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四濺,李正臣的身子頓了頓,接着便軟軟歪倒在地,殿中先是一靜,隨後驚呼四起,那幾個言辭激烈的蜀臣也被驚的呆了,不想李正臣在勸君王降敵之際,竟是存下了死志,其言雖是可恨,其行卻是無私,爲人更是剛烈至此,其人即便有千錯萬錯,這一刻,所有人也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蜀帝先在驚的一下站起身來,看見那刺目的鮮血,呆了呆,卻又木木的坐回了龍椅,都說家貧出孝子,國難見忠良,但配上這末日衰微之景象,卻無法激起人們奮勇向上之心,只讓人覺得……蜀國真的完了……
之後的事情也不用多提,既然有人開了頭,那些顧惜身家性命,早有降秦之意的蜀臣紛紛進言,無論的如何痛哭流涕,說的如何天花亂墜,引經據典,比起那位撞柱而死的李正臣來,也難逃無恥二字。
不過樹倒猢猻散,蜀國到此絕境,各人也只是各顧性命罷了,在平常人眼中,卻也算不得什麼。
大秦景興二年九月,後蜀正仁皇帝開城請降,秦軍不費一兵一卒,入後蜀京師,後蜀立國一百一十四年,至此而亡。
就在蜀帝開關獻城之際,離成都古城不足十里之處的一個小山之上,幾個行色不一之人臨風而立,爲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滿臉絡腮鬍須,也看不出多大年紀,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腳上蹬着一雙滿是泥濘的胡靴,穿着打扮像極了山中的獵戶。
他身後戰立的數人打扮不一,有的穿着像是行走江湖的強梁盜匪,有的則是溫文爾雅,一副飽學士子的氣度風範,而有的穿着華麗,滿身的銅臭氣息,而還有的像是幹慣了農活的農人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人有的精悍,有的深沉,都揹着刀劍,一看便知不是常人的。
此時這些人隨着爲首之人靜靜而立,全都臉上帶着興奮的看着成都方向,也許是那連綿不絕,金鼓陣陣的秦軍大營離的太近了些,殺氣也太盛了些,他們臉上都帶着些難以自制的緊張和不安,唯有爲首之人一雙明亮有如晨星的眸子緊緊盯着成都城,臉上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似絲毫沒有將那彷彿要將整個平原遮蔽的大營放在眼裡。
直到成都那厚重的關門緩緩打開,隱約一行穿着後蜀官袍的官吏從中魚貫而出,爲首那抹明黃卻是刺眼的很,這爲首的漢子才哈哈一笑。
“沒意思,這蜀中的官兒們恁的沒骨氣,這便降了?嗯,穿黃的那個可能就是姓孟的皇帝老兒了,你們瞧瞧,某就說嘛,天下最怕死的怕就是這些達官貴人了,人家刀子還沒等抽出來,就已經嚇的尿了褲頭,這蜀中山清水秀,果然不是個出豪傑的所在。”
“瞧瞧人家秦人,便是個小卒子,也似模似樣的,當年出外遊歷,未曾在八百里秦川多呆上些時候,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三叔……”他身後的一箇中年漢子看了周圍一瞬間臉色都變得難看不少的同伴,壯了壯膽子,輕喚了一聲,他明白,身旁這些教內兄弟雖不能說是土生土長的川中人士,但這些年久居川中,卻早已經將這裡當做了自己的鄉土,這位三叔也着實讓人頭疼,這話裡的意思不是明擺着說蜀中沒有豪傑嗎?身旁這些弟兄都慣以豪傑英雄自居,這番話可是大大得罪了他們。
