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府前的桃林中,桃花已然凋零殆盡,美景不再,但鬱鬱蔥蔥,綠意盎然間,卻更顯生機勃勃。
桃林小徑上,行着兩個人,林中很是寂靜,但周遭隱隱綽綽間,都能看到人影晃動。
而漫步在林中的兩個人,卻是大秦朝堂上,最具權勢的兩位重臣。
晉國公趙石,同門下平章事周仿。
這兩位私下相會,只能意味着,有大事發生,不會再有其他的解釋。
兩人看似悠閒,其實話題之沉重,非是外人能夠省得。
因爲近日東邊傳來消息,河北王李任權再次改換門庭,叛宋投蒙,超越呂布呂奉先,真真正正做起了四姓家奴。
不過,說起來,李任權也是被逼無奈。
蒙古人自據遼東以來,年年南下入寇河北,起初,李任權還可收攏各路人馬,堅壁清野,與蒙古人對峙一二。
但天下事就是這般,李任權與蒙古人連年交戰,損傷不小,自然要向朝廷要糧要餉。
李任權其人也就不用說了,有着割據一方的諸侯的共同特點,那就是貪婪無度,唯利是圖。。。。。。
而自開封這裡,經過一番動盪之後,朝政更顯保守,不願再起戰端,尤其是對於北方地界,顯得更加的漠不關心。
被李任權催迫的急了,有人便給剛剛登基的皇帝出了個餿主意。
李任權勢大難制,又兼反覆無常,也一直不願讓家眷到開封爲質,狼子野心,可謂路人皆知。
如今犬吠連連,完全不顧朝廷艱難,不如借蒙古人之手除之。。。。。。
而玩起這一套來,他們確實很熟練。
於是乎,大秦成武十一年的時候,宋人一面安撫李任權。一面暗中派使臣北上,與蒙古人密談盟約。
不過宋人吃了女真人,契丹人那麼多次的虧,也沒學聰明。或者可以說,朝廷中的大臣們都太過聰明瞭些,往往會把事情辦的很古怪。
這次派使臣北上,其實就是一例。
脣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明白,也都知道那些茹毛飲血之異族難有誠信可言。卻還是派出了使臣,行那與虎謀皮之舉。
歸根到底,其實還是大家的骨頭軟了,再想硬起來,真可謂是千難萬難,談戰色變,已經成了他們難以改變的習慣。
蒙古人答應的很乾脆,這樣的好事兒,不答應才叫怪了。
大秦成武十二年秋末,蒙古人再次南下。
這一次。蒙古人卻想錯了。
因李任權偶染風寒,不能隨軍征戰之故,遂派義子張柔領兵十萬,與蒙古大軍交戰。
張柔,當年河北義軍的一個小頭目,如今歷經戰事,已經成長爲一員不可多得的上將,聲名著於河北,深得李任權信重。
但義子畢竟只是義子,這些年來。張柔獨自得領大軍的機會並不多。
這一次,機緣巧合,終於成爲了十萬大軍的主帥。
這無疑也是個野心勃勃的大將,而且有着卓越的指揮才能。他拒絕了衆將提出的,收攏百姓,謹守險要,待敵糧盡退兵的提議。
因爲他是地道的河北人,蒙古人連年南下,河北一地狼藉。張柔早已對這種不思進取的戰略厭惡至極。
他集結大軍於野狐嶺,也沒在險要處設下兵馬,在野狐嶺開闊之處,佈下軍陣,又派人向蒙古人邀戰,極盡挑釁之能事。
因爲他知道,這次帶領蒙古大軍南下的,不是成吉思汗本人,而是成吉思汗長子朮赤,其人向以暴躁狂妄著稱。
也不出張柔意料之外,朮赤大怒之下,不顧衆人勸阻,帶兵出現在大軍之前。
其實,很多史實早已證明,沒有重騎兵的輕騎大軍,和步軍正面交戰,是非常吃虧的。
這一次,不過是再次證明了這一點罷了。
蒙古人在鐵盾,長槍,以及密集的步軍箭雨之下,吃盡了苦頭。
是時,野狐嶺下,殺聲震天,箭矢橫空,刀槍並舉。
蒙古鐵騎數次衝入步軍軍陣當中,盡都無功而返。
張柔身先士卒,身披十數創,猶自率軍高呼酣戰,衆軍士氣大振,死戰不退,從清晨,戰至日落西山,兩軍這才罷戰。
清點傷亡,張柔所部傷亡一萬四千餘衆,而蒙古人也傷亡慘重,有四千餘蒙古勇士永遠的倒在了這裡。
自蒙古南下以來,這是傷亡最慘重的一次,自此,河北名將張柔之名,響徹黃河兩岸。
