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的被稱爲“原材”,由訓練有素的施鞭者用帶倒鉤的鞭子不輕不重的把全身打遍,“體無完膚”在這裡就不是比喻了,但也不夠精準。
因爲不是“無完膚”,而是根本無膚了。
然後麻七姑就會在這些人身上灑滿自己獨家配製的摻有各種調味品的傷藥,三天之後就會在這些人身上揭起一張完整的,帶着鮮血和體溫的人皮,手法精熟到不會有任何破損,麻七姑會趁熱就着自己釀製的藥酒大快朵頤,那場景遠不止恐怖那樣簡單。
三十年前,白世恩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落到麻七姑手裡。
當了她三個月的“原材”,三天一次的痛徹骨髓的疼痛已然萬般難以忍受,而三天一次的活剝皮就不是能否忍受的問題了。
每次一想到自己的整張皮都被這女魔吃到肚子裡,白世恩已沒有噁心、恐怖這些感覺了,而是腦子裡像灌進了一水池的水銀,既重得像塊鐵,又馬上要爆炸開來。
麻七姑唯一還算有人性的地方是她從不殺死這些“原材”,只要能抗住三個月不死,她就會喂以獨門解藥,然後棄諸曠野,任其自生自滅。
白世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麻七姑的“原材”中唯一存活下來的,但能活下來也絕對算不上幸福,他被沈家上山採藥的人發現後救回莊裡。
但眼見也是活不成了。沈家秀用重金聘請海內名醫聖手爲他療傷,一年以後纔算基本痊癒。
而一到夜裡,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好像又活在那處活地獄中,這種無法對外人言的煎熬痛苦整整折磨了他三年,頭髮被他一根根拔光。
再沒有長出來。
他改名又叫白世恩,就是要世世代代,哪怕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沈家秀的大恩。
不過呆在沈家莊卻只有日日蒙受更多的恩惠,根本沒有報答的機會,他便出去闖蕩江湖,以一套不太差的刀法和悍不畏死的硬朗作風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後來又和十七個來自各地的刀客拜結金蘭,成爲武林中最兇悍的十八刀客。
此次他受命護送沈家小姐,本以爲是報答沈家的天賜良機,殊不料不但折送了小姐,自己又掉進了活地獄中。
“大人,人捉到了,”一個身着黑衣的人畢恭畢敬地彙報。
“噢,”聽到彙報的人長長舒了一口氣,他長夜不寐,正是在焦灼地等待這個消息。
這是在沈家莊百里外的一個小村莊裡,一間農舍改造成了臨時的軍營,院子裡幾十名黑衣人刀劍出鞘,防衛森嚴。
屋子裡插着兩排兒臂粗的牛油蠟燭,噴射着一縷縷黑煙的燭光把屋子照得通明,屋裡的氣氛卻如灌了鉛一般凝重。
“東西哪?”聽取彙報的人追問道,不知是否因爲燭光太過明亮的原故,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儼然是剛從深深的地下走出來似的。
“東西不在那姑娘身上。”
“不在?”那人身子一震,“這怎麼可能?抓住的可是正點子?可別是個西貝貨。”
“回大人,確是正點子,是麻法王驗明的正身。”
“麻法王驗過的,應該不會錯,”那人似是自言自語,“事情還順利吧?”
“回聖使大人,銀都衛賀章、
賀回兩位大人爲教殉職。”
“什麼?”那人愈加震驚,“怎麼搞的?辦這點事還損折了兩員主將,憑十八刀客的那點莊稼把式怎能傷得了賀章、賀回?”
“回大人,不是十八刀客乾的,兩位大人是死在那位姑娘手上。”
“胡說!”那人霍然站起,手掌一揮,不覺間使出了內力,掌風如刀將兩旁的蠟燭削斷了四根,整整齊齊跌落在桌案上,屋子裡驟然暗了許多。
“不敢,大人,的的確確如此。”
“不可能。”那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把手臂又縮回寬大的袖子裡,但還是斬釘截鐵的說,
“沈家人從不修習武功,如果是這樣,抓住的肯定是冒牌貨,如果讓正點子溜走了,我把你和銀都衛的那些蠢貨一寸寸的斬了。”
臺階下的人嚇得跪倒在地,瑟縮成一團。
“榮兄息怒,”那人身後的裡間走出一人,也是一身黑衣,長髮垂肩,長髯垂胸,濃密而長的眉毛幾乎遮住了眼睛。
“車兄,你看這事?”
“榮兄,人不管真假,總算捉到了,只要不漏放過去就成,只要東西還在,不怕它飛上天去。”
“話是這樣講,可是東西拿不到手,我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
“那東西若是容易到手,咱們又何必排出恁大的陣仗?又何勞聖使大人親臨坐鎮?