被稱之爲三叔的虯髯漢子回過神來,明亮的眸子轉向諸人,別看穿着打扮數他不起眼兒,但眸光轉動之間,卻無一人敢於逼視,便是臉上方一露出的不滿氣悶之色也立時都收了個乾淨。
虯髯漢子嗤的一聲冷笑,幾個膽子小的身子便是一哆嗦,卻聽虯髯漢子清冷的聲音傳入耳朵,“老二,蜀中皇帝老兒也降了,成都也被秦人佔了去,看來……”
“不錯,三叔,秦蜀之戰皆如所料,接下來,不出尋月之間,就是我神教舉事之時,不過這頭一仗,還要看三叔和各家兄弟的,只要教中兄弟在城內傳來消息,我等便依計行事,務求一擊而中,這對我神教舉事乃是至關重要,秦軍主將一亡,秦軍雖然精銳,但羣龍無首之下,我神教纔有機會將十餘萬秦軍聚殲於川中,到時這巴蜀之地便是我神教立身之根基,各位兄弟便是我神教之功臣,千秋萬世,只要我神教不滅,就永享香火供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望諸位兄弟能同心協力,務必以神教之大業爲重……
三叔,此間之事,還要多多勞煩您老的……”
聽他這一番話,衆人皆是眼睛放光,他們都是身懷絕技的江湖亡命,膽子本就極大,更明白富貴險中求的道理,此去雖說是在萬軍之中刺殺軍中將領,兇險萬分,但卻沒一個人有退縮之意,又受了這番鼓動,自是熱血沸騰,恨不能現在就去取了那秦軍主帥之人頭纔好。
只有那爲首的虯髯漢子不爲所動的撇了撇嘴,“行了,來了消息知會某一聲兒,在這裡盯了這些時,也有些乏了,還不如找的地方睡個安穩覺呢……”
說着轉身便欲離去,不過目光在幾個身穿勁裝,一身匪氣的漢子身上一溜,腳步卻是停了下來,那幾個人被他盯着,卻是渾身發毛,也不知什麼地方不對,惹的這位教中有名的凶神注目,都是戰戰兢兢,只片刻功夫,冷汗就已流了一身。
“嗯……”虯髯漢子終於收回目光,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向着中年漢子道:“老二啊,你三叔說句實話,這川中一旦亂起來,得有多少人破家滅門?又得落下多少孤兒寡婦?當初你爺爺死的時候咱還小,不記事呢,不過聽那些叔伯兄弟說,江淮可是死了上百萬的百姓,還有不計其數的人家流離失所,聽上去可是比那些金狗佔的地方還要慘上許多。
咱們這一鬧,川中和當年的江淮是不是一個樣子了?那樣的話,我神教奪下這川中又有什麼用?三叔是個練武的,只這一身功夫還過得去,沒什麼見識,不過……你們父子兩個可要想好了……”
中年漢子愣了愣,卻沒想到眼前這位武功蓋世,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叔會說出這麼一番悲天憫人的話來,在這位他向來敬畏的三叔的注視之下,心中一顫,下意識的道:“三叔是說……”
“哼,旁的人到還好說,就是那些教中短道的賊坯子某信不過……”說到這裡,眼中終於露出了兇狠之色,狠狠的盯了幾個勁裝漢子一眼,這才接着道:“一旦世道亂了,準是這般賊坯子先出來造孽,到時候什麼教規教義,這些賊坯子能記得幾分?那個時候,你和老大能控制的了?”
中年漢子終於平靜了下來,堅毅的臉上不動聲色,其實他現在的心思火炭兒相仿,哪裡是這麼幾句話所能觸動的了的,那句老話都說的爛了,但還是要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而那些經歷戰亂的無辜之人也就是那小節了,何足道哉?
但眼前這位使起性子來,卻是連他父親都要退避三舍的,何況是他,只有勉強一笑回了一句,“三叔,您老纔是教中掌刑之人,到時候還不得是看您老的?”