當晚,張柔再次派使者入蒙古軍中,邀朮赤天明再戰。
慘重的傷亡,讓朮赤終於冷靜了下來,四千餘蒙古勇士去見長生天了,傷者無數,這樣損傷,是蒙古軍所難以承受的。
於是,朮赤打算,第二日派遣人馬,截斷漢人後路,與漢人遊戰,這纔是蒙古人所熟悉的戰術。
但當第二日太陽升起之時,朮赤差點被氣的吐血,對面只剩下了一座空營,漢人連夜退兵走了。
走的很乾脆,而且悄無聲息,顯然早有準備。
蒙古人頭一次品嚐到了漢人兵法的滋味,讓人鬱結的只想發狂。
而且,這不是大草原,這是十里一城,五里一郭的漢地,漢人大軍儘可從容退去,不用擔心會被騎兵咬住拖垮。
這個秋天,蒙古人退去的很早,流的血卻比以往多出數倍不止,虜獲更不能跟以前相比。。。。。。
這一戰,讓蒙古人終於產生了以漢制漢的想法,此後,漢軍開始普遍出現於蒙古軍當中。
當然,蒙古人對河北李任權部的姿態也變了。
第二年初春,蒙古使臣來到河北面見李任權,將蒙古人與宋人簽訂的盟約給了李任權,勸李任權歸降。
李任權權衡數月,猶疑不決。
這個時候,幫他下定決心的不是旁人,正是宋人。
宋皇招李任權進京,措辭嚴厲,脅迫之意分明。
這一年秋初。李任權親自北上遼東,覲見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大喜,當即封其爲燕王。漢軍萬戶,統領河北諸路人馬,並大度的放李任權回去河北統兵。
李任權回到河北之後,立即改旗易幟,投靠了新主人。
到了大秦成武十三年春。成吉思汗令李任權遷河北工匠,商人,以及漢軍家眷十五萬戶,以充蒙都,也就是當年金人京師上京舊址。
移民,不管是在哪個朝廷,都是一個非常殘酷的過程,這次也不例外,從河北到蒙都的一路之上,河北百姓嚎哭之聲不絕於耳。沿途倒斃之屍骨,多年之後還都隨處可見。
移民,帝王之功業,多爲史書所稱道,但對於身處其間的百姓來說,卻是血淚斑斑。。。。。。。。。
消息傳到大秦,引起的震動,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些年,軍政鼎革,已然接近尾聲。尤其是軍中諸事,在現階段看來,已經不會再有大的動作了。
軍中求戰的聲音,也漸漸高漲了起來。
江善。段從文,張鋒聚,木華黎等人,都有上書言戰之舉,這也代表着,軍人們已經按捺不住。想要亮出他們的刀鋒了。
而河北的異變,可以想見,在不久的將來,會像導火索一樣,讓這些聲音達到一個巔峰。。。。。。。
朝堂上的大多數人,都已經預感到了戰爭將要到來。
這不會以個人的一直爲轉移,甚至皇帝陛下也不成,大秦平靜了這些年,需要一場戰爭來釋放軍人們建功立業的**。
而文臣們,其實也在渴望着定鼎天下的那一天早日到來。
大秦如今就像一個火山,之所以還沒有噴發出來,是因爲殼厚了些,而不是因爲內裡的威力不夠強。
大秦的皇帝陛下,以及文武重臣們這幾年都在極力壓制着下面的聲音,以保證從成武七年開始的鼎革諸策不被打斷。
但鼎革爲了什麼,大家都清楚,強國強軍,一旦機會到來,誰也不會放過。
朝廷邸報還沒有明發,所以河北之事還算是秘而不宣,但該知道的人,已經都知道了。
自成武十一年,老太太去世,趙石便拋下了大多數的政務,算是清閒了兩年,就連各地武學之事,其實也屬於順水推舟。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下面該幹什麼,不用他太過費心。
到了後來,早朝也懶得去了,現在想要找到他的人影,真不太容易。
但誰要是懷疑晉國公趙石對於大秦軍隊,以及皇帝陛下,甚至於朝政的影響力的話,呵呵,這個官兒你不當也罷。
這不,一旦有事,同門下平章事周仿也要費些周折,才以出城踏青爲由,到這大長公主府前的桃林之中,跟趙石見上一面。
“國公,這一戰應是免不了了,以你之見,勝算若何?”
