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說,投入一場看起來無望的戰鬥總是讓人感到悲哀。
“不過我還不像您那樣悲觀,我懂的道理雖然不多,卻堅信一條:正義終將戰勝邪惡,光明也必將驅散黑暗。”
“我只能說從原則上贊成這一觀點,但事實上邪惡戰勝正義的例子在人類史上也並不少見。
“就因爲太多的人只在口頭上慷慨激昂地宣講這一點,卻不敢做實事。
“坐等着空想中的正義來戰勝來勢洶洶的邪惡的巨浪,結果自然可想而知,正義不是靠口頭喊出來的,而是無數人流血犧牲鑄成的。
“千年前那場神魔大戰,中土武林全力以赴,寧爲玉碎不作瓦全,在近二十年的苦戰中,十成去了八成,後來經百年的休養生息纔回復元氣,正義就是這樣來的。”
“晚輩謹受教。”許飛揚站起身來,肅然行禮,如對師長。
聽沈家秀談到千年前那場曠日持久的神魔大戰的慘烈,不禁悠然神往,血脈僨張。
“就人的命運而言。”沈家秀端坐椅上,並不迴避,“一出生就面臨必死的結局,不論這生與死的間隔有多長,可以說人生就是必敗的戰鬥,所以我們不必計較每件事的輸與贏、得與失,只要我們盡力了,做到了,我們就贏了。
“換言之就是:盡人事而問天命。”
許飛揚沒有說話,再次躬身行禮,神態愈發虔誠。
如同一個後學晚輩面對一位泰山北斗式的大宗師。
“天快亮了,七妹還沒有回來,我倒是真有些擔心了。”車子胤喝了一杯酒,已是憂心如醉了。
“擔心也沒有用,只能坐等了。”榮智心中不僅憂,還隱隱有種恐懼,說不上是恐懼麻七姑出岔了,還是對沈莊的邪門。
兩人都不是嗜酒的人,大戰在即也都沒有飲酒壯興的習慣。
今夜卻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喝酒,想要靠喝酒消除心裡的緊張,而且彼此之間也毫不掩飾這一點。
“榮兄,要不然我再去接應一下吧。”車子胤推杯欲起。
“沒這必要吧,老八已經去接應了,他們兩人聯手,縱然面對整個中土武林,也能全身而進,全身而退。
“武林中最邪門的還是沈家莊的人,他們不是都在莊裡嗎?”
“沈家秀現今下落不明,雖然沒人發現他出莊,不過這是他家經營千年的地盤,若想出去而不被我們發現,方法沒有一千種也有八百種。
“而且看沈祿一直迴避的態度,沈家秀好像真的不在莊裡,沈祿因作不了主,纔會迴避不戰。
“沈莊的實力似乎不在我們之下啊。”
“我也有這感覺。”榮智的心猛然劇烈跳動幾下,若有人給他號脈,就會告訴他:這叫心悸。
“較近的說法叫作“心律不齊。”
“沈家秀像不像你說的那樣不敢確定,但我確實越來越感到沈家秀不在莊裡。
“況且他根本沒有作縮頭烏龜避而不見的道理。”榮智仔細回想並推敲着說。
“如果是他偷偷溜
出去搗亂,七妹和老八可能就有大麻煩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倆也該發出求救信號啊?”
“七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就是被那些僞君子們剁成肉醬蒸包子吃了,也絕不會向人求救的。”
“剁成肉醬可能,蒸包子吃絕對不會,餓瘋了的人也不敢吃她的肉。”榮智忽然笑了,“再說老八可不像她那樣固執啊?”
“怕就怕老八沒有接應到人。”
榮智的額頭皺得快成核桃皮了,心裡更是亂得一團麻。
“他忽然間痛恨起車子胤來,不恨別的就是恨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惡癖。
“我們現在只能打個賭,”榮智不停的用手揉按着額頭,“就是沈家秀絕不會武功,更不像你說的那樣。
“如果我們賭輸了,不僅他倆已有大麻煩了,你我的大麻煩也已迫近眉睫了,你去接應還是在這裡等都是一樣。”
“好吧,不過我雖然感覺沈家秀不在這裡,但感覺沈家秀不會武功的可能更大。”
“但願如此。”榮智又喝了一杯酒,不管虛實,車子胤這樣說總算令他稍感安慰。
“不過……”車子胤又拉長了聲音。
“不過什麼?”榮智的心裡又怦怦打起鼓來。
“就算沈家秀不會搗亂,還有一人殊爲可慮。”
“誰?”
