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魔教?這怎麼可能,我們從未和任何魔教中人打交道,更不用說有什麼解不開的過節了。”
“什麼事都有可能,也沒有任何不可能的事。”沈家秀淡淡地說,
“你知道我不信佛,不信天堂和地獄,但我卻相信佛說的因和果,有因必會有果,任何果也都有它的前因。
“只不過我們看到的都是一個個果,卻不明瞭它們的因。
“一個人坐在自家的屋子裡,卻被天上掉下的石頭砸死,我們也認爲這是不可能的事,實際上卻經常發生,我們也會把這樣的事看成偶然,解釋成毫無因由的果。
“其實都是有前因的,只是無人知道罷了。”
沈祿聽得雲三霧四,根本不明白老爺在發哪朝代的感想。
“我的因是千年前種下的,如今長成惡果了,我決定自己吃下它,不管結果怎樣。”
“老爺,您不是被少林寺的那個瘋和尚蠱惑得迷失心智了吧?”
沈祿忽然想了起來:三個月前,一個少林寺的和尚自稱是三百年前的少林四大神僧之首大智禪師,他到莊裡後和莊主在地下密室裡呆了三天三夜,莊主出來後便有了一系列古怪的安排。
“胡說,太智禪師是不死神僧,你怎敢說他是瘋和尚。”
“他不過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和尚,愣說自己已活了三百多歲,不是瘋子是什麼?
“而且我問過少林的方丈,他說大智禪僧兩百多年前便已不知去向。
“一定是前往西方極樂世界成佛作祖了,怎會忽然間又冒了出來。”
“你不會認爲我也瘋了吧!”沈家秀加重了語氣。
“不敢。”沈祿知道這是老爺要發火的前兆,忙退後一步,低頭垂手作恭順狀。
“你下去休息吧,明天還有一大堆事要辦哪。”
沈祿見老爺神色語氣大是不善,不敢再亂觸黴頭,轉身退出去。
“苦果。”
沈家秀自言自語着,無奈地搖搖頭苦笑,雖然他打定主意要獨自吞下這枚苦果,不再牽連別人,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不僅是他一家一人的苦果,而是整個武林的苦果,也必得整個武林才能吃得下。
儘管這是一個人種下的。
夜色朦朧。
浩瀚無垠的天宇上,羣星俱隱,只有一輪圓月孤零零的掛在天空中,失去了星辰的拱衛,月亮雖已接近圓滿,卻顯得悽清慘淡。
夜風如水,在密林深處無形的盪漾着波濤。枝葉輕聲作響,吟唱着一首古老的歌曲。
密林小徑上,悄然行駛着一輛碧油香車。
車的前後各有四名騎士開路,殿後,兩側則各有五名騎士護衛。
二十匹大宛良駒邁着輕快無聲的步伐,疾而不亂,整齊如一,如同用一根根線牽引似的。
馬上的騎士個個勁裝結束,脊背挺的筆直,雖在快速行進中,卻不見絲毫搖晃,如同和馬匹一體塑造的雕像。
馬無聲,人無語,好像怕驚動山神和林中的精靈,又如同一隊開進人們夢幻之中的上古方陣。
這條坡路很大,也很陡,馬匹行駛起來依然如履平地。
爲首一名騎士擡頭看看前面二百米處雙峰對峙的青峰關隘口,長吁一口氣。
這是最後一道隘口了,過去之後便是平原地帶。看來天亮時就能達第一站了。
突然間“嗖”的一聲尖厲的聲音劃破夜空,一枚響箭從方陣的後面射上天空,打破了密林的沉寂,隨即從四面八方射來密集如
牆的箭矢,似乎決意要把這些人和馬射成一隻只刺蝟。
就在響箭升空的剎那間,馬上的騎士動了。
一道道寒光閃現,一柄柄刀劍出鞘。
這些騎士也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雖然猝遭襲擊,卻不慌亂,一個個在馬背上舞動刀劍,護住全身。
一陣激烈急促的金鐵交鳴聲過後,十八名騎士無人中箭,然而坐騎卻無一倖免,中箭倒斃於地,一聲聲臨死的哀鳴也被撥打箭矢的巨響蓋住。
方陣核心的車馬卻安然無恙,兩匹駕車的馬仰脖奮蹄一聲嘶鳴,爲同類的慘死大鳴不平,車門緊閉的車廂裡卻毫無動靜。
這些騎士雖僥倖逃脫一劫,心裡卻無不駭然,這些箭矢的力道奇重,撥打之下震得全身痠麻,骨頭都彷彿被震散了架,執刀握劍的手臂更是軟軟的提不起來。
雖未見到過敵人的面,已明白不是一般的攔路山賊,怕是遇到勁敵了。
爲首那名騎士低喝一聲:“我們中了埋伏了,大家靠攏些,拼死也要保護好車子。”
十八名騎士向後退縮,結成一個環陣護住那輛香車,那名騎士又運氣調息,調勻體內氣血,然後提氣發聲,喝道:
“哪條道兒上的朋友,意欲何爲?何不現身相見。”
從隘口的後面轉出兩個人來,施施然步下山坡,都是一襲黑袍,黑巾蒙面,只露出兩對精光閃爍的眸子。
“白世恩,老夫候你多時了。”
“閣下是什麼人?報個萬兒上來。”
“老夫的名和萬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已陷入絕境了,投降吧。”他右手一揮,登時從他兩側黑壓壓的涌出幾百人來,也都是黑袍,黑巾,手裡端着一張張硬弩,閃亮的箭頭在月色中熠熠生輝。
“適才那一下只是讓你們嚐嚐味道,後面這些足夠你們吃飽吃好,任憑你們胃口再大,有這麼十輪八輪的也足夠讓你們消受的了。”
白世恩正是十八騎士的頭兒,十八個人見到這等陣勢,知道徹底無望了,這種箭頭是連骨頭都射得穿、震得碎的,假若真的再來上十輪八輪,自己這些人能成爲刺猥就是最幸運的了,多半是要變成一攤攤肉醬。
“閣下究竟是什麼人?何必遮頭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說了你也不知道,給你看你也不認得,何必多此一舉,不過我還是滿足一下這臨死之人的願望吧。”
他摘下面巾,露出一張清癯的面容和一頭白髮。
“看仔細些,用不用我給你點火把照照?”那老者調侃的說。
“我們既素不相識,又無恩怨瓜葛,閣下何必要對我們斬盡殺絕。”
“白世恩,你說這話就沒良心了。”那老者故作委屈的喟嘆一聲,
“假如老夫想對你們斬盡殺絕,何必出面勸降。
“只消十輪弓箭放出,你們還能站在這裡說話嗎?恐怕早就變成一堆堆爛泥了。”
“然則閣下爲何要對我動手哪?”
