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Chapter 66

重疊門扉層層關閉, 徐霜策疾步上前,彎腰從地上撈起宮惟的身體,打橫抱在懷裡, 徑直進入內室放在了寬大的牀榻上。

宮惟尚在微微抽搐, 視線渙散, 齒縫間全是滲出來的血絲。

徐霜策一探他氣海, 神情微沉。

就剛纔這麼一會兒工夫, 宮惟全身靈力就像被吸走了似地,一絲一毫不存。徐霜策雙指按在他眉心間灌進去少許靈力,但宮惟連點反應都沒有, 不管多少力量灌進去之後瞬間就消失了。

他的氣海深處彷彿有個巨大的空洞,急劇消耗着這具身體的靈力甚至是生命, 無論如何都填不滿。

“……徐白……”

徐霜策低聲問:“剛纔發生了什麼?”

宮惟發着抖向他伸出手, 眼睛雖然睜着, 但卻好像沉浸在某個遙遠的夢中,又沙啞地喚了一聲:“徐白……”

徐霜策攥住了那隻冰涼的手, 低聲說:“在。”

但宮惟似乎不滿足,又竭力支起上半身往他懷裡貼,發出急切的呢喃聲。徐霜策原本一條手臂把他撈在懷裡,如此便放開了緊攥着他的另一隻手,改成將他整個人擁在自己懷中, 低聲道:“別怕, 沒事了, 別怕……”

電光石火間, 他左心口突然一涼, 隨即熱血噴涌而出。

“……”徐霜策驀地鬆開手,牙關裡迸出兩個字:“宮惟……”

他死死抓着宮惟的手腕, 不讓那鋒利的指尖再往裡探,同時上半身慢慢向後退。

只見宮惟指尖已經沒入了他左心處皮肉中,在滄陽宗主外袍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跡,鮮血在白皙到透明的手背上縱橫交錯,兀自一滴滴掉在牀褥裡。

近在咫尺的目標卻無法得手,宮惟發出難耐的嗚咽聲,越發用力向前探。他整個人已經不清醒了,只有徐霜策的鮮血才能給予強烈的刺激,讓他視線發直,死死地盯着,全然不顧自己嘶啞炙熱的喘息。

魔咒般的偈語在混沌的元神中一遍遍轟響,雷鳴般淹沒了所有感官——此境無力爲繼,神明亦不奈何。

唯有殺徐一途。

唯有殺徐一途——

徐霜策聲音蘊藏靈力,如醍醐灌頂:“宮惟!”

喀嚓一聲清脆聲響,宮惟竟然硬生生扭斷了自己被攥住的腕骨!

徐霜策心神俱震,閃電般放手。宮惟立刻踉蹌下榻,如被控制的傀儡直撲了上來,直勾勾的瞳孔只盯着徐霜策胸口那片血跡,招招出手直奔心臟,剎那間過了數十招!

宮惟沒有靈力,這具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但出手間竟然有種瀕臨絕境不死不休的狠辣。徐霜策並不正面相抗,邊擋邊退連去數丈,轟隆一聲宮惟撞開內室鯨骨屏門,染血的指尖已近在眼前——

徐霜策的後背抵上了牆壁。

如果他閃身避開,宮惟勢必收不住勁,強行收勢定會傷到他自己。

千鈞一髮之際,徐霜策立定腳步,於巔峰一瞬抓住宮惟迫至面門的指尖,以強大的柔勁化去其鋒,“喀拉”脆響掰正了他脫臼的手腕,迎面一把將他攔腰釦住!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宮惟因慣性向前傾去,滿心殺意如燒如沸,眼底卻突然映出了徐霜策右手中指上那根細心纏繞的髮絲。

只見那絲長髮終於不堪廝殺氣勁,無聲無息地鬆脫,緩緩飄向了地面。

“……”

宮惟如夢初醒,呆滯的瞳孔終於現出一絲清明,掙脫徐霜策向後退了數步,然後在天旋地轉中頹然半跪在了地上。

徐霜策剛要疾步上前,便只見他顫抖着一擺手示意不要靠近,閉上眼睛勉強定了定神,說:“……你快走。”

徐霜策沒動:“宮惟?”

“快走,待會我就控制不住了。”宮惟一手死死摳進玉石地磚,指縫中鮮血橫流,說話時咽喉也帶着戰慄的血氣:“我不想殺你,但那個……那個聲音……”

徐霜策沒有離開,而是上前單膝半跪在他身側,半強迫抓起他支撐在地上的手,在那傷痕累累的手指上一拂,大大小小的細碎割傷便自然癒合,化作了淺淺的傷痕。

他把那隻冰涼戰慄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這樣宮惟大半身體的重量都不由自主倚靠了過來,被他穩穩地撐着:“是誰讓你殺我?”