“劍仙門當今傳人許飛揚,他也來到沈莊,而且確實沒發現他出莊。”
“什麼?”榮智一驚欲起,慌亂之間膝蓋頂翻了酒桌,滿滿的一甕酒盡皆傾在車子胤身上,一股濃烈醉人的酒香瀰漫開來。
“榮兄稍安毋躁。”車子胤徐徐站起身,抖落着酒水淋漓的衣襟,心裡卻在狂笑。
他起始並沒有調侃榮智的意思,心裡也是恐懼。
待見到自己無意中說出的話令榮智又驚又怕,這可是平時處心積慮也收不到的效果。
不禁如麻七姑見到一張光滑潔白又結實的人皮一樣,心癢難熬,便盡心揣摩榮智的心思,專往要害處下手。
“你怎麼不早說?”榮智幾乎狂怒起來,對自己造成的混亂和自己的失態毫無感覺。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許飛揚不過是個稚嫩的小毛孩兒,有甚可慮的。”車子胤不無誇張地繼續抖落着已無酒水的衣襟。榮智愈是急,他就愈是閒,榮智愈是怒,他就愈是靜,心裡就像是吃了人蔘果一樣,飄飄然如同登仙,美妙無以復加。
“享受啊,真是平生難得一次的享受。”他在心裡陶醉着。
“你得到的情報可靠嗎?”榮智激怒攻心中,眼角餘光瞥到車子胤眯縫雙目,搖頭晃腦的樣子,猛然憬悟:
該死,我怎地着了他的道兒了。
心裡又急又愧。
“絕對不會有錯。”車子胤也猛然意識到自己一時太過得意,漏了馬腳,忙端莊肅然的回答,“昨晚老八前去探莊,和許飛揚撞個正着,就因他在沈莊,所以沒有再派人探莊,以免被他們察覺我們的
意圖。”
“是這樣。”榮智沉吟着,他既然搬出老八,就不會是假的,心裡卻又像壓上一座大山般沉重。
“榮兄,許飛揚不過是剛出道兒的雛兒,能有多大的道行,武功固然講究門類、法門,但也不是絕對的。不然的話大家也無需比武爭鬥了,大家亮出自己的師門派別來定高下就行了。
劍仙門傳人也並不都是許正陽,不然江湖上還有我們混的份兒了。而一些所謂少年名俠鬥不過幾個街頭小混混的事咱們也見得多了。”
“你說的這些我知道,問題不在一個許飛揚,而是沈家秀那老狐狸連劍仙門都搬動了,豈有落下五大世家、四大禁地的道理,見到的人在明處,還不可怕,見不到的人在暗處,那才叫防不勝防。”
榮智一番話說的車子胤心裡又怦怦敲起鼓來,心裡不住價叫苦:這傢伙怎地轉眼之間就把我的看家法寶學到手了?自己這不是裝鬼反讓鬼撞上了嗎?
兩人默默對視着,都看得出對方眼中濃濃的懼意,又都在深深的懼意中感到可笑。
兩人彼此間太熟悉了,除了對教主、教規,平生誰也未曾有過“懼”字,現下這是怎麼了?兩人看着看着,又都苦笑起來。
“前面是空城,”榮智用手一指沈莊,順勢又在身後畫了一個半圈,“身後左右都是伏兵。
“車兄,你說我們這是突襲沈莊啊,還是中了沈家秀的圈套,成了甕中之鱉?”
“我們也許過慮了,沈家秀應該搬不動五大世家、四大禁地來當他的救兵啊?”
“那劍仙門不是比這九家更難請動嗎?”
“這倒也是,依榮兄之見該當如何?”
“沒有辦法,只有等麻法王手中那個法寶了。”榮智仰面向天,一聲長嘆。
忽然間不遠處一陣馬蹄聲響,甚是急促,聽聲音便知是向這裡疾馳而來。
“到了,七妹終於到了。”車子胤霍然驚喜起來。
“真是及時雨啊。”榮智也面現驚喜,兩人急忙走出帳篷,佇立等候。
須臾間幾匹快馬已馳至近前,馬上一人不待馬停住,已飄然下馬,直落在榮智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個蠟封的信筒交給榮智。
“聖使大人,教主法旨。”
榮智認得來的一行人正是教主身邊侍衛,大驚失色。
他們既到了這裡,說明教主離這裡也不遠了。
他無暇細思,打開信筒,取出一張絹帛,匆匆看了一遍後便交給車子胤,回頭對恭立在他身後的金都衛的幾名頭領大聲喊道:
“發射令箭,傳令:教主有旨,即刻攻莊。”
片刻間命令已傳達到每個人,一張張低垂的強弩又高舉起來。“嗖、嗖、嗖”五支響箭升空,一支在上,四支在下,正是魔教發動總攻擊的信號。
響箭升空時,一抹晨曦掠過山頭,正照射在五支雁陣式的響箭上,金黃奪目。
同時一支支弩箭向剛剛沐浴在晨光中的沈莊射去。
相隔千年的第二次神魔大戰就此揭開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