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莫少俠的不情之請本莊怕是答應不了。”沈祿看都沒看莫雲一眼,斷然拒絕。他望着莊外,憂慮益甚,他心裡固然希望這種對峙的局面拖得越久越好,但也知道,拖得越久,對方一旦發動,攻勢也會越猛烈,禍患也會越慘烈。
孫雷看出沈祿面色不善,忙扯扯莫雲的衣角,連大哥都吃了軟釘子,七弟怎地還往硬釘子上撞?
“沈總管,我知道黑豹那淫賊就在莊裡,我和他有奪妻之恨,我要和他公平決鬥以了恩怨。”莫雲鼓足勇氣,不管不顧的說。
“此時、此地,你認爲可以嗎?”沈祿轉過臉,盯視着莫雲,“莫說是奪妻之恨,就算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也不行。”
“七弟,你瘋了?!”劉鶴厲聲斥道。
“大哥,你不是說我們要回莊裡了捉黑豹嗎?黑豹就在莊裡,我們還等什麼?”
“你……”劉鶴氣得兩手亂顫,說不出話來。他先前所說回莊裡捉黑豹只是藉機逃走的遮羞布,不意莫雲居然頂起針來,直是揭破了他的麪皮。
“劉大俠,”沈祿用嚴厲的目光掃視着這七人,“你們原來既不是回莊報信,也不是進莊避難,而是誠心到莊裡來搗亂的。”
“不是,不是。”劉鶴急忙擺手,“沈總管切莫誤會。”
“沈總管,”莫雲臉紅脹得巽血也似,“你如果不答允,我就自己去找黑豹,事了之後我自刎謝罪。”
“莫少俠,你這是人說的話嗎?”沈祿終於按捺不住,聲色俱厲,“外面魔教大兵壓境,你們身爲中土武林中人,不思共御外敵,反要先來個窩裡反。
“你是想先搞亂本莊內部,好讓魔教趁虛而入嗎?”
“混帳東西,你失心瘋了!”劉鶴氣得三尸神暴跳,反手一記耳光抽在莫雲臉上,打得莫雲一個趔趄,右面面頰登時腫脹起三指高。
五個粗黑的指痕宛然,如浮雕一般。
“大哥,”莫雲撲通一聲跪在劉鶴面前,雙手抱住劉鶴的大腿,“大戰一起,我們都沒命活了,小弟不想把這恥辱帶到地下去,作鬼都不得安生啊!”
“兄弟,”劉鶴也不禁老淚縱橫,他平時最疼愛莫雲,雖是兄弟相稱,情感上更似父子,“如果那樣,那也就是咱們兄弟的命了。
“咱們什麼都可以不認,卻不能不認命啊。”
“七弟,”孫雷扶起莫雲,兩眼中也滾下兩行淚水,“沈總管說的對,魔教大舉來襲,這是中土武林的大事。
“歷來國難大於家仇,此時絕不是我們清算個人恩怨的時候。
“待此事過後,只要我們七兄弟還剩下一人,也必要追回那淫賊的性命,用他的血來洗刷我們的恥辱。”
其餘四人也都是唏噓不止,連沈莊的人都看得鼻子發酸,眼睛泛潮,都別轉過臉,不忍心看這七人的慘相。
莫雲又到沈祿面前,雙膝跪倒,“沈總管,我們兄弟身受沈莊主大恩大德,粉身不足以報萬一。
“今天得罪了您,在下給您磕頭賠罪。”說罷真個要磕下頭去。
沈祿忙一把抱住他,“使不得,莫少俠,在下何許人,敢受雁蕩莫少俠的頭。
“何況你也沒得罪我,我不過沈莊一個下人,就算得罪又怎樣,千萬不可如此。”
“沈總管,這話就過謙了。”孫雷收淚笑道,“武林中人可沒人敢把您看成下人啊。沈總管在當今武林中的地位,足可以與長江幫幫主、少林寺方丈並肩而立。”
沈祿勉強笑了
笑,孫雷的讚譽並不足以讓他高興。
他既不是武林中人,也不喜歡武林,更不想在武林中找到一個位置——無論這位置多麼崇高。
他的心裡只有沈莊、只有莊主和莊主的一家人,而今沈莊面臨覆滅之虞,而這還不是最令他焦灼的。
莊子毀了可以重建,以沈莊的財力物力,在任何地方重建一個沈莊也不過是指顧間事。
最令他焦灼的是莊主如何妥善脫身?不在於有沒有辦法,而在於莊主根本不想脫身。
他服侍莊主近四十年,對莊主的心思沒人比他更瞭解了。
衆人的目光都盯在沈祿臉上,卻沒人發現莫雲的兩眼發直,呆呆的望着莊外,胸口劇烈的起伏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莫雲忽然跳上莊牆,大聲喊道:“大哥,小弟先行一步了。報仇雪恥的事就有勞各位哥哥了。”說罷,他縱身一跳,如同高臺跳水一般,頭下腳上,向魔教隊伍中紮了過去。
衆人全未料到由此一變,俱都怔住,還是劉鶴率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七弟。”孫雷反應奇快,就在劉鶴大喊的同時,也縱身從莊牆上翻越過去。
其餘五人也幾乎在同時躍上莊牆,人人一式“燕子抄水”,從莊牆上疾衝過去。
莫雲將落地時,腰背一挺,已然翻轉過來。
他抽劍在手,腳尚未落地,劍已刺入一名魔教教衆的胸膛。
他一邊抽劍,一邊擡腿將已刺死的人踢飛,又撞倒了兩人。
莫雲頭發披散,兩眼發紅、發直,狀若邪神、勢若瘋虎,逢人便刺,又專往人多的地方衝,霎時間手起劍落,已殺掉五人。
