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寧與嘉哲交互走着,慕雲獨自坐在最盡頭的座椅上,雙手掩着鼻子嘴巴,眼圈紅的嚇人,白淨的臉上滿是刺目的鬍渣,左側臉頰紅紅的,微微有些腫,他的呼吸很輕,只是似乎每一次吐納都連帶着周圍的空氣一起輕顫。
‘啪!’伴隨着突然的一聲響,急診室的指示燈滅掉。
慕雲‘騰’地站起來,眼看着一排穿白衣的人從急診室裡出來,慌的扯過來人羣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人:“怎麼樣!她怎麼樣了?”
“大夫,大夫,她醒了嗎?”錦寧從另一邊扯住醫生的胳膊,聲音裡掩飾不住的顫抖和哽咽。
“慕雲,你冷靜些。”嘉哲從背後拉住慕雲和錦寧。
“病人情況很不樂觀,還需要轉入加護病房進行觀察。”醫生眼神裡透出不耐煩,沉默了一會,直到感覺到病人家屬的情緒稍稍冷靜了些,纔開口說話,只是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沒有多說,只簡單的說了幾個字,便帶着一行人離開。
身後的護士推着蘇櫻快速穿行在醫院死氣沉沉的走廊裡。
她臉色蒼白的嚇人,微微斂着眉頭,除此之外沒有表情,惱人醜陋的氧氣罩蓋在她臉上,慕雲只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會忍不住衝過去吵醒她。
明明沒有看着的勇氣,可是視線卻像是膠着了一般定在她一點大的小臉上,移不開,像是錯過了這一秒,下一時刻她就會消失一樣。
三人一路跟着,最後被攔在加護病房門口。
錦寧雙手拼命捂着嘴巴,生怕哭泣的聲音會吵到裡面剛剛睡着的親愛的人。
“伯父、伯母知道這件事了嗎?”錦寧盡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過了半晌,才勉強能夠開口說話。
“應該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慕雲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病房裡面。
錦寧擡起手腕看看時間:凌晨兩點五十。
想起千里之外的二老此時不知道是懷着一種怎樣的心情往這裡趕。錦寧雙手握得幾乎作響,猛的扯過慕雲的肩膀,伴着‘啪’的一聲脆響,又是一巴掌。
“白錦寧你夠了!”嘉哲抓住錦寧的雙手,大聲吼着。
“你是個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管我!”錦寧的情緒像是被逼到了瘋狂的邊緣,一把甩開嘉哲的手。
慕雲又捱了一巴掌,白白的皮膚上很快浮起殷紅的掌印。沒有說話,也沒有心思搭理二人的爭執,只是接着透過玻璃看向病房裡面色蒼白的人兒。
嘉哲被錦寧的話噎到,亦沒有再說什麼。
錦寧自知剛剛話說的有些過分,看看裡面病牀上的蘇櫻,咬咬嘴脣,再轉頭看一眼華嘉哲,終究是沒有說話。
凌晨的醫院,因爲三人的沉默瞬間安靜下來,空蕩蕩的走廊深邃的看不到盡頭,像是幾個人未來未知的方向。
“病人大腦裡的大血塊已經取了出來,但是其他的小面積血塊我們無能爲力,目前不能確定會不會壓迫到神經,而且只能依靠病人自己的吸收和恢復。”
蘇父坐在病牀前面,手中握着老伴的手,腦海中一直迴盪着醫生冰冷的言語。
蘇父蘇母凌晨接到電話,二話不說,即刻往這裡趕,過來之後,蘇母執意要見大夫,她本就是高血壓,聽到大夫這話的時候,如果不是蘇父和慕雲在一邊扶着,恐怕也該要上一次手術檯了。
錦寧在病牀一側握着蘇櫻的手,已經是熬的第二個晝夜了,慕雲一邊照顧蘇母,一邊還要顧及蘇父,勸他注意休息。雖然有嘉哲幫忙,可是還要照顧蘇櫻,連續折騰這麼長的時間他一個大男人都有些吃不消,何況是錦寧。
蘇櫻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也從加護病房轉移了出來。
此時推門進來,看見守在蘇櫻身邊的錦寧,脫力的靠在牀側,憔悴的樣子像是站起來之後一陣風就可以吹倒在地上。
過去拍拍她肩膀:“這裡我來看着,她醒來之後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去休息會吧。”
聽見聲音,錦寧目然的擡頭,看了看慕雲重又低下頭,眼睛定定的落在蘇櫻沒有血色的臉上,猶自後怕的伸手摸一摸她的體溫,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像是沒有聽懂慕雲說的什麼。
不知道他們兩個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嘉哲不願意多說,慕雲自然不好多問,此時的狀況原本是要叫嘉哲來的,拿起手機翻出他的號碼,想想還是作罷了。
“伯母已經病了,如果你的身體再垮掉,我們可真就忙不過來了。”
“身邊能夠說得上話的,最牽掛的也就只有她了,現在她這樣子,我怎麼捨得不看着。”錦寧聲音有些沙啞,讓人聽起來尤其心疼。
