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秀貼身侍衛中並不乏眼尖之人,雖覺情況可疑,但見小姐和總管就在莊主身邊,並無異議。
又素知莊主待許飛揚和待任何人都不一樣。
也就沒人敢莽撞上前多事了。
待得許飛揚金牌亮出,所有人疑慮盡消。
包括沈丹馨在內,無人知道沈家秀把金牌給了許飛揚,當然更不知是何時給的了。
大多數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爲:
一定是許飛揚救回了小姐,莊主便把小姐許配給了他。
莊主並無兒子,偌大的家產不傳給女兒還會給誰?金牌於是乎就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落入許飛揚手中。
“英雄救美”雖是又俗又酸的老套子了,卻不但在情理之中,也是人人所想望的。
甚至沈丹馨也不免此想,暗夜中覺得臉兒發燙,心兒鹿撞,俯首拈帶,到處尋找地縫兒,可惜腳下是青石砌就的臺階。
“老奴遵命!”沈祿應諾一聲,便躬身退下臺階,向等候在臺階下面的高炳勳和十幾名侍衛和警衛頭領發佈命令。
沈家秀的貼身侍衛們拉來沈家秀和沈丹馨的坐騎,也爲每位客人選了一匹好馬。
沈家秀在許飛揚的“扶持”下上了自己的馬,他還是頭一遭嚐到受制於人的滋味,而且是在他認爲的最重要的當口,不禁百感交集,流出淚來。
見到的人還認爲他是不忍捨棄這座千年基業,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許飛揚輕輕一躍,便坐到沈家秀身後,手掌始終不離開沈家秀後背,沈丹馨上了馬,恰在許飛揚左側,低聲道:
“你可要小心點兒。”
“放心吧。”許飛揚笑着說,又向她眨了眨眼,沈丹馨驀然覺得愧對父親,不管怎樣自己都成了一名同謀者,她轉過頭去,卻又看到苗玉衝她扮鬼臉羞她,知道苗玉耳朵尖,卻會錯了意。
沈祿一馬當先,左側是侍衛隊,右側是在守莊中並未投入使用的警衛隊,其他人則在正中。
大隊人馬在靜默中緩慢地向莊門馳去,今夜的月本來應該還是圓的,可是天空中黑雲密佈,星月無光。
所有人騎在馬上,看着火把照耀下一棟棟房屋,一處處草木,眼中都飽含着淚水,許多人把手放到口中,用力咬着,不讓自己哭泣出聲。
驀地裡,一陣低沉嗚咽的號角聲響起,旋即有如平地忽起颶風,一股駭人的風濤向這面席捲而至。
隨後便是地動山搖,所有人騎在馬上,也感覺到了地面的震動,那是不知其數的馬蹄一齊踐踏在地面所引起的。
空中閃起耀眼的火光,一道道閃電霹靂般射向莊門。
其實這已沒有任何必要,僅僅是爲了泄憤。
守在莊牆上的侍衛們清楚的看到:
不遠處難辨個數的戰馬如罡風般奔襲而至。
馬蹄踐起滿天塵土,已看不清馬上騎士的面目。
無數馬匹衝上那道用無數屍體築起的斜坡,直衝而上,那道斜坡距莊牆還有些距離,這些戰馬卻都一躍而過。
馬蹄翻飛,如同憑空飛至的天馬一樣。
守莊侍衛們都放下了武器,癱軟在地上,他們還有力氣,還可以再戰,但他們卻放棄了。
莊子被攻破了,他們的職責也盡到了。
莊裡到處迴盪着:“莊子破了!”、“莊子破了!”的悽慘驚慌的叫聲。
但馬上就被落在莊裡的暴雨般的馬蹄聲所淹沒。
