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趙石?”
李嚴蓄吃了一驚,勝局已定,兩軍合爲一處,緊繃的心絃也終於鬆了下來,接着便是要與援軍統領共商戰後諸事了,也傾力追擊,還是緩上一口氣,再追逐逃敵,當然,這些此時看來都已是細枝末節了。
和當初擊潰亂匪,然後又爲亂匪重整旗鼓不同,這一次幾乎是一戰已定勝局,亂軍再沒有了翻身的機會,至於離的還不算遠,也未受什麼損傷的數萬蜀軍,李嚴蓄也沒看在眼中,秦軍一戰而勝,士氣正旺,憑那些戰力低下的蜀軍也翻不了天去。
而他現下最關心的當然便轉到了戰後論功行賞上面來了,他這人功利之心本就比旁人多上許多,戰局一定,心思也就立馬轉到了爭功上面。
說起來,他隨軍入蜀,一路上和大將軍吳寧配合默契,而大將軍吳寧遇刺之後,又力挽狂瀾,於數十萬大軍圍困之下,守住了成都城,功勞自不會少,但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功過實在難料,最讓他擔心的則是領兵前來的援軍統帥,此戰要說功勞,按理說自然有成都守軍的一份兒,但人家領兵前來解圍,給你個功勞是情面,不給也是理所當然,情勢如此,也怪不得旁人。
但不管怎麼說,這半年多來,他李嚴蓄苦心孤詣,不計生死榮辱,費了多少心力才維持住了成都局面,沒有功勞也總有苦勞吧?若一點功勞也落不到頭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甘心就是了。
所以這裡戰局一定,他立即便派人去打探援軍主帥爲誰,心裡也在捉摸着是不是要先去拜會一下,商議軍務之餘,又如何自然而然的將這功勞敘上一敘,若對方做的太過,說不得卻要爭上一爭的。
不過打探之人報回來的消息卻着實讓他吃了一驚,竟然是那。。。。。。。。那陰魂不散的趙石趙柱國,他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說起來和他李家可謂是恩怨糾纏,理也理不清的。
自正德二十七年慶陽府兵變開始,到得他李嚴蓄奉命隨軍入蜀,此人就和前世的冤家一般和他李家糾纏上了,其中的恩怨別說旁人,就算他自己現在說來,也是滋味兒難明,不知是感激還是怨恨的。
而今此人竟然又到了蜀中,真真是難以想象,朝廷怎麼會派此人領兵前來,這也太過兒戲了吧?
那人是十六還是十七來着?軍國重務竟然託付於少年之手,真不知朝廷是怎麼想的,不過轉念一想眼前戰局,他也無話可說了,旁的先不說,只此一戰,那趙石便已能名震天下,加上其年方弱冠,這名聲肯定還要大上幾分,真真是可畏的緊了。
想到此處,那爭功的心思不知不覺間便沒了蹤影,這徵蜀大軍監軍的位置是人家給的,人家如今不但立下了大功,而且還是皇帝近臣,真是比都沒法比,他功利之心再重,也沒臉到人家面前爭功不是?
於是,立即召集衆將,分派了一下軍務,自己帶着兩個須臾不離身邊的僕人徑自前去援軍軍中拜會,架子臉面什麼的想也不想了的,當然,他這裡也沒忘了派人回城告誡自己那倒黴兒子李武,讓其躲起來,別再弄出什麼幺蛾子,不然恐怕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得他了。。。。。。。。。。
而此時此刻,張嗣忠吊着一支胳膊,渾身上下血跡殷然,殺氣未去,透着一股獰厲的味道,不過整個人卻是低頭耷拉腦的矗在那裡,在趙石的注視逡巡之下,很有幾分侷促。
“爲將者,怎可回回身先士卒,不顧生死?你想過沒有?若是你戰死在前面,手下軍卒將如何?我喜你勇猛無畏,又不是沒有腦子,所以將精銳都交在你手上,爲我大軍鋒矢,你就是這般領兵的?
此戰之前我就跟你們說,夜戰夜戰,不可一味趨前,要留意身周左右,相互之間不能離的太開,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與人混戰,你可是都當了耳旁風?
