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Chapter 98

掙扎中宣靜河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來者何人?!

山林中越來越逼近的異響都被湖水隔絕了, 宣靜河不斷下沉,竭盡全力想要掙脫,但不論他怎麼發力, 橫貫在腰間的那條手臂都紋絲不動, 就像精鋼鑄就的桎梏一般。

咽喉裡殘存的空氣一點點流失, 宣靜河修爲再強也不可能水下閉氣超過一刻鐘, 終於在此時氣息斷盡, 猛然嗆出了肺裡的最後一絲空氣!

身後人把捂在他嘴上的手一鬆,用力扳過他冰冷的下巴。

緊接着溫熱的脣覆了上來。

空氣渡進咽喉,但宣靜河彷彿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長髮與袍袖在水流中飄揚而起,就像徐徐綻放在湖底的一朵睡蓮。

人的皮囊真是最不可信的。明明心腸如鐵石一般剛硬, 長相卻秀美文靜, 脣舌柔軟微涼。

“才這樣就……”

男子揶揄地喃喃了一句什麼, 然後他凝視宣靜河昏迷的側顏片刻,心頭那一絲戲謔又化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忍不住再次低頭親吻下去。

——就在這時。

不器劍無聲無息貫穿了男子的腹部,一片淡金色血液在水底瀰漫開來!

“!”

男子疾速退後,宣靜河瞬間掙脫桎梏,一擡頭露出了森寒的眉眼!

矩宗握劍的手背青筋突起,劍身勃然而出, 凌厲劍光甚至在一瞬間將水流斷開, 映亮了前方黑暗的湖心, 然而轉瞬即逝的光亮卻什麼都沒有映出來。

人呢?

一劍貫穿腹部, 竟然還能這麼快逃走?!

突然宣靜河眼神一瞥, 敏銳察覺到一股陌生而強大的氣息正疾速逼近身側——又來了!

不器劍如蛟龍一般閃電刺出,但這一次來人卻比他還快, 在閃身避過劍鋒的同時,一掌就從身後扣住了他的咽喉,用力之大甚至讓宣靜河清清楚楚聽見自己喉骨咔!地一聲。

“矩宗,”那懶洋洋的男聲還帶着笑,但一字一句都邪惡得讓人膽寒:“你跑不了的。”

緊接着宣靜河耳梢猝然傳來劇痛,被對方尖利的犬齒毫不留情地刺穿了!

鮮血頓時逸出,宣靜河瞳孔微縮,反手轟然一道法訣拍出去——這一擊不可謂不凌厲,但出手的剎那間他就知道已經遲了。

犬齒放開了他的耳梢,對方鬼魅般的氣息隨水而逝,最終只留下沙啞短暫的一笑,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宣靜河一手緊緊捂住流血的耳梢,連指尖都在不住顫慄,面色寒冷如冰,迅速上浮嘩啦一聲探出了水面。

天魔衆女已經消失,那前仆後繼的淫靡幻影一個也不剩。

宣靜河劇烈喘息着,溼漉漉的鬢髮從蒼白的臉頰垂落下來,鬆手一看滿掌心都是血。

佈陣者到底是什麼人?

他爲何擁有這麼強大到恐怖的力量,能在頃刻間壓倒性地制住自己?

宣靜河勉強止住喘息,剛要淌水上岸,突然動作又一頓,彷彿察覺到什麼不對,慢慢擡眼望向四周。

白天明明一絲風也沒有的山林,此刻卻漫山遍野都是風聲,長長短短的呼嘯彷彿吹着尖厲的哨子越來越逼近,湖邊樹叢也隨之搖晃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劇烈。

然而月光清清楚楚照出了高處的樹冠,根本沒有隨風簌簌,幾乎就是靜止的。

宣靜河的視線一寸一寸移向樹叢,他終於知道了剛纔在水下時那男子爲什麼叫他不要出聲——

一道佝僂人影率先鑽出樹叢,月光映出了他弓起的背,青黑的皮膚,全身上下無數道腐爛抓傷,以及不斷髮出尖銳漏氣的血盆大口。

緊接着,更多相似的身影也鑽出樹叢,三五成羣,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包圍了整座湖泊,密密麻麻每一張腐爛的嘴裡都露出滿口利齒。

它們曾經是村民,有的身上還掛着襤褸衣衫,但現在已經絕不能再稱之爲“人”了,而是介於活人和死屍之間的一種怪物。那些腐爛的胸腔中不斷髮出漏氣聲,悠遠而又淒厲,從遠處聽來就像風聲吹着哨子穿過山林——

原來入夜後山裡根本沒起風。

漫山遍野的“風聲”都是因爲它們在逼近!