那道牢不可破的莊門也終於被摧毀了。
閃電的熾熱溶化了純銅,一滴滴銅水流進地面,堅固厚實的銅門也被撕裂成一片片,七零八落得像被巨人踹了一腳的破木門。
“快走。”大智神僧在馬背上平平兩掌推出,兩扇門登時脫飛而出,溶化的銅水四濺,莊外立時一片慘叫聲。
大智隨後從馬上騰身而起,迎向閃電發出處。
“所有人跟我突圍。
許飛揚拔出印劍,在空中揮舞一下,大聲喊道。
隨即策馬超過沈祿,一馬當先衝出了莊門。
在衝過莊門的一瞬間,他看
到依然有無數的戰馬衝上兩旁的斜坡,越過莊牆。
就在沈莊大隊人馬衝出莊外之時,恰是魔教集中所有力量攻入莊內之刻。
並非有人事先做好了這樣的計劃,更無法精確計算出這時刻,來打個“時間差”,只能說是“適逢其時”。
由於根本沒想到莊內的人會突圍而出,所以魔教只留了少部分人守在莊外,以防止零星的人從莊內逃逸。
這層薄弱的網一下子便被衝破了。
身處空中的歐陽震旦看到從莊門突出的完整、龐大的隊伍時,驚呆了,也氣瘋了。
他沒想到沈莊還有如此一支完整的隊伍,更沒想到這些人會突圍,而且是在這個時刻。
不管他具有怎樣的權威和神通,也無法命令極速衝進莊內的部下馬上掉轉馬頭追擊。
已攻入莊內的榮智和車子胤已發現了這是一座空莊,一面安排部下進行搜尋,一面率人向外追擊,卻被一隊隊從正面突入莊內的自己的騎兵攔住了路,氣得亂罵亂叫。
“上當了!”歐陽震旦一邊怒吼,一邊凝聚功力,向沈莊突出的人馬發射閃電。
卻又被一座座寶相莊嚴的佛像所遮攔。
許飛揚率人一口氣馳出五十里,衝出兩道山隘,這才停住稍事休息。
沿途不斷有零星的阻攔,也看到幾支打着火把迤邐而來增援的魔教隊伍,不是一衝即潰,便是遠遠避了開去。
許飛揚這時才鬆開撫在沈家秀背上的手,解開了他的穴道,等着他對自己大發雷霆。
沈家秀得到自由後,好半天不說話,只是仰天長嘆。
“沈莊主,你要罵就儘管罵吧,反正已經做出來了。”許飛揚小聲說道。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還有臉說已經做出來了。”沈家秀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不單毀了我的全盤計劃,更是害了你自己。”
“如果只是害了我自己,那就好了。”許飛揚微笑着說。
周圍的人見兩人切切私語,便都識趣避了開去。
只有沈丹馨留下了,準備適當時候爲許飛揚說上幾句好話。
“害你自己就好說了?你自己現在已不是你自己,你明白的。
你根本沒有權力這樣亂來。”沈家秀越說怒氣越盛,火光下臉色鐵青得嚇人。
“沈莊主,我不知道你的計劃是什麼?”許飛揚跳下馬來,走到前面,和許飛揚面對面,臉色莊重,語音堅定,“但我知道那計劃的中心就是你要死在莊裡。
“你自稱贖罪也罷,殉難也罷,反正是一回事。
“就因爲這一點,我不會讓你的計劃得到實施的。”
沈家秀沉默不語,他忽然間覺得許飛揚有些不一樣了。
“不管你對我說的那些有多可怕,”許飛揚繼續說,“那畢竟是以後的事,以後的事究竟會怎樣,那是誰也無法知道的,但目前的事我知道,我也能做。
“如果我今天能救你卻袖手不救,你又怎能指望我將來救更多的人。
“一人不救,何以救蒼生?”