“那到也是……”
虯髯漢子摸了摸扎手的鬍子,他這人雖是孤高傲岸,從不將旁人放在眼裡,但爲人卻是粗疏的緊,又有着江湖漢子特有的豪俠爽快勁頭,話已經說了,聽於不聽就是眼前這個侄子的事情了,要讓他耐下心來,苦口婆心的勸誡,還不如給他些時間琢磨一下武功招式呢,這時哪裡還想多言,揮了揮手,轉身就走,這些漢子立即讓了開去,任他不管而去,望着他的背影,許多人心裡都長長出了一口氣,便是那幾個被大叫賊坯子的傢伙,都是如釋重負,不過是在心裡暗罵,行走江湖,都是義氣爲先,怎麼就出了這麼一個油鹽不進,偏偏武功高的嚇人的大魔頭呢,和他這在一起,總好像和猛獸爲伍一般,讓人渾身上下的冒涼氣,這次回去之後,可得好好拜拜聖火兒,保佑咱們再也碰不到這個大魔頭纔好。
如此一來,大家也都沒了說話的興致,那中年漢子又仔細布置了一番,這才帶領衆人下山而去,不久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青山依依,清風徐徐而已,林木搖搖,沙沙作響,仿若有靈,明白這些人在這裡商談是一件影響川中數十年的大事,多少生靈慘遭塗炭,藉由搖枝晃葉,來發出屬於自己的感慨和嘆息之音……
……
校場之上,狼煙四起,兩羣排着層次分明的陣型,手持木刀的大漢糾纏在一起,在軍官號令聲中,不時的做出反應,大汗淋漓之餘,卻是不遺餘力的要將對手壓制下去。
趙石穩穩站在點將臺上,形容略有些憔悴,這時卻是專心致志的瞧着下面,值此中原塞外,烽煙迭起之時,他這裡卻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日子,耐心的爲川中之行做着最後的準備。
三營將士,其中兩營都被他趕進了西山,名爲修整,實爲演兵,川中多山多林,不用想也知道,如今那裡一定已經亂的不能再亂,屬官被秦軍一掃而空,新官又爲到任,肯定少不了殺人放火之事,他這裡有一千五百軍,一千步卒,加上五百騎軍,這次不可能再像當初那般人人配馬,就算有那麼多的戰馬也不成的,因地制宜,這是領兵之人的基本素質,再到金州補充些人馬,護住那些隨行文員,應該是綽綽有餘了吧?趙石心裡其實也有些犯嘀咕。
當初在汾水西岸被圍的經歷讓他對冷兵器戰爭的不可預測性有了深深的認識,主帥的每一個決定都是至關重要的,那一次只要他決斷稍晚,甚至是在方向上稍有偏差,他現在就已經變成汾水西岸毫不起眼的一堆屍骨了吧?
超越時代的那些軍旅知識只能對他起些幫助的作用,而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代生存,靠的還是手下的這些軍兵士卒,說到底,其實就是實力,這次他要是能領着一倍於此親手訓練出來的士卒,便也不會有任何擔憂的想法產生了。
所以,在病情剛好之下,他便來到西山大營,加緊操練本部人馬,而陸續的,雄武軍,一些兵部派來的京兆禁軍也加入了進來,他則將這些外來人馬單獨成立一營,湊足兩千人馬,挑挑選選之下,湊足兩千人馬。
而按照他的要求,這五百人由李金花統帶,至於說行文樞密院,兵部的過程,到是相當順利,誰也未在這事上跟他糾纏。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卻是,方自從他親兵中出去,編入騎軍鋒字營的木華黎立即便展現出了不同一般的騎兵作戰素養,這個年輕的蒙古人在見識了漢地的繁華和富庶之後,並未沉醉於其中,而是執意在羽林軍中當了隊正,渴望戰鬥和掠奪的心意竟是比在草原上的時候還要熱切三分。
入羽林軍後,在短短時間之內,便適應了漢人的軍伍生涯,當趙石來到軍營之時,這位未來的蒙古名將已是將自己的一隊五十人梳理的井井有條,杜山虎也跟趙石嘀咕過,這個草原上來的傢伙好像天生就是一個戰士,吃的下辛苦,騎術箭術在騎兵當中都不做第二人想,只是身子骨兒不很強壯,與敵近身搏殺的能力弱了些,當上隊正沒幾天,就讓手下軍兵敬服,這腦子也不太差,若不是資歷淺了些,人太年輕,又是胡人出身,他都想給這個傢伙一個俾將噹噹了。
趙石自也非常滿意,心裡想的卻是將來若是有機會和蒙古鐵騎對陣,木華黎到時該是如何?不過這也想的有些遠了,畢竟這個被他帶回大秦的蒙古名將還是如許的年輕,到時會不會成長爲參天大樹還是兩可間事,想這些卻是有些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