五千精銳,損傷兩千,其中有多少是死在敵人手裡?又有多少是比自己人誤殺的?你這個當將軍的不審時度勢,卻如兵卒般衝鋒在前,還險些丟了性命,好好好,你領的好兵。。。。。。。。。。。”
趙石聲音雖然不高,也沒疾言厲色,更透出幾分虛弱,但話裡面的怒意和惱火任誰也能聽得出來,不過也不怪他如此氣惱,張嗣忠和杜山虎兩人分領精銳,從金州開始一直打到成都府,加起來損傷不過千數而已,而今一戰過後,只張嗣忠一部,就傷亡了兩千餘人,這些多數都是羽林軍以及雄武軍精銳,讓他怎不心疼。
大勝之後的輕鬆喜悅也被這事兒弄的去了大半,將張嗣忠叫到跟前,這劈頭蓋臉便是一頓斥責。
那邊張嗣忠也吃不住勁兒了,若是大帥說的不對,以他的性子說不得就要辨白一番,但昨晚一戰,確實是他殺發了性子,將杜山虎所部撇在了一邊,而後迎頭撞上了亂匪中的精銳,一番混戰下來,自己所部損傷慘重,若非杜山虎及時趕到,後面的大軍也圍了上來,他這五千人馬即便是勝了,估計最後也不剩幾個人了。
而他自己,也險些丟了性命,就如大帥所說,若自己戰死在那兒,後果真真是不堪設想。。。。。。。。。
有錯自然要認,膝蓋一軟,噗通一聲已經跪倒在地上,“大帥罵的對,咱家就是個廝殺漢,領兵的本事不成,給大帥丟臉了,更對不住戰死的弟兄們,大帥怎麼處置,俺老張都認了。”
趙石一聽,火非但沒消,臉上肌肉跳動了一下,眼睛已經眯了起來,李金花一直守在旁邊,這時一看情形不對,心裡暗罵了張嗣忠一句,真是。。。。。。。話不會說就不要說,真以爲自己頂天立地怎的?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不待趙石開口,便自厲聲道,“滾出去,自領十五軍棍,領兵之權交給楊勝,老實呆着,等候大帥處置。。。。。。。。。。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就知道打打殺殺,沒個長進,這次得個教訓,下次再犯,小心軍法無情。。。。。。。。。。。”
話說的挺狠,但裡面的迴護之意誰都明白,將張嗣忠趕了出去,她這才俯下身子,一邊撫着趙石胸口,一邊說道:“千萬莫要動怒,你這傷可還重着呢,若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得了?”
她這一番做作,趙石也給氣樂了,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出來,“婦人之仁。”
李金花笑笑沒出聲兒,男兒剛強,何況是戰陣之上的領兵大將?針尖對上麥芒,往往就弄的不可收拾,而今大勝,若因細故,處置親信大將,卻是多有不妥,當然,這些話她是不會說出口的,她這分寸拿捏的可是比張嗣忠那粗胚強的多了。
說話間,帳外遠處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聲,不一時,便已有人來報,捉住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兒,聽人供認,竟然是亂匪首腦,還是什麼神教教主叫方萬川的,旁邊還有他一個兒子。。。。。。。。。。
趙石一聽之下,先是愣了愣,接着便是大喜,拜火神教,蜀中亂事皆爲這些王八蛋所爲,之前也捉住過什麼堂主之類的傢伙兒,不想在這裡竟然抓住了罪魁禍首,之前還在想,那些首腦人物估計都先逃了,也不知能捉回來幾個,之後又得多費多少手段,才能絕了拜火神教這個禍患,不料這會兒竟然就弄了一條大魚回來。。。。。。。。。。。。。
“把人帶過來我瞧瞧。”
不一刻,幾個軍兵已經擡着一個布兜,旁邊還押着一個滿臉是血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來到近前,趙石擡眼望去,布兜裡是個老人,看樣子情形可不太好,只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氣罷了,身上也沒什麼傷痕,很難讓人相信,眼前這個垂死的老人就是在蜀中掀起驚濤駭浪,讓多少人死無葬身之地的罪魁禍首。