“不過老朽敢以腦袋擔保,沈家的人就是變成了鳥,也飛不出去,變成老鼠,也甭想從地底溜出去。”
“好了,你出去吧。”那位聖使大度開恩似的朝臺階下揮了揮手。
這次沒有真氣發出,否則臺階下那人真要被腰斬了。
臺階下那人聞言如逢大赦,急忙爬起身,保持鞠躬的姿式倒退出去。
“榮兄,幾年不見,你這寸金斬的功力越發了得了。”後出來的那人撿視着被斬斷的蠟燭頭,隨口讚歎道。
“見笑,我這點小把式豈敢和車兄的摘月手相比。”
“說到武功,”這位車兄話頭一轉,結束了兩人間近乎敷衍的相互吹捧,兩人都明白,這種表面的吹捧其實隱含着不服氣,甚至是瞧不起,所以有時吹捧來吹捧去倒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反諷。
“說到武功,我們可能都錯了。”他冷眼含笑地看着面前這位榮聖使。
“都錯了?什麼錯了?哪裡錯了?”那位榮聖使聽得如丈二金剛,不明白自己練了半生,在武林中已有定論的武功怎會錯了。
不過他知道這位車法王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癖好,並且大有要在這上面和所有人一較高低的架式,所以也並不奇怪,靜待他的下文。
“世人都認爲沈家的人不會武功。”
“是啊,這不會有錯啊。”
“是不會有錯,但可能會有錯,一旦這可能真的變成了現實,我們這錯可就是九州大錯了。”
“九州大錯?”榮聖使愕然,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不明白“九州大錯”是什麼錯。
他承認這位車法王在出語驚人的功夫上可比他的武功要高出一個境界,令人有望塵莫及之感。
“我是說沈家歷代人雖都不習武,但習武的可能性隨時都有。”
“那是當然,任何人都有習武的可能性。不獨沈家人爲然。”榮聖使半陰不陽的說,他已預料到車法王和往常一樣,虎頭之後就是蛇尾了。
“可沈家人一旦習武,和任何人都不一樣,因爲他們家有一樁千年來無人知曉的天大秘密。”
“是什麼?”
車法王附在榮聖使耳邊低語幾句,眼裡閃爍着不易爲人覺察的得意的光芒,他是藉此來向這位聖使大人顯示自己有比他更靈通的消息來源。
“這……這怎麼可能?消息確實嗎?”榮聖使聞聽之下,果然心神劇震,可媲美巨斧利刃的右手也不禁微微發顫。
“千真萬確。”
“難道沈家歷代人都會武功,只是深藏不露?”
“什麼事都有可能。”車法王不動聲色的說,心裡卻在狂笑,看着聖使大人錯愕恐懼的神情,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意,恨不得爆笑一場,然而在心裡笑着笑着,他臉上的神情卻慢慢變得和榮聖使一樣,因爲他忽然間也感到了和這位同仁一樣的恐懼。
“車兄是從哪裡知道這個消息的?”
“上面。”
“上面?你是說教主那裡?”榮聖使有些懷疑,雖然車法王和教主私人關係要比別人親密一些,可既然派自己作爲欽差,沒必要把如此重大的事都瞞着自己啊。
“是教主上面,最高上面。”
“最高上面?”榮聖使茫然地看着車法王,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說……”
“噓,不可說,”車法王豎起中指放在如岩石般棱角分明的嘴脣上。
榮聖使恍然間如墮入冰火獄中,身子一忽冷,一忽熱,全然沒了感覺。
儘管有昨晚不明身份的人潛入的陰影,第二天沈家秀的生日喜宴依然未受任何干攏,正常舉行。
在迎賓樓前的空地上,搭起了足可容納萬人的綵棚,到處擺放着剛從花園中採擷回來的鮮花,花香飄浮在空中,沁人心脾,使得每一個入席的人未酒先醉。
飄飄然有凌雲之感,而沈府的管家、司儀和下人們無聲而又緊張地忙碌着,臉上掛着毫不掩飾的喜悅,每年的這一天,也是他們大發利市的時候,他們彷彿已看到,那豐厚的獎賞在向他們招着可愛的小手。
場面雖然奢華壯觀,儀式卻頗爲簡單。
沈家秀站在臺子上,接受五六千人亂哄哄卻也聲震原野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祝福,過場就算走完,然後便是沈家秀逐桌敬酒,對客人的賞光到來和祝福表示感謝。
許飛揚坐在爲他一人設置的酒桌旁,兩眼發直的看着桌子上水瓶裡插着的牡丹花,對周遭情形不聞不見,如入定一般。
他旁邊幾桌的人都擠眉弄眼,竊竊私語,沒想到這一代的劍仙傳人居然愛花成癖,赴宴居然還寶貝似的捧着個水瓶,養着一枝鮮花,武林人士素來以粗豪爲美,鬥狠爲德,對這種女人氣的行爲着實看不慣,只是懾於劍仙門的威名,無人敢公然嘲諷罷了。
這朵牡丹雖然是名副其實的國色天香,但已略見枯萎,一名好心的管家過來提意爲他換一朵新鮮的,許飛揚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管家一接觸到他如凶神惡煞的目光,立時渾身發軟,都快篩糠了,趕緊逃之夭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