出了問題,就避重就輕,你說這一點,他說那一點,這樣一來,事情越挖越大。最後一統計,市政工程質監站的站長受賄驚人,有五百萬之巨,副站長三百萬,總監理工程師少一點,也有一百萬。
騰瀾說:“又是一個窩案。”
楊志遠氣憤填膺,說:“我倒情願是我楊志遠弄錯了,我真不明白會通的幹部怎麼就這麼不經查,一查就出問題。問題的根源在哪,還是在於現在會通的官德教育缺失,上樑不正下樑歪,人人見怪不怪,習以爲常。以前朱明華書記主政的時候會通的風氣也是這樣?好像不是。什麼時候開始,會通的黨風政風變了,難怪省紀委要將你騰瀾書記派到會通來,省委要將逸飛書記和我楊志遠派到會通來,會通的問題只怕是積重難返,會通的妖魔鬼怪不肅除乾淨,會通的改革就不能說是成功。”
楊志遠說:“查,不管是涉及到誰?一查到底。”
騰瀾問:“楊市長,那些層層轉包之人怎麼辦?”
楊志遠說:“一併繩之以法,罰他們一個傾家蕩產。”
所罰沒的款項,全部上繳財政,所有的下水道管線,都得重新驗收一遍,看來又得在馬路上開腸破肚一番了,政府又得挨百姓的罵了。
楊志遠有想法,這次重新鋪設的管道,市財政不再投入一分錢,不能浪費納稅人的錢,所需的款項,就得讓那些既得利益集團的人把以前吃到嘴裡的肥肉,連皮帶肉一起吐出來,讓這些人,今後一提起會通就怕,就恨,就心驚膽戰。
楊志遠告訴騰瀾:“對這些不勞而獲的人,不必客氣,可使些欲擒故縱之類的手段,比如說露點口風,法外施恩可以,先拿錢來,越獅子大開口越好,錢要出,刑照定。”
騰瀾笑,說:“我還真沒發現,楊市長也有不地道的時候。”
楊志遠笑,說:“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身。”
楊志遠問:“原始承建方,那家榆江的建築公司是哪家?城建局和城建投就獨善其身,平安無事?”
騰瀾今天之所以跑到楊志遠的辦公室裡來,其實就在於此,騰瀾說:“這就是我需要跟楊市長商量的。城建局和城建投,我們暫時按兵未動,有些問題,超出預料。”
楊志遠一聽,明白了,只怕這事不如自己想象中的簡單,背後肯定又牽扯到某位領導。楊志遠說:“騰書記,你說,我有心理準備。”
騰瀾表情凝重,說:“楊市長,我們層層追查到那家中標的建築公司。沒想到這家公司早就註銷了,我們追查到那家公司的法人,結果是一個山野農民,對我們的到訪莫名其妙,一看就是身份被冒用。後來我們經過多方打聽,瞭解到,下水道管網的實際承包人其實是蕭曉軍,這人倒是有些能量,不簡單,會通的市政工程都有其的身影。經過抽絲剝繭,現在蕭曉軍這個人的背景終於讓我們調查清楚了,所以才急着找市長相商。”
楊志遠看了騰瀾一眼:“背景很深?”
騰瀾點頭,說:“蕭曉軍是邱海泉副市長的一個遠方親戚,要是按輩分,其應該叫邱海泉表舅。”
這還真是楊志遠沒想到的,他望了騰瀾一眼:“所以,你不敢擅自做主,於是按兵未動?”
騰瀾點頭。牽扯到常務副市長,省管幹部,就超出了市紀委的權利範疇,而且省紀委書記張博曾經對騰瀾有過交代,但凡牽扯到市一級領導的案件,務必跟戴書記和楊市長商量,千萬不能貿然行事。騰瀾雖然不知道省委已經對會通有所行動,但既然領導有指示,自然得遵循。
楊志遠點頭,說:“那就繼續裝作不知,內緊外鬆。”
騰瀾說:“明白。”
楊志遠問:“向逸飛書記彙報了沒?”
騰瀾說:“還沒來得及。”
楊志遠說:“儘快找逸飛書記做一次專門的彙報。”
楊志遠站在28樓的玻璃窗前,起風了,正是風雨欲來的前兆。看來有些事情得提前了。
楊志遠給吳彪打了個電話。
當晚,會通市公安局‘掃黃’專項治理行動於全市秘密展開,市公安局對全市所有的賓館、髮廊、夜總會、桑拿洗浴等場所進行了突擊檢查,市電視臺的記者跟隨採訪。市公安局吳彪局長在行動結束後,還接受了市電視臺的採訪,說這次雷霆行動,檢驗了我市公安隊伍的快速反應能力,效果顯著,我市公安部門將持之以恆,將掃黃進行到底,還我市市民以潔淨。
吳局長侃侃而談,老百姓卻不買賬,說以爲換一個新局長會好一些,可現在看來還是換湯不換藥,掃什麼黃,無非就是做做樣子,會通最大的‘黃源’在哪?誰都知道就在金色豪庭,可當官卻偏偏瞎了眼,抓些小魚小蝦有什麼意思,要是敢把金色豪庭端了,那咱就佩服你。
金色豪庭,市公安局自然也是去了,還是局長吳彪親自帶隊。
吳彪走進金色豪庭的大廳,于小偉早就笑臉相迎:“吳局,歡迎!歡迎!”
