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而看向施臨。
“爸爸。”
施臨將臉別到一邊:“回來就好。”
施煙不是沒看出來他是在強壓着情緒,面上平靜的笑有一瞬維持不住,不過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恢復如常。
又一一和其他人打招呼:“二爺爺二奶奶、三爺爺、二叔二嬸。”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有人聲音哽咽,明明有很多話想說,臨出口卻只能說出“回來就好”這幾個字。
他們的情緒施煙仿若未覺,只是在他們沒留意到的地方, 她雙手攥緊了手裡的小包。
又對其他人淺笑點頭:“大哥、二哥、三哥、泊琛。”
施泊然和施泊寓看着她未語,施泊驍紅着眼睛笑罵一聲“臭丫頭”,施泊琛年紀小沒有那麼多顧慮,嘴裡喊着“煙姐姐”沒形象地哭起來。
蘇挽握着施煙的手又抱着她哭了一會兒,施泊然纔出聲:“媽,先讓煙煙進屋吧, 祖父祖母還在等着。”
這羣人裡除了施煙, 就數施泊然最淡定。
很有當家人的風範。
瞧着像是對施煙回家一事不甚在意,事實上施煙很清楚他的在意不弱於在場任何人。
兄妹視線再次對上, 施煙又喊了他一聲:“大哥。”
這聲大哥比剛纔那聲多了幾分鄭重,也多了幾分其他難明的情緒。
多年後所有人都對施煙小心翼翼,唯有施泊然例外。
他的態度又何嘗不是推了施煙一把呢?
如果施家人人都小心翼翼地對她,生怕對她說錯一句話從而各種顧慮,她怕是都還做不到像現在這樣輕鬆地回來。
施泊然看她,看一眼就收回視線:“嗯,進屋吧。”
蘇挽全程沒鬆開施煙的手,施煙任由她拉着自己跟着衆人往正廳的方向去。
看着周圍陌生中又處處透着熟悉的環境,她突然輕輕地笑了。
真的回來了才發現其實也沒那麼難。
也是,回家有什麼難的呢。
她早就爲自己爭得了足夠的自由,和當年不一樣。
走進正廳,主位上坐着兩位老人。
皆一臉嚴肅,皆頭髮斑白,皆……氣息不勻, 頭髮和衣衫也有絲絲凌亂, 像是剛慌亂坐下。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施煙鬆開蘇挽的手走到正廳中,給兩人行了一個晚輩禮:“祖父、祖母。”
施岷冷哼一聲:“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爲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踏進施家大門了呢!”
時隔多年不見, 想到要再見威嚴的祖父,施煙本還有點緊張,此時反倒不緊張了。
除開多年前那一場不愉快,老人還是她熟悉的模樣。
不對,白頭髮比她記憶中多了。
“祖父言重,我總歸是要回來的。”
“要不是爲了姜家那小子,你會回來?到頭來我們這一大家子還不及姜家那小子一個人重要,是吧?我們對你的好伱都看不見,那小子幾句好聽的話就把你哄得團團轉,你可真出息!可真是我們施家的好女兒!”
老爺子一句話驚了一衆人,忙緊張朝施煙看去。
“爸!”
“祖父!”
……
都是不贊同的聲音。
放在平時,其實很少有人敢這麼反對老爺子。連坐在他旁邊的老夫人謝羨雲都不贊同地瞥了他一眼。
只有施泊然沒開口。
他上前走到施煙身側,對施岷行了一禮才說:“祖父,當年煙煙離家確實有錯,這一點我作爲她的長兄不會爲她開脫,但您敢說當年的事家中其他人就沒有一點錯?您就沒有一點錯?”
施岷被他的話噎住。
氣氛忽然變得微妙起來。
施泊然卻沒有半點收斂,目光直直鎖定施岷。
場面忽而由微妙變成了對峙。
這不是施煙想看到的場面, 扯了扯施泊然的袖子衝他搖了搖頭,施泊然纔將鋒芒收了點,卻沒有主動道歉的意思。
他大概也是覺得自己沒有說錯什麼。
“抱歉祖父,大哥並非有意對您不敬,一切緣由在我。沒有我當年不懂事的舉動就不會有這麼多事……”
“你有什麼錯?”施泊驍打斷她。
走到她身邊看着主位上的施岷:“祖父,您答應過我的。”
答應過什麼沒人知道,但施煙清楚施泊驍既然提前回來了,就不可能在回到家後什麼都沒有做。怎麼說都是爲了她離家出走整整九年的二哥,對她的愛護之心從未變過。
“不求您對我和煙煙的回家表示出多情真意切的歡迎,更不需要您爲當年的所作所爲賠罪。您畢竟是長輩,讓長輩給晚輩賠罪就是晚輩的不是了,可您也不能給我們潑冷水啊。”
“我年長几歲又是皮糙肉厚的大男人,被潑點冷水沒什麼,煙煙不同,她是個女孩子,她離家時才十歲,隔了九年再回來她也纔是個十九歲的小丫頭而已。”
“別家十九歲小姑娘是怎麼長大的我不知道,但說真的,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我們家煙煙會是這樣長大的。”
施岷繃着臉,看施煙一眼,又像是觸到什麼似的迅速移開視線。
老夫人看了看老爺子,睨了眼施泊驍:“泊驍。”
是不太贊同他這麼同長輩說話的意思。
“你祖父自來就是這麼個脾氣,並非針對你們,更不是潑你們冷水,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纔是,怎麼還要嗆他的聲呢?”
視線掃過衆人看向施煙,謝羨雲說:“當年的事我們有錯,可煙煙你難道就一點錯都沒有嗎?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你就那麼一走了之,是覺得你要是當真不願我們會硬逼你嗎?在你心裡我們就這麼不可信?”
施煙想反駁說不是,話卻哽在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誠然,她內心裡就是覺得他們是不可信的。
不是沒信過,也不是沒爲自己爭取過。當年她也是反駁過爲自己爭取過的,只是她那時尚年幼,說話沒什麼分量,沒人聽她的,只會以爲她好安排好她的下半輩子,不管她是否願意。
許是時間過去太久了,大家都忘了當時的情形。
正這麼想着,就見謝羨雲面色稍霽,應是想起了什麼。半晌後,輕嘆:“罷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誰錯誰對就不去追究了,回來就好,這九年……”
“就權當是給我們也是給你一個教訓吧。煙煙,你還年輕,往後的路還很長,還會經歷許許多多的事,再過些年回頭看,你會發現這些你現在無比在意的事也不過是你人生經歷中極小的一部分。”
“或許會記憶深刻,但也……僅此而已。”
施煙沉默。
她其實是贊同祖母這番話的。
不說再過些年回頭看,自她再踏進施家大門發覺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之後,她就已經覺得當年那些確實也“僅此而已”,儘管她這一輩子估計都忘不了。
至於誰錯誰對,確實沒有追究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