“白世恩,你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不必拖延時間,你們沒有任何援軍,就是拖到明年,也絲毫改變不了現在這種局面,你自問拖得過天亮嗎?”
“不管是死是活,總要弄個明白,閣下爲何對我們這般過不去?”
“你是要弄明白老夫的身份?”
“閣下是誰我當然不知道,但不是最重要的,不會只對我們十八個人有興趣吧?”
“興趣倒是有,不過不大。我們感興趣的是車裡的人,卻是
志在必得。”
“好吧,”白世恩長長嘆了口氣,“那讓我請示一下好嗎?”
“好,你們儘管商量,多少時間都可以。
“只是奉勸你一句,不要存有任何僥倖心理,任何做法你們都會死的慘不堪言,只有乖乖的投降纔是明智之舉。”
白世恩退回圈子中,他把車門打開,探進頭去說道:
“小姐,我們陷入絕境了。”
“怎麼辦哪?”車裡一個幽幽聲響起。
“沒有辦法,小姐,我們兄弟只有拼死護着您向山上突圍了。”
“突得出去嗎?”
“可能性幾乎沒有,可是除此之外也真的沒有任何辦法,我們真是陷入絕境了。”
“白叔,你們已盡到心力了。這事讓我來辦吧。您讓我出去。”
白世恩退到車旁,從車裡走出一位銀裝素裹的女子,臉上罩着面紗。
“小姐,您能怎麼辦哪?”
“我也不知道,先看看他們想要幹什麼吧。”說完,她嫋嫋娜娜地走出十七騎士圍成的圈子,向那位老者走去。
登時道路兩旁幾百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每個人的心都隨着她的身體走動的韻律而跳動着,那種美妙的韻律就像一首天上飄來的仙樂,懾住了每個人的心神。
“老人家,您是要找我嗎?”少女走到中間,開口說道。
“可能吧,如果姑娘是沈小姐的話。”
“我姓沈,他們倒是都叫我小姐,不知是不是你所要找的沈小姐。”
那老者已是年過一甲子的人,平生對女色並不喜好,然而此時卻感到渾身燥熱,口乾舌燥,心也在沒來由的狂跳。
“應該就是沈姑娘吧。”老者強抑心中的慌亂,含含混混的說。
“應該?那就是說還是有可能不是了?”
“不,是,就是沈姑娘。”那老者急忙確定。
其實隔着面紗,他並不能確定。
但即便摘掉面紗,他也還是不能確定,因爲他根本就沒見過沈姑娘,但他心中的感覺卻認定:
這一定是他要找的沈姑娘,這世上不可能再有另一位了。
“老人家,你們攔住我是爲了要錢嗎?我知道你們在山裡也不容易,一時手頭不便也是誰都有的,要多少開口就是,何必這麼兇巴巴的?”
“不愧是沈家莊的大小姐,果然豪爽。”那老者一豎拇指。
“不過,我們不是綠林山賊,更不是向沈姑娘討賞錢的。”
“那老人家是什麼人,要做什麼哪?”
那老者被一口一個“老人家”叫得半邊身子都麻了,兇悍的心腸也軟了下來,若非職責在身,他真想揮揮手放他們過去了,爲難這樣一位美麗乖巧的女孩,他內心裡感到深深的愧疚。
“姑娘,你不要再問了,”那老者喟嘆一聲,遍佈皺紋如同桔子皮般的老臉漲紅了,“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是上頭有令,讓我們兄弟請沈姑娘走一趟。”
“去哪裡?你的上頭又是誰?”
“姑娘什麼都別問了,不是不告訴你,而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您爲什麼還要聽他的?”
“姑娘,你真的別問了,也別爲難我了。
“只求姑娘和我們兄弟走一趟,我保證姑娘不會有任何事,”
他已經跡近哀求了,心裡卻隱隱痛了起來,把這樣一位姑娘交到上頭去,那是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的,絕不會是沒有任何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