宣靜河死死握住不器劍柄,不由自主在水中向後退了半步,頃刻間唰地一聲,所有村民渾濁的雙眼都投向了他。

這些活死人的瞳孔早就散了,密密麻麻一片全是腐敗眼白,隨即接二連三發出更加尖銳的嗥叫,爭先恐後踏進湖裡,踩着水花向他涌來!

宣靜河喝道:“不器!”

鏗鏘雪光劃過,下一秒宣靜河御劍而起,堪堪躲過了從水底潛伏而來的活死人。

但這不是結束,滿湖面“村民”就像沸騰了的餃子鍋,甚至爭相向高空伸出指爪去夠宣靜河的衣角;從高處向下望去,大片山林中全是這樣的怪異身影在涌動,慘淡月光照出它們青黑的軀體,密密麻麻數以千計。

那竟是漫山遍野的活死人潮!

·

與此同時,獵戶後院。

屋裡篝火燃燒,發出輕微噼啪聲。遠處深山裡的風又大了,透過破敗窗縫,傳來悠長尖銳的嗚咽。

“玄道長跟隨矩宗大人,已經很多年了吧?”曲獬往火裡扔了半根柴,微笑着問。

他剛纔一直靠在角落裡,既不說話也不動,好似神魂早已飛去了別處,只留一具無知無覺的軀殼在此地和衣而臥,這會兒卻突然睜眼來了這麼一句。

玄成謹慎地縮在屋子另一側最遠的拐角,聞言擠出兩個字:“還好。”

“矩宗可有心儀的道侶?平時都喜歡做什麼呢?”

“這倒……”玄成突然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長夜無事,聊聊天嘛。”

玄成警惕地道:“在下與曲公子似乎沒那麼多好聊的。”

曲獬不以爲意:“我看矩宗這個人,好像很一本正經,不太喜歡與人產生身體接觸的樣子。”

玄成冷聲道:“不僅如此,矩宗大人還厭惡舉止輕浮之徒,尤其不會搭理那些心懷鬼胎蓄意接近的人!”

“……”

跳動的火苗映照出曲獬半邊側臉,另外半邊隱沒在陰影中。他看上去像是在笑,但那神態又有些說不上來的詭異,半晌輕言慢語地吐出了兩個字:“是嗎?”

然後他頓了頓,毫不在意地繼續問:“矩宗平時可有喜食之物?慣用什麼味道的薰香?偏好穿什麼樣式的衣服?還有什麼日常習慣是我應該知道,但還不知道的嗎?”

他的窺探如此明目張膽,讓玄成心頭不由升起驚疑:“你想知道這麼多做什麼?你、難不成你還想……”

“我回去做好準備,以免將來薄待。”曲獬笑吟吟地道,“畢竟以後他終年被鎖在黃泉鬼蜮,仔細想來,也是挺可憐的。”

玄成霍然起身,這一驚非同小可:“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

他身後的屋門虛掩着,這時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蹣跚腳步聲。

玄成的第一反應是那老太太來了,還要再怒斥曲獬,卻不得不暫且住嘴,轉身就要去開門,誰知手剛碰到門栓,就聽身後傳來一句: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做。”

“你說什麼?”

只見曲獬盤腿坐在火堆前,跳躍的火苗讓他大半身影看上去虛虛實實,唯有眼底閃爍着絲絲猩紅寒光,嘴脣中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齒。

那笑容裂得太大了,在少年俊美的臉上十分違和,有種鬼氣森森的妖異: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去開門。”

寒意混雜着恐懼直衝腦頂,玄成失聲:“住口!!”

砰——砰——

機械拍門聲在此時響起,玄成把門一開,霎時與門外的青黑麪孔來了個眼對眼!

“……”玄成下意識退後半步:“這是……什麼……”

這景象足以讓任何人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只見那衣衫襤褸、身軀腐爛的陌生“村民”直勾勾盯着他,突然張嘴就咬了下來!

“——什麼東西!”

玄成破口失聲,下意識去擋,被對方狠狠咬中手腕。劇痛和驚懼讓他爆發出極大的力量,一把將“村民”推得飛了出去,轟隆一聲重砸在地,當場攔腰將上下身摔成了兩段!

滿地內臟與淋漓血水映在玄成眼底,但他還沒來得及震驚自己竟然殺人了,就看見不遠處院門哐當壓塌,然後更多“村民”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

這些人無一不身體殘缺,隨着呼吸在胸腔裡漏出悠長的迴響,拖着沉重的腳步向自己圍攏;緊接着地上那分成兩段的屍體竟然動了動,用兩手支撐起上半身,一擡頭露出渾濁黃白的眼珠,直直向自己爬過來!