以金都衛訓練之精良,原不致被莫雲一人衝亂陣腳,更遑言殺入陣來。
只是沒人料到莊內會有人敢衝殺出來,對峙一久,防範也不免鬆懈。
莫雲又志在拼命,佔盡先機,素有金城之固的金都衛陣營竟被他衝開了一個口子。
而金都衛的人手中所持都是強弓硬弩,威力雖大,但在這等近身肉搏中,非但無用,反成了重重的累贅。
慌急之下,竟無人想到棄弓拔劍,只是四處躲閃。
人人相挨既近,躲閃之際便不免自相沖撞,莫雲殺掉了五人,金都衛自行撞倒的卻有十幾人。
一人跌倒後便有幾人踐踏其上,一時間慘叫聲、呼喊聲亂成一片。
端坐馬上的榮智見狀大怒,莫雲衝下來時,他原可中途截住。
只是他和車法王都自矜身份,不屑於和這等小角色動手,沒的辱沒了名頭。
況且以莫雲這等身份,從金都衛中隨便挑出一人都可應付得住,更何況幾百人之衆。所以二人俱未着在意裡。
不想堂堂的金都衛居然被莫雲鬧了個人仰馬翻。
“找死!”他大喝一聲,兩腳一蹬,人已經離開馬背,向莫雲所在處衝去,他身形甫動,身旁的車法王也離鞍飛起,向劉鶴兄弟落腳處飛去。
金都衛的人慌亂一陣,便都清醒過來,紛紛棄弓拔劍,反守爲攻,轉瞬間已把莫雲圍在中間,莫雲此時已然神智迷亂,只攻不守,金都衛的人爲他這股氣勢所懾,不敢太過逼近,但莫雲再想傷到人已是不可能了。
十幾招過後已是險象環生,周身上下已掛了幾處劍傷,眼見得是強弩之末了。
劉鶴兄弟一落地,也俱都使出拼命招式,向陣裡衝去,要把莫雲解救出來,只是這招法莫雲已使用過一次,第二次使用便不靈光了。
非但沒衝進陣去,反被十幾名魔教中人圍攻起來。劉鶴兄弟六人舞動刀劍,左衝右突,卻既傷不到人,也無法突進去與莫雲會合。
劉鶴心頭一陣蒼涼;對方人多勢衆,又個個武功高強,莫說被分割兩處,便是會合一處,也不過一處作鬼而已。
而自己兄弟七人闖蕩江湖一生,到頭卻要死在無籍籍名的人手中,真是死難瞑目。
榮智和車法王身在半空,已然看清形勢,便中途變向,掠向一旁,並不急於加入戰局,他們要對付和防範的乃是莊中人大舉突圍的舉動,沈莊雖非武林門派,但莊中藏龍臥虎,人才濟濟都是盡人皆知,無人敢有絲毫的輕視,榮智從車法王那裡又得知那個天大的秘密後,不但不敢輕視,反而是慄慄危懼了。
沈祿在莊上看到雁蕩七俠兄弟陷入重圍,眼見不出一時三刻,便都要成刀下之鬼,而對方有名的高手卻無一人出手,魔教實力之強着實可畏。
他長吸一口氣,不再猶豫,縱身如頭大鳥般撲了下去。
只要沈莊還在,就絕不能讓武林朋友在沈莊內受到傷害,不管對手是哪一門派抑或是魔教,這是沈莊的鐵律。
榮智剛要躍起迎戰,車法王已搶先躍起,道:
“榮兄,兄弟僭先了。”
沈祿和車法王在半空中相遇,各出右掌,對了一掌。
兩人俱是身形一窒,落了下來,恰好落在剛挖好不久的壕溝兩邊,相距丈餘。
車法王名叫車子胤,只因他在武林中名頭太響,在魔教中地位又高,先以魔教上下都稱他爲車法王,連教主都喜歡這樣叫他。
武林中爲數不多的名家耆宿還記得他的名字,大多數人已不知他的姓名,反以爲他本名就是車法王哪,提起他時也都稱之爲車法王。
“車兄好掌力!”沈祿落地後讚了一聲。
“沈總管好深厚的玄極掌。”車子胤也一豎拇指。
“好眼力!沈祿有些駭異了,車子胤名鎮四海,功力深厚自是當然,但能一掌之下便叫破自己所練的功法委實令他佩服。
玄機功法不見於江湖已近五十年了。
“沈總管,”榮智飄身過來,身姿瀟灑,點塵不驚,不經意間已露了一手上乘輕功,“你一人敢下來與我們兄弟叫陣,是存心藐視我們嗎?”
“不敢。”沈祿拱手微笑,“在下不是前來叫陣,而是想向榮兄和車兄討個人情。”
“你是想讓我們放過雁蕩那七個小丑?”
“是雁蕩七俠。”沈祿微笑着糾正,“事情本就與他們無關,榮兄和貴教上下若要賜教,在下和本莊的人接着便是,何必波及無辜?”
“他們殺了我五名兄弟還叫無辜嗎?何況又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並不是我們去招惹他們,不過沈總管金口一開,任誰也會賣個情面,本使又豈敢自外?”
“榮兄真的肯賣這個情面?”
“當然,當然。”榮智仰面一笑,“不過我所知所見只有雁蕩七醜,並無雁蕩七俠。如果沈兄說讓我放過雁蕩七醜,我一定從命,否則無從從命,世上沒有的人我怎麼放啊?”
“你……”沈祿一怒即斂,又轉回笑臉,“好,我說,是雁蕩七俠!”
他“俠”字方出口,兩袖上拂,兩道玄極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分襲榮智、車子胤二人。
榮、車二人不敢小覷這等絕世掌功,各出全力抵禦,待與沈祿發出的掌風接觸上時,都不由得驚呼出聲:
“上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