吳彪似若不識:“你是?”
“于小偉!”
吳彪頓時有了笑意,說:“原來是於會長,二哥。”
于小偉笑,說:“吳局可不能這麼叫,這都是場面上的朋友給面子。請問吳局這是——?”
吳彪笑,說:“例行檢查。吳局長上任這麼久了,老百姓都在看着,不能不有所行動不是。”
于小偉點頭,說:“理解理解。”
吳彪問金色豪庭於會長也有份?于小偉說哪裡哪裡,一個朋友的場子,這幾天沒在,幫忙照看一下。吳彪說我說呢,沒聽說於會長與金色豪庭有什麼瓜葛啊。你看看,這人都來了,查查?于小偉說我保證金色豪庭是娛樂業的行爲典範,裡面絕沒有違法的勾當,吳局能不能給個面子?吳彪說既然沒有什麼可怕的,於會長讓小夥子查一查不就行了,免得老百姓整天說閒話。于小偉說,這倒不是什麼怕不怕查的問題,還是面子問題,我不替朋友照看也就算了,吳局怎麼查都不干我事,可既然替了手,不還是希望吳局給個面子,免得讓人看輕了。吳彪說,你看來都來了,不查,就這麼走了,說不過去不是,我面子上也過不去啊。
吳彪手一揮,批評手下:“你們還愣着幹嘛,上樓去看看。”
于小偉說:“我也不跟吳局爲難,我打一兩個電話,吳局接接?”
吳彪一笑,說:“行,你打,我接。你們先查。”
一接,電話那端還真是個人物,主管公安的副市長費嘉偉。
費嘉偉說吳局在開展專項行動?吳彪說,哦,費市長!是啊,這事不是已經向費市長彙報過了麼。費嘉偉笑哈哈,說那是那是,但我不知道是今天。小偉這人愛面子,吳局走一走,也就是了。
走一走是什麼意思,自然是走一走過場,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就行了。
“那就走一走?”吳彪笑。
費嘉偉笑:“知道該怎麼走了?”
吳彪笑:“知道,我吳彪在榆江那邊好歹也是副局長不是。”
大家哈哈一笑。不再多說,再說,就是不懂事了。
金色豪庭五樓的夜總會燈紅酒綠,市局的警察已經對所有的包廂臨檢過了,大問題沒有,沒有涉黃涉毒,但是有小姐在從事有償陪唱的行徑,這個行徑介於合法與非法之間,金色豪庭這是在打擦邊球。吳彪笑,說:“於會長,這可是不允許的哦。”
于小偉笑,說:“不是不知道市局臨檢麼,下次一定注意。”
吳彪笑:“知道臨檢就躲起來了?警察一走,沒有幾天又照舊。”
于小偉笑,說:“看看,給吳局抓到現行了,怎麼辦?罰點款算了?下次注意?上面還查嗎?”
吳彪笑,說:“那就罰點。既然沒有什麼大問題,電話也接了,上面就算了,不查了,查也查不出問題。收隊!”
于小偉笑嘻嘻,說:“謝謝吳局給面子,下週一,請吳局喝一杯,吳局賞個臉?”
吳彪說:“只怕公務纏身,脫不開身。”
于小偉似笑非笑:“到時,楊市長,費市長都會來哦。”
吳彪笑哈哈,說:“是嗎?那怎麼着都得擠一擠,過來討杯酒喝。”
吳彪上車,帶隊離去。等吳彪走遠,邱建強閃了出來,於一旁問:“小偉,你這唱的是哪一齣,市局的掃黃專項行動,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幹嘛要留點尾巴給他抓?要讓費市長站出來說話?”
于小偉笑,說:“娛樂場所,哪能幹乾淨淨,你要是什麼毛病都沒有,那吳彪就會懷疑金色豪庭有毛病,而且毛病還不小。他還會想,專項行動,如此保密,是誰走漏了風聲?所以得讓他抓點什麼,罰點款。而讓費市長站出來,是在顯示實力,要不這新局長不知深淺,查上癮了,三天兩頭往金色豪庭跑,即便查不是什麼來,你我還做不做生意了?”
邱建強直豎大拇指:“還是二哥高明。所以二哥才拉起虎皮扯大旗,把楊市長也拉出來了?”
于小偉笑,說:“你這話雖然說得難聽,但是這麼個理,這就叫稱重,下次有行動,吳彪就得自己去掂量掂量,稱一稱,金色豪庭是不是他想查就查的,他的分量夠不夠。”
邱建強擔心:“楊志遠那人,不好打交道,你說週一請他和老費來一同喝酒,楊志遠會來?你和他的交情就夠?”
于小偉笑,說:“該來的時候,肯定會來,這點你就放心好了。”
週一,下午五點。
于小偉給楊志遠打電話,于小偉熱情洋溢,說:“楊市長,在哪呢?從榆江回會通的路上?晚飯可有安排?沒有。那真是太好了,小偉想請楊市長喝一杯?楊市長可否賞臉?沒問題。那好,金色豪庭,不見不散。”
邱建強在一旁笑,說:“還真沒看出來,小偉在楊志遠面前說話如此有分量。”
于小偉頗爲自得地一笑。
與此同時,楊志遠靠在帕薩特的靠椅上也是自得其樂地一笑。
于小偉不會想到,楊志遠在回會通的路上,其實一直都在等他于小偉的這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