宮惟喘息着搖了搖頭,突然低聲說:“徐白,我不是人。”

前日在牀笫間他也這麼說過,但那更多是一種嬌氣的抱怨,不像現在這麼沉靜、清晰。

他說:“我是天地間的一縷‘念’,出生就是爲了達成某種目的。天地讓我做什麼,我就得做什麼,天地讓我殺你,我就得殺你。還記得那年我誕生在滄陽山的桃花林麼?如果當時把我撿回去的人不是應愷而是你,也許你早就已經死了。”

僅僅這麼一番話,宮惟便幾番控制不住神智,全身一陣陣繃緊,幾欲對徐霜策近在咫尺的心臟出手,但都被他自己強行壓制住了。

“十六年前昇仙臺上,其實我心裡知道很難得手,你太強太敏銳了。但魂魄元神一直在催促我,天地萬物都在催促我,我沒有辦法……明知不可也得硬上,就像現在這樣。”

宮惟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艱澀道:“如果你還像前世那樣討厭我就好了,至少我下手的時候,能少難過一些。”

“……”徐霜策沙啞地問:“那我死之後呢,你會怎麼樣?”

宮惟沉默須臾,說:“我不知道,也許會迴歸天地間。”

彷彿一根鋼針刺穿了徐霜策的肺腑。

宮惟似乎生來就跟難過這個詞沒關係,他總是那麼風流狡黠的,輕輕鬆鬆的,對周圍每個人都很好,每個人也都很喜歡他。

但那些來自於別人的喜歡,帶給宮惟的都是愉快、熱鬧、花團錦簇。唯有來自徐霜策的“喜歡”,只會帶給他無可奈何的難過與悲傷。

那瞬間徐霜策心中甚至升起一絲衝動,想就這樣讓他動手算了。兩人互相依偎在血泊中,一同化作天地間的飛灰,從此再也不分你我,也比如今這樣彼此傷害心灰意冷要強。

但天門關深淵中度開洵的那些話,又像弓弦般緊緊勒着他的心神,讓他不敢鬆手放開最後一絲理智。

“宮惟,”徐霜策凝視着他蒼白的側臉,終於把那句話問出了口:“你有沒有想過,這天地只不過是你自己做出來的一個幻境?”

宮惟神光渙散,似乎費了一番功夫才理解他在說什麼:“……幻境?”

“不可能。我爲什麼要做這個幻境?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那麼大的幻境。” 宮惟冷白深刻的側臉上浸透了汗,陰影中只見嘴脣不住顫抖,看起來有些神經質:“瞳術以目力所及爲限,鏡術以光照所及爲限,除非是……除非是……”

徐霜策突然產生了某種預感,只見宮惟全身薄薄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甚至劇烈地戰慄起來,語無倫次道:“除非是……除非……是夢境。”

——夢境。

這個詞剛出口,宮惟整個人靜了下來,像尊沒有生命的冰雕一動不動盯着前方。

“夢死蝶生,夢有盡時。”詛咒般的偈語從元神深處一圈圈迴盪來,猶如鐘聲越來越響,直至震耳欲聾:“夢生得死,夢死得生——”

殺了徐霜策。

必須殺了徐霜策——

徐霜策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宮惟?”

話音剛落,宮惟猛然掙脫了他的掌心,再度被本能中沸騰的殺意控制了,甚至不顧自己頹弱的身體:“白太守!”

一道森寒劍氣從內室飛射而來,被宮惟握在掌中,鏗鏘出鞘,一劍當頭斬來。

但徐霜策動作更快,劈手召出不奈何,連劍帶鞘重重擋住了白太守劍鋒,完全不用靈力,純憑劍技過了宮惟十餘招,閃電般在對方靠劍柄處一撬!

噹啷!

宮惟失手落劍,徐霜策擲出不奈何,千鈞一髮之際將白太守打飛,兩把劍飛旋着掉到了數丈以外。

緊接着他一把扛起宮惟,疾步來到內室,把人摜上牀榻,一手按着宮惟不讓他掙扎,另一手三指併攏、用靈力逼出指尖血,迅速在宮惟手腕上、腳腕上、兩側牀柱上寫下了符咒。蘸血而成的禁錮符幾乎立刻就爆發出了極強的威力,彷彿具有生命般活動起來,一圈圈結結實實把宮惟鎖在了牀上,頓時讓他動彈不得。

“徐……”宮惟急促發抖,神智一時清醒一時模糊:“徐白……”

徐霜策伸手摁住他眉心,想要輸入靈力,卻被他竭力扭頭避了過去:“要不你殺了我吧,徐白。我真的下不了手,乾脆你殺了我吧……”

徐霜策用力按住他,額頭貼着他冷汗涔涔的額角:“沒關係,別怕。”

宮惟嘶啞道:“我好像在做噩夢,不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別怕。”徐霜策不爲所動,低聲說:“一定會有辦法的。”

宮惟削瘦的身體還在不停顫慄,但徐霜策緊緊擁抱着他。不知多了多久,痙攣和掙扎終於靜止,宮惟精疲力盡地昏睡了過去。

徐霜策呼出一口氣,這時殿外空中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隆——

他驀然擡頭。

巨大的坍塌聲響徹天際:

轟隆!!

