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再見,蘇櫻眼睜睜看着電梯門緩緩合上,門口的韓欽筆直站着,不說話、不糾纏,只安靜的看着她,脣角微微上揚,眉眼彎彎,只是深邃黑亮的眼睛裡再也找不到了往昔的光芒。
心口的劇痛已經幾乎伴着一種噁心和眩暈,緊緊攥住拳頭,拼命剋制住想要捂住胸口的衝動,用力咧着的嘴角因爲太過刻意,自己都可以想象得到有多麼不自然。
電梯門徹底關上,蘇櫻脫離靠在電梯一角,一種幾乎窒息的心痛,心裡的眼淚拼命想往外涌,卻總也擠不出來,統統憋在心臟的某處,眼睛漲得生疼,拼命的揉啊揉,眼眶好像反而更加乾涸。
水!她想回家找水,可是電梯怎麼還不到,擡頭,從小小的LED顯示屏中卻看不到顯示的樓層,發現這個事實的一瞬間開始,眼前忽然變成黑漆漆一片,蘇櫻趕忙跑過去,拼命按鍵,想按開電梯,可是沒用,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那小子是誰?什麼人?幹什麼的?哪裡的?”
“不行!趕緊給我分手,明白告訴你,我們不可能接受他的。”
“必須分手!”
雙親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滿滿的充斥在耳畔,一直重複不停的響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蘇櫻慌忙回頭轉身,居然同時看到他們站在身後。
“爸——媽——”蘇櫻看着漸漸逼近的父母,雙手抱住頭,近乎絕望的蹲在了地上,聲音因爲恐慌帶着哭腔。
父母的聲音還是沒有變,依舊在重複剛纔的內容,且帶着迴音,越來越響,聲音好像就振動在耳膜上,一波一波的的襲擊着蘇櫻的腦神經。
“我不想的,你們不要再逼我了,不要再逼我了。”
盤旋在腦海中的聲音越來越大,蘇櫻死死抱着幾乎快要裂開的腦袋。
“啊——”
“小櫻、小櫻,怎麼?醒醒,快醒醒。”錦寧被身邊的低泣吵醒,黑暗中似乎看到蘇櫻極難過的樣子,趕忙按開了燈。
她緊緊鎖着眉頭,咬着下脣,腦袋朝一側偏着,眼淚順着比起來的眼睫線落在枕頭上。
“小櫻、醒醒。”錦寧伸手,輕輕的拍在蘇櫻的臉上,希望她快點清醒。
耳邊的聲音似乎變了,蘇櫻晃晃腦袋,本能的睜開眼睛,大量強烈的光線一瞬間刺進眼睛裡,趕忙緊緊閉上,擡起胳膊,擋在眼睛上,才反應過來眼睛酸澀的一直在流淚。
手指摸摸臉頰一側,溼溼的,順着一路摸過去,發現整個枕頭溼了一大片。
眼睛逐漸適應了周圍的亮度,蘇櫻睜開眼,看着錦寧。
“寧寧。”不知道現在自己眼睛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的,但是估計已經嚇到她了。
“嗯,我在,已經沒事了,不要擔心,都會過去的。”雖然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麼,但是同是一種似曾相識的心痛,她如何會不懂,看着她這樣,自己心裡也是刀子割了一樣的難受。伸手把她攬到懷裡,緊緊抱着。
“寧寧~”蘇櫻嗓子哽的厲害,聲音好不容易從喉嚨裡擠出來,小的像是蚊子拍翅膀的聲音。聲音一出口,像是瞬間xie了氣的氣球,眼睛一瞬間從眼眶裡決堤。
乾涸依舊的眼眶,終於再次流下了眼淚。
“不怕了、不怕了,啊,乖。”
“我不想傷害他。”聲音還是像剛纔一樣小,只是更多了一份身不由己的無奈。
“我知道,沒事,叔叔、阿姨都好開通的,咱們不着急,好好跟他們說,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錦寧拇指徒勞的幫她擦掉臉頰上好像總也流不盡的眼淚,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
同嘉哲分開,許是因爲內心終究帶着一種不甘,儘管那種把那種已經滲入骨髓的東西從身體裡剝離時候痛苦,綿長且噬骨錐心,可她從未哭過。只是這時候,看着蘇櫻難過,恨不得可以代替她承擔這種痛苦。
錦寧順着她後腦的頭髮,一下一下的很舒緩。蘇櫻感受着她緩慢有節奏的動作,格外安心。
昨天聽說爸媽可能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不是沒反應的。在聽錦寧說完那句話的一瞬間,蘇櫻怔怔的吐出‘好吧’二字之後,儘管當時語氣聽起來好像還是慣常的無所謂的,可是她蘇櫻自己清楚覺得腦子幾乎是一瞬間就缺氧了,整個後背都是僵的,頭皮麻了半天都沒有緩過來。
最初的時候,蘇櫻剛剛開始相親不久,逢着了韓欽,當時老媽無論出於那種方面的考慮,對他的印象終歸是不錯的,只是天知地知,那時候他韓欽的資料能有多少算是真的,何況,蘇母並不知道韓欽亦是異地。