“你說的也許對。”沈家秀忽然泄了氣般伏在馬背上,嘆息道,“可是你真的不懂,如果我死在莊裡,他們大概要用一年左右的時間了猜測東西的去向。
“或許還要用一年的時間才能把目標對準你。
“可是現今他們大概不用一個月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一個與世無爭、與人無益的老人,能用一死爲你換得兩年的時間,真是死得太值了。
“可你這樣一作,不單你可能馬上要暴露在他們面前,甚至會促使他們馬上對中土武林全面開戰,這又要多死多少人。
“有時候不救一人正是爲了救更多的人,不救一部分人也正爲了救全體的人。
“你以後真要明白這個道理並時時銘記在心了。”
“這道理有什麼不懂的。”許飛揚心裡想着,並沒說出來,“一個人如果忍心不去救一人,也就能忍心不救一部分人。
“理由就是他要救整體的,過於崇高的理由往往會成爲怯懦、卑劣乃至殘
暴不仁的藉口,無論救人還是殺人都是一樣。”
他不把這些話說出來,不止是不想直言不諱地頂撞沈家秀,而是他真的明白沈家秀的良苦用心。
雖然沈家秀不會武功,不是英雄,也成不了佛人,但確實是位仁人。
一個隨時準備爲中土,爲衆生犧牲自己乃至整個家族的人,而且立志堅定,決不動搖。
“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沈家秀問道,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承認這既成事實了。
“這我怎麼知道,當然要聽您的。”許飛揚一臉茫然。
“你已行使了我賦予你的全權,就繼續到底吧。你吩咐阿祿:把現有人馬編成五隊,向五個方向撤走。
“每過五十里,每隊再分成五隊,分向五個不同的方向。
“只要出了兩三百里,魔崽子們就會被分散的精光,根本不知向哪個方向追了。”
“沈莊主,您還懂用兵打仗啊?”許飛揚又驚又喜,佩服的五體投地。
“着有什麼。”一直沒開口的沈丹馨笑了起來,“祿叔,高叔他們的武功還都是爹教的哪。
“這些侍衛、警衛也都是我爹一手訓練出來的。”
“您不會武功怎能教人習武啊?”許飛揚驚訝得難以置信。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一點三腳貓的功夫有什麼難教的。”沈家秀不以爲然的說。
許飛揚摸了摸頭,沈祿、高炳勳的武功還算三腳貓?四腳貓的武功又在哪裡?況且根本不會武功的人會教出這幾位高手,豈不等於一個不識字的人教出了幾位狀元嗎?
疑惑歸疑惑,許飛揚還是走過去把沈家秀的話對沈祿又重複一遍。
沈祿對許飛揚暗中挾持主子一事是心知肚明的,當許飛揚許諾要說服莊主改變主意時,他就已經有了預感。
當他看到主子張口卻又不語的樣子時,已明白了一切。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法子,他曾欲實施而沒有得手,見許飛揚依然抄襲他的手法,他不僅不惱,反而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他一聽這計劃,便知不是出自許飛揚的腦子。
看着許飛揚大模大樣,發號施令,肚子裡暗笑,臉上卻愈發恭謹,口中唯唯諾諾。
沈祿向大小頭領安排人手和轉移方向,逐步化整爲零,最後每個人都隱身到沈家遍佈中土的堂口店鋪中,等候召集。
這計劃並非沈家秀臨時擬就的,而是早就擬好的遣散計劃。
如果魔教的攻擊推遲一天,這計劃早就實施了。
而到了如今,計劃並無太大的變動,只是由單純的遣散變爲分散追兵的力量,誠爲一舉兩得。
“沈莊主,魔教不過是一武林門派,爲何會有如此之多、如此精良、如此兇猛的軍隊?”許飛揚提出了久存心中的疑問。
“假如魔教只是一個門派的話,何至於毒流中土?”沈家秀說道,“魔教是用教義吸收教民,又用兵法部勒教民,又用武功訓練他們。
“所以魔教中人散入武林便是武林人士,聚集爲兵又是軍隊。
“他們絕不甘心於只作武林一個大門派,而是要征服中土,建立一個九大古國模式的國家。”
“歐陽震旦想當皇帝?”
“不止是皇帝。”沈家秀笑了笑,“他要當的是西方魔教第十大神魔。
“皇帝還是要死的,而神魔卻可以永遠不死。
“不止是歐陽震旦,歷代中土魔教教主的終極目標都是成爲第十大神魔。
“做不做中土帝國的皇帝倒在其次了。”
“是這樣,難怪他如此賣力了。”許飛揚自言自語着,他想到歐陽震旦在空中發射閃電的樣子,不禁脫口問道:
“他還不是神魔嗎?”
“他還差的遠哪。”
“九大神魔比他還要厲害嗎?”許飛揚着實想象不出還有比歐陽震旦厲害的人,他的武功已不能稱之爲武功,只能稱之爲“神通”了。
“許正陽祖師比你還要厲害嗎?”沈家秀笑着反問一句。
“這……怎麼能比啊?”許飛揚臉紅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