趙石搖了搖頭,又注目在年輕人身上,那年輕人雖然滿臉是血,但倔強之色卻是不減分毫,直挺挺站在那裡,向趙石怒目而視。
旁邊的軍兵卻是大怒,一個人揚起刀鞘便抽在他背上,打的他一個趔趄,又有一人一腳提在他腿彎之處,這些軍兵下手都是不輕,加上大帥就在面前,此時在這些秦軍軍兵眼中,別說躺着,便是倒立在那裡,也不會減弱半分對大帥的崇敬之情。
五萬多人,從金州殺到成都府,潰敵無數,戰功赫赫,以傷病之軀,力排衆議,帶兵千里奔襲,敗敵數十萬,由此,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帥不論是在羽林軍雄武軍這樣的京師皇帝親軍眼中還是在禁軍團練眼中,都已和神人無異,能親眼看上一眼大帥真容已是前生修來的福氣,又哪裡會容旁人有半點不敬?這下手自然是不會輕了的。
那年輕人到了強項,只痛哼了一聲,即便臉蹌在地上,蹭了好大一塊皮下來,也再沒呼喊一聲,只是勉力坐起身子,橫眉冷目,若非衣衫破碎,着實狼狽,這樣一個風範,到也非是常人能有。
趙石咳嗽了兩聲,勉力揮手讓軍兵退開,上下打量了一番年輕人,又再看看那垂死的老者,問道:“即是拜火神教之人,又是什麼教主祭酒的,可是姓方?”
那年輕人許是自知無幸,肆無忌憚在趙石身上打量了一番,這才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出來,大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你方家爺爺,你又是哪個?”
趙石吐出一口氣,他現在身子虛弱,哪裡又會有跟人廢話的興致?見了這兩人,也算了了一件心事,隨即吩咐道:“去,把斥候營胡校尉找來,這兩個人交給他,老的找個大夫瞅瞅,小的嚴加拷問,務必問清楚漏網的拜火神教首腦還有幾個,捉住的亂匪一個個甄別,不能放過一個可疑人等。。。。。。。。”
意外的收穫讓趙石終於有了幾分喜色,等到李嚴蓄被人帶過來的時候,趙石心情正佳,唯一有些可慮的則是那許多亂匪兵馬逃脫而走,卻是後患不小,而那邊斥候來報,蜀軍全軍而退,離此並不算遠,看來離風平浪靜還差的很遠呢。
“李大人,早就聽聞李大人之名,卻是無緣一見,今日得睹真容,真真是幸甚啊。。。。。。”這樣明譏暗諷的場面話,趙石也能隨口道來,沒有半點滯澀了。
“見過叔父大人。”那邊李金花也站起身子,面無表情的躬身爲禮。
見到趙石半躺着身子,臉色灰敗的樣子,李嚴蓄頓時吃了一驚,不過聽了這話,又見自家侄女兒沒有半點情分的樣子,李嚴蓄唯有尷尬一笑,又作吃驚狀道:“趙將軍這是。。。。。。。。”
“大帥於劍門不慎遇刺,受了重傷,又記掛戰事,帶傷領兵來此。。。。。。。。只能躺着說話,還望叔父大人不要見怪纔好。”
李嚴蓄心中暗驚,不過自家侄女兒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也不好深問,誰讓當初自己從未看重過的侄女兒現在不但是將軍,還嫁給了這麼一位呢,早知今日,當初他斷不會做出那等愚蠢事情的,現在再說什麼也是晚了,別說這侄女兒從小就跟自己不親,就說慶陽府之事,自己做的就有些過了。。。。。。。。。。
不過他還是聽明白了一些關節,大帥兩個字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用得了的,只有領兵軍前,獨當一面之人才能襯得上這個稱呼,這說明什麼?只能坐實了趙石如今的權柄。
再有就是劍門遇刺,瞧趙石的氣色,傷的卻是不輕,劍門離成都府數百里之遙,一路統兵而來,不顧己身傷病,不管是立功心切還是其他什麼,只這份兒堅韌,就着實讓人心生敬佩,那京中流傳的皇帝欽賜國之柱石之語卻也正得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