時至今日,之所以一直還在逃避,歸根結底還是源於他所屬的城市。
雖然回來之後雙親一直沒有表示過什麼,也沒有出言責備過她什麼,可是蘇櫻清楚的知道一個慕雲對二老造成的陰影。雙親最初爲了她的幸福,鼓着勇氣狠心把她從身邊推開,可是結局竟是這樣血淋淋的慘痛。經此之後,若讓他們再接受異地的女婿,把女兒眼睜睜的送出去,恐怕真的就是難上加難了。
不知道昨晚什麼時候模模糊糊睡過去的,清晨醒來,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大大的黑眼圈,和錦寧異曲同工。
也不清楚她昨晚什麼時候睡着的,只是必然是比自己要晚,因爲睡着之前唯一還能夠記得感覺到的便是錦寧單手有一搭沒一搭拍在後背上的節奏。
蘇櫻伸出食指,彎彎的勾勾她的黑眼圈,錦寧同樣的動作摸摸她,寬心的笑笑。
二人都還要上班,來到客廳的時候,蘇父已經早早起牀備好了早飯。老媽也反常的起來了,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的盯着電視。
蘇櫻和錦寧走過去,坐下,視線不敢在他們臉上停留,有意無意的有些閃躲。
錦寧的上班時間比蘇櫻要早,她吃飯時間自然也相對快些,蘇櫻早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她就已經結束,準備走了。
錦寧從門口換了鞋,拿上包。
“叔叔,阿姨我上班去啦。”
“嗯,路上注意慢點。”
臨走之前,錦寧回頭擔心的看了一眼蘇櫻,蘇櫻正好也在看她,沒有說話,卻都明白彼此眼中的情緒。
‘砰’的一聲關門,錦寧離開。
蘇櫻不自覺的坐直,身體不受控制的一顫,餘光感覺到老媽的眼睛看過來,頭皮再次開始發麻。
“小櫻啊,昨天晚上和誰一起回來的。”蘇母儘量假裝出不經意的語氣。
“和——”蘇櫻一時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措辭她和韓欽的關係,聲音卡在喉嚨裡,憋不出來,半晌才躡生生冒出來“男朋友”三個字。
“慕雲那孩子,他現在還好嗎?”蘇母握着遙控器的手無意識的停在一檔法律節目上,沒有再調換過。
不過這話一出口,蘇櫻頓時也有了一種鬆一口氣的感覺。原來老爸老媽之所以擺出一副這麼嚴峻的架勢是因爲誤會了她和慕雲之間舊情復燃。
“媽,不是他,是韓欽……”
話一出口,餘光都能清楚看到坐在另一邊小沙發上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老爸身體明顯放鬆了很多。
“哦,是韓欽這孩子呀。”蘇母雙手瞬間放鬆,嘴角也不自覺掛上一絲淺笑。
“不過,媽,他家鄉不是咱們這邊的。”蘇櫻覺得這重遮遮掩掩的說話方式幾乎是在引鴆止渴,正在一步一步的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如果這時候老媽再繼續問一句或者說一句‘沒事,只要在這邊工作就好,節假日回去看看也是無所謂的嗎。’她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因爲這件事雖然一直瞞着,但是打心底裡就沒有想過要欺騙他們。
“沒事,沒事,這個沒關係的,韓欽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小櫻你看什麼時候找時間讓他到家裡來坐坐吧。”
老媽話沒有說到那一層,或許是還自顧自沉浸在對方不是慕雲的慶幸中。
看着老媽欣欣喜的表情,蘇櫻心裡一陣難過,因爲這層窗戶紙沒有捅破,畢竟算是她還在瞞着,老媽這麼爲她,自己卻陽奉陰違,強烈的罪惡感從內心升騰發酵。
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神思還是有些恍惚。她自己也很清楚,一直這麼拖着、瞞着終究不是辦法,只是內心似乎總還存在着那麼一種僥倖,覺得終有一天她和韓欽還是會分開,當然是在不讓他受到傷害的前提下,又或者隨着工作的安排,她會離開,到一個與這裡相鄰很近的城市,當然身邊也許還有——韓欽。
其實想來想去,好像真的也就只能這兩種結果,因爲說到再次離開父母遠赴s市,她相信不會再有那樣的勇氣,也不再有當年一鼓作氣的傻氣。放任二老獨自留在這裡,想想都會心疼,可是想到終有一天她和韓欽有可能將會分開,爲什麼,也會心疼,即使和平分手從一開始就是她最想見的結局不是嗎?
又或者,是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打從心底裡,已經不知不覺做好了要與他共度一生的準備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