原本過來準備找慕雲的嘉哲倚在門口,聽見裡面錦寧的聲音,用力攥着拳頭,另一隻手扶在門框上,因爲太過用力骨節都已經泛白。
慕雲猛地打開病房門,看到嘉哲眼眶發紅的樣子下意識回頭看看裡面的錦寧,沒有言語,安靜的出來,順手帶上房門。
嘉哲沒有聽到腳步聲,明顯一愣,看清慕雲之後,扯出一個無聲的苦笑,一直氤氳的眼眶裡的水汽漸漸散去。
“待會出去吃點東西吧。”嘉哲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看向醫院外面的某處。
“好。”慕雲知道他心裡有事,蘇櫻雖然暫時還沒有轉醒,不過好在已經沒有大礙,點點頭同意,就當是陪陪許久不見的老友。
慕雲已經向公司請了假,和嘉哲吃了些東西之後回來醫院,直接奔着蘇櫻的病房過來。嘉哲已經離開,回去A市,因爲醫院這邊,慕雲沒有過去送行。他和錦寧的事情讓他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難怪總覺得一向開朗的錦寧像是忽然帶上了一股自厭的情緒。
過去病房的路上,總覺得應該怎樣安慰一下她,只是他一向話不多,尤其是安慰人,更不擅長。
推開病房的門,裡面的場景讓慕雲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蘇父蘇母坐在小櫻左邊,錦寧自己坐在右邊牽着她的手,然後是小櫻——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像是看見了一個陌生人。
‘不排除病人有間歇性失憶的可能性。’
醫生最初時候診斷的言語忽地從慕雲腦海中翻滾出來,頭皮瞬間發麻,腦海中翁的一聲,出現瞬間的空白。
慕雲伸手扶住一邊的牆壁,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低頭搖了搖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
“小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病房裡是詭異的安靜。慕雲微微側頭,試探着輕喚一聲。
“小櫻?”蘇櫻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沒有一絲閃爍,慕雲的聲音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垂在身子一側的手,冰涼的溫度從指尖開始蔓延。
“唉。”蘇父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罷了,小心的攙起蘇母,起身向外走去。經過慕雲身邊的時候搖着頭,“作孽呀。”只是慕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的。
錦寧望着蘇父蘇母離開,再看看慕雲,伸手摸摸蘇櫻頭髮,半起身,吻了吻她額頭,也站起身來出去了。
慕雲一步步慢慢的走過去,在蘇櫻身邊坐下,伸出手,本想愛憐的撫摸她精緻的小臉,卻又很快反應過來,在半空停住,想要搭在她胳膊上,仍然還是覺得不合適,一直懸着的手終究是不知道落在那裡。
“小櫻。”
聽見聲音,蘇櫻直直的轉頭看着他。
慕雲輕輕握起她的手,想着應該說些什麼才合適,纔不會嚇到她,還沒有開口,聽見蘇櫻說話,一時間心裡的苦澀更甚。
“孩子沒了,是嗎?”
平靜的聲音,沒有一絲音調的起伏,聽不出情緒的波動。
慕雲語塞,只是捧起蘇櫻的手,放在脣邊一遍遍的吻着。
感覺到有熱熱的液體順着指尖滑落下來,蘇櫻的眼睛裡像是有了魂魄,凝視着身前的慕雲:“不怪你,是我自己撒了一地的水,不然地不會滑,我也不會摔倒。”
蘇櫻不夠堅強,愛哭,一向多淚,只是此刻眼睛乾澀的厲害,沒有一滴眼淚,只是怔怔的看着慕雲,看着透明的液體從他不再漂亮的眼睛裡涌出來,心裡卻沒有什麼感覺,只是麻木的看着。
慕雲一直以爲自己不喜歡這個孩子,事實也的確如此,當聽到醫生的診斷時候他仍舊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只要蘇櫻沒事,一切都好。只是此時不知道爲什麼,看着蘇櫻這樣,他忽然覺得自己犯了大錯,不是因爲忽略了孩子,只是忽略了孩子在她心裡的地位。孩子在送來醫院的路上就死了,那是他的孩子,他從沒愛過的孩子。他已經對不起了蘇櫻,現在連未出世的孩子都辜負了。
或許是學生時代優等的成績和後來生意場上的一帆風順早就了他清高孤傲的性格,所以很少真正把什麼人什麼事真正放在心裡,蘇櫻是第一個讓他破例的人,此時看她一言不發的樣子,慕雲的心裡像是刀子割過一樣難受,不知道其中失去孩子的難過佔了多少比例,可是跟安全康健的蘇櫻比起來,他知道,不算什麼。
“只要你在,真的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