“打仗這事兒,哪有說的準的?中書已經議過了吧?諸位大人都怎麼說?”
周仿從容的笑了笑,這些年他雖沒少受了詬病,在讀書人中間,名聲不算很好,但在朝堂上,卻已經站穩腳跟,有了威望,同時,身上也自然而然有了一朝相輔的威嚴。
“國公不必說笑了,文臣言戰,多屬空談,不說也罷。”
趙石抿了抿嘴脣,隨即笑道:“空談總比不談的好,後周那邊兒連談都不敢談,這次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周仿搖頭失笑,“國公說錯了,後周早成過眼雲煙,現在是東宋了。”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兩人正好來到一棵老樹旁邊,趙石停下腳步,拍了拍樹幹,道:“後周。。。。。嗯,東宋根深蒂固,需要利器伐之,只要咱們的刀夠鋒利,這一次定能砍倒了它,就算砍的不徹底,咱們也有時間掘它的根,其實,砍不倒也沒事,這樣的老樹,又能活得幾天呢?”
說到這裡,趙石猛的一拳擊打在樹上,砰的一聲,老樹**着,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周仿一驚,瞅着站在樹下那個強壯的身影,他這個時候才猛然發覺,眼前這位大將軍,溫和的笑容中,隱藏着的是無窮的狂暴,也許他和那些駐守邊塞的將軍們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憋着勁兒想要將戰火點起來呢。
趙石扭頭一笑,即便是周仿這樣的人,也不由的稍稍退了半步,因爲那沒有半分波動的眸光中,好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連那笑容,都彷彿透出了幾分猙獰出來。
“張大人昨日裡來過了,其實吧,說什麼都沒用,等着陛下傳召我等入宮便是,周大人,你說是不是?”
周仿勉強笑笑,心裡翻騰,這隻猛虎被圈了這些年,竟然還是銳利至斯,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心裡想着,卻只微微點頭道:“這個自然,不過。。。。。。。我聽說,陛下有。。。。。御駕親征之意。。。。。。。。。”
這纔是他此次到這裡見趙石的真正來意。
趙石卻不以爲意的笑了起來,“周大人啊。。。。。。陛下英明果決,怎會行此不智之舉?周大人多慮了。。。。。。”
周仿是什麼人,這話裡的味道,他一聽就聽出來了。
這是他這段時間最大的一個心病,讓他夙夜難寐,此時好像終於得以解脫,安心之餘,不由得抱了抱拳,“還請國公指點迷津。”
趙石語氣淡淡的道,“陛下的心事,誰又能知道呢?不過,我卻聽說,國武監工匠,找到了一種新的石料,很不錯。。。。。。”
“而且啊。。。。。。還有幾位精通堪輿之術的傢伙,找到了一處福地,離着長安也不遠,要說啊,這些年國武監可出了不少的人才呢,這世間的學問,也總歸都有用處,大家也不用一門心思的往孔孟之學上靠了。。。。。。”
周仿越聽,臉色越古怪,雖然這些話說的雲山霧繞,最後一句,更是讓周仿極爲的不贊同,但若他還聽不明白話中所指,那這個同門下平章事的職位,還是讓賢得了。
遷陵,這兩個字在周仿腦海中浮現出來,越來越真切。
周仿臉色也嚴肅了起來,這和御駕親征雖然是兩間截然不同的事情,但在他看來,卻沒有任何區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