“宗主!”殿外溫修陽疾步而來,聲音罕見地變了調:“滄陽山上空天塌了!”

殿門轟然齊開,徐霜策大步而出,御劍直上高空。

只見滄陽山以北,天穹就像一枚蛋被敲出缺口,赫然坍塌出了一道黑洞。那洞口約有百尺見方,其內深不見底,陰冷無比的風正從洞內向大地席捲而來。

“師弟這是怎麼了?!”“師妹!小師妹!”“快,快來救人!”

只見遠處地面上,滄陽宗各處正亂成一團。幾名年幼的外門弟子被黑洞中刮出來的風吹到,連哭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便驀然化作了紛紛揚揚的緋色花瓣。

狂奔前來搶救的師兄師姐措手不及,亦被陰風拂面而過,原以爲此命休矣,卻各自震驚地發現自己還好端端站在原地。

倖存者還沒來得及慶幸,更大的驚呼從四面八方響起——更多的小弟子們爆成了一團團桃花,無數緋色桃雪閃動着靈力的微光,在風聲中旋轉直上天際,被吸進高空那黑洞中,便消失不見了。

“宗主!”溫修陽御劍而來,神色倉惶但竭力壓制:“三十六位真人已結成陣法,靈力充足,隨時可以配合宗主補天!……”

徐霜策卻打斷了他:“凡人如何補天?”

溫修陽一怔,當場啞口無言。

只見徐霜策負手立在不奈何劍上,那雙眼睛黑沉沉地,望向遠處接二連三化成桃瓣飛走的小弟子們,突然問:“這些消失的人年歲都不到十六吧?”

溫修陽一頭霧水:“弟子……弟子與外門聯繫不多,但剛纔一路上撞見幾個,確實都形容幼小,應該是不超過十六歲……”

徐霜策低聲道:“果然。”

果然什麼?

溫修陽還反應過來,便只見徐霜策拂袖而去,竟然完全沒管頭頂高空中黑黢黢的深洞,御劍直落地面,腳步不停跨過了禁殿的門檻。

溫修陽愕然:“宗主?!”

徐霜策徑直穿過外間,進了內室。宮惟尚自昏睡在榻,面容灰白眉心緊蹙,似乎在昏迷中仍然忍受着不爲人知的痛苦。徐霜策二指摁在他眉心氣海上,迅速灌注進去磅礴、精純的靈力,如怒海漲潮連綿不息,洶涌直貫元神!

換作任何門派宗師,都經不起這麼巨量的消耗,但徐霜策絲毫未停。一開始就像泥牛入海,不論多少靈力灌注進去都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足足一炷香時間後,宮惟發青的嘴脣終於透出一絲血色,氣海中也總算積聚起了微許靈力的漣漪。

“補、補上了!”

“天補上了!”

……

殿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喊,衆目睽睽之下,天空中那道黑洞竟然自己開始“癒合”,終於消失不見,那詭異致命的涼風也隨之徐徐平息。

有人驚魂未定,有人喜極而泣,有人還在四處尋找憑空消失的師弟師妹……徐霜策終於收回神識,疲憊地一拂袖,十二道殿門頓時閉攏,寢殿內恢復了空曠和安靜。

寬大的牀榻上,宮惟似乎終於暫時擺脫了噩夢,呼吸平穩輕細,長長的眼睫烏黑如同鴉羽。

徐霜策凝視着他,耳邊響起深淵下度開洵嘶啞的聲音:

“這座龐大的幻境已經開始脫離控制了。沒人知道它還能運行多久,但維持它的法力正在被漸漸耗空……”

耗空之後呢,會發生什麼?

天穹坍塌,大地開裂,所有人都在滅世的洪流中回到現世?

現世凝固的時間開始恢復流動,昇仙臺上的宮惟在絕望中被他一劍貫心?

“你不會死的。”徐霜策盯着宮惟平靜的側顏,輕輕道:“要是你死了,我就蕩平鬼垣,掀翻地獄,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把你帶回來。”

他俯下身,在那冰涼潔白的眉心中印下一吻,腦海中再次想起宮惟的話——瞳術以目力爲限,鏡術以光影爲限,除非是……

除非是夢。

記憶深處閃現出幾段零碎畫面,漸漸清晰起來,徐霜策壓緊了形狀鋒利的眉角。

當年刑懲院長與滄陽宗主針鋒相對的時候,他們之間確實有過一段關於“夢境”的對話。但那已經太久遠,且隱秘猶如彼此的感情,多年來從無第三人知曉。

“——你知道麼,徐白。”那天黃昏時,滄陽宗書庫深處的角落裡,宮院長脣角輕柔地挨在他耳邊,笑吟吟道:“若是我白天看見一隻蝴蝶,那天夜裡一定會夢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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