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到腹中的胎兒,蘇櫻的生活規律不宜忽然變化太多,是以二人沒有在無錫逗留太久,短短兩天便決定回程。
回了S市之後,留意到蘇櫻似乎還不是特別排斥坐車,時間上來說也還不到飯點,韓欽順路帶她去做產檢。
來到醫院,韓欽找到婦產科,掛號、繳費之類的繁瑣之事已經是輕車熟路。還是樑大夫,樑大夫對他們有些印象,讓蘇櫻尷尬的是今天許因爲週一,過來問診的人並不多,尤其是婦產科更如此,大夫似乎很有耐心和時間,說了一句大人孩子的健康狀況都很好之後便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對韓欽讚不絕口。明明病例單上就寫着蘇櫻的名字,不知道爲什麼樑大夫就是記住了韓欽的姓氏,口口聲聲叫着韓太太:
“韓先生照顧的這麼周到,太太真是好福氣啊,現在像這樣的好男人已經不好找了,說來慚愧呀,當年我太太生產的時候我居然還在手術檯上,不能陪着她——”
“讓大夫說笑了,大夫醫德高尚,我們是不能比的,說到對太太的心思就更是過獎了,比如待會我就要趕一個會,連送太太回家的時間都不一定有。”
“啊,這樣啊,既然韓先生待會有事要忙,就別在這耽擱了,別忘了下次準時帶着太太過來就行。”
“好,那謝謝大夫,我們這就不打擾了。”
吃過晚飯之後,蘇櫻來到書房,正巧韓欽也在,他正把照片從相機調到電腦裡,蘇櫻輕樂,呵,想到一塊了,她也是想來看看之前拍出來的風景。
“稀客啊,怎麼想到過來找我了,有事?”
“誰說只能有事才能找你,沒事就不能過來看看嗎?”既然韓欽這樣問了,蘇櫻自然聯想到這句狗血調侃,拿來便用。
聽到這樣的回答,韓欽本便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一愣,旋即彎起眼角,不再答話,只是安靜的看着她。
“好吧,怕你啦,看它來了。”蘇櫻被這樣的目光看的不自在,打個哈哈,對着電腦屏幕上的太湖照片一偏腦袋,衝着韓欽走過去。
見她過來,韓欽自覺退到座位後面,扶她坐下。
“看不出來你對攝影也有研究的,倒是內秀啊。”這些照片已經被更新到了網上,現在是自動播放。蘇櫻一張張看着:前面有幾張是在橫雲飯店時候她拍着玩的,說來一道一道地道的無錫名菜色香味俱全,讓人食指大動,可是現在看看拍回來的效果,額,還真不是慘不忍睹就足以形容的。幸而只是爲數不多說幾張,然後便是韓欽的作品:月晨日夕,萬浪橋的日落,鹿頂山的石階……或雄奇壯麗,或溫雅嫺美,前後對比太過明顯,雖然此前在雜誌社工作時有專門的攝影師,蘇櫻只是負責文字編輯一類的,可畢竟說來也……蘇櫻看的心中感嘆,不自覺回頭去看韓欽,由衷的稱讚。
“嗯,是不錯,這是我第一次在鏡頭下捕捉到人的韻,光線也處理的不錯。”韓欽雙眼鎖住屏幕上的光影,眸子裡的欣賞近乎癡迷。
“稀罕哦,還可以這樣誇自己的呀。”蘇櫻撇撇嘴,不再仰着頭費力看他,轉過頭來繼續看照片,卻是瞬間語塞了:
照片背景做了虛化處理,卻不影響精緻,遠處倒影在太湖中的亭臺水榭朦朧多姿,青灰的飛檐,硃紅的塔頂,各色玲瓏景緻溶溶的呈現在畫面中,唯一清晰的是一位皮膚白皙、身材纖瘦的女子,面向太湖張開雙臂,衣襬輕揚,東方初生的太陽迎面打在她的臉上身上,像是在眼睫和細嫩的膚色上鍍了淺金。
是她太久沒有照過鏡子了嗎,第一眼竟然認不出那個照片上安寧恬靜的女子會是自己。記憶中的她,似乎不應該是這樣的,居然不再是不是那個徘徊在癡與怨之間的愁苦之人了麼?可怕的是爲什麼這樣的改變連她自己都沒有留意到?
不經意間,時間都在她身上留下了什麼,帶走了什麼,又改變了什麼。
“累了?”韓欽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若在平日,在蘇櫻聽來一定是安心又依賴的,可此時卻一陣陣心寒,只說不清是因爲自己還是他,或者說是慕雲。
“可能是吧。”蘇櫻撐着身子從椅子上站起來。
“今天中午沒有休息,是該累了,來,我帶你回房休息。”
安置好蘇櫻之後韓欽想她儘快休息,沒有說幾句話就轉身出去了。再多看她一眼,走出門口,回手關門時似乎聽見一聲‘陪陪我。’剛觸到門把的手像是過電似的一頓,末了又搖頭暗嘲自己聽錯了,苦笑着關門離開。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可是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裡卻聽得格外清晰,蘇櫻躺在牀上,這種絕望的聲音直直的撞進心裡,幾乎可以聽到回聲。
她縮進被子裡,不願相信剛纔那句挽留確實是出自她的口中。屈指算算,她和韓欽的相處尚不足月,不知爲何竟會對他產生如此強烈的依賴。
閉上眼睛,腦海裡總有一個聲音在迴響:其實有時候是不是可以試着想想放棄一些堅持,接受一些固執。
這個想法纔剛成形,蘇櫻有些被自己嚇到了,她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麼,倏地睜開眼睛,蘇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三年來你始終心心念唸的人是誰,也不要忘記背棄了父母來到這裡還是爲了誰。
兀自想得忿恨,可終究抵不過睡魔,也或許是真的累了。蘇櫻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眉頭輕輕皺着,可見睡得極不踏實。
韓欽放下杯子裡熱好的甜奶,拇指和食指放在她雙眉之間,向兩邊推去,試圖攏平擰起來的小疙瘩。
“我不會離開你的。”蘇櫻身體一顫,從夢中驚醒。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只是呆呆的睜眼望着天花板。這是夢裡的最後一句話,她記得清清楚楚。
可,夢裡的主人公不是慕雲,而是,韓欽。
很亂,她記得他給他送來一杯熱奶,還摸了她的額頭和眉毛,然後她伏在他的胸膛上,告訴他,她不會離開。他聽到這句話之後皺着眉頭,像是要離開,又像是要消失。他一點點起身走開,距離他越來越遠,神色悽然卻又倔強的像個孩子,那一瞬間真的是很心疼的,蘇櫻拼盡全身力氣想要抓住他,可是……
“啊~”蘇櫻聽得出來她聲音痛苦的像是呻吟,側過頭去,不大的臉將近一半埋在柔軟的枕頭裡,不想再去回憶方纔夢裡那種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絕望。
可是,枕頭蹭在臉上的感覺,涼涼的。
她哭了,爲誰?
蘇櫻從牀上半爬起來,想把枕頭看得仔細些,不期許再次躺下的時候,看見了牀頭茶几上微涼的熱奶。
它在那已經有些時候了,所以微涼,蘇櫻自想。
什麼是真,何又爲幻?
夢中的場景是真是幻?入睡前對韓欽的抗拒、對慕雲的堅持是真還是幻?
若是幻,爲什麼心痛的感覺如此強烈明顯,若是真,爲什麼她沒有衝過去抱着韓欽的勇氣。
其實幾十載的苦短人生,抉擇中的矛盾糾葛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