“走開……走開!!”玄成發着抖退後,鏗鏘一聲拔劍:“何方妖祟!站住!!”

最後一字話音未落,七八個活死人同時撲了上來。

玄成再也顧不得犯殺生戒條,極度的恐懼讓他擡劍就砍,然而活死人數量太多了,前仆後繼像漲潮般向玄成淹來,既不知道躲避也不畏懼受傷,甚至那些被砍翻在地的殘肢也還在掙扎抓撓。混亂中玄成腿上卻被抓撓得血痕累累,甚至被一顆砍落在地的頭顱趁亂咬住了腳腕!

“——啊!”

玄成一聲痛叫踢飛頭顱,使出全身力氣推開無數雙枯手,強行御劍而起!

轟隆一聲重響,搖搖欲墜的屋頂被他咬牙硬撞出一個洞,頓時塌了半邊。

但衆多活死人卻不放棄,迎着傾瀉而下的木屑碎瓦往上爬,爭先恐濃厚伸手來夠他,月光清清楚楚照出了無數張裂到極致的血盆大口。

玄成全身血都冷了,正當這時一股熟悉的強大靈壓自遠而來,他擡頭一看,遠處一道白袍翩飛的身影御劍疾速而來,是宣靜河!

“矩宗大人!”

玄成脫口而出,緊接着如夢初醒,突然想起自己遺忘了什麼——曲獬被丟在了他腳下的屋裡!

他本能已經意識到曲獬不對了,但緊急關頭來不及細思,如果在宣靜河眼皮底下見死不救的話,那事後肯定是會被逐出師門的。因此他只得一個猛子紮下去衝回屋,揮劍砍翻蜂擁圍上來的活死人,吼道:“曲公子!”

身後沒有傳來回答。

難道已經被咬死了?

剎那間玄成心頭劃過一絲不知是愧疚還是慶幸的情緒,然後他一回頭,霎時僵住。

屋外擠滿了活死人,屋裡是滿地腐血殘肢。就在這修羅地獄般的慘景中,曲獬盤腿坐在唯一一處乾淨的空地上,左手端着酒盞搭在膝頭,右手支着漂亮的下頷,正頗爲有趣地望着他。

“……你……你怎麼……”

曲獬沒有回答,右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啪!

彷彿一道指令被下達,幾個活死人從廢墟中嘩啦啦起身,全身四肢反方向彎折,搖搖晃晃向玄成爬了過來!

“……是……是你……”玄成發着抖退後半步,霎時心頭一片雪亮,什麼都明白了:“這山裡的邪祟就是你,一切都是因爲你!你是……你是故意跟我們進山裡來的!”

曲獬笑了起來。

“你,你不是人,”玄成目眥盡裂:“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等你死後,魂魄會來到黃泉地府,也就是我的疆土。”

曲獬飲了口酒,悠然笑道:“我是天道之神,你們凡人通常稱呼我爲……鬼太子。”

“……鬼太子……”

玄成難以置信地搖着頭,突然扭頭向外疾奔,不要命的嘶喊甚至破了音:“矩宗大人快走!他是——”

曲獬擡起右手,五指隔空一攥。

下一秒,玄成只覺心臟被巨力猝然絞緊,眼前發黑雙膝軟倒,撲通一聲重重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識前一刻,他的視線餘光看見曲獬將杯中殘酒隨意地潑進火堆,隨即站起身,火光中那側影氣定神閒,猶如一個俊美無儔的惡魔。

緊接着,不器劍驚世劍光當空殺到!

劍弧如平地颳起扇形颶風,將屋外大批活死人一掃而空,頓時清出了一片空地。宣靜河落地收劍、箭步而入,一眼瞥見了地上生死不知的弟子:“玄成?!”

“矩宗大人!”曲獬又驚又喜迎上前來,隨即轉爲焦慮不安:“這些村民突然闖進來,玄道長爲了保護我,才……”

就在這兩句話間,宅院外的風聲又接二連三響起,是湖邊的活死人潮尾隨着宣靜河的氣息一路追來了!

宣靜河全身浸透湖水,面頰有種白瓷般的冰冷光暈,溼漉漉的黑髮被隨意綁在腦後。他一手握劍一手扛起昏迷的玄成,乾淨利落打斷了曲獬:“跟我來。”

“矩宗大人往何處去?”

“這裡不能待了,把老太太帶走,去氿城。”

黑夜烏雲層層,毛月亮映出屍山血海的盛景。宣靜河一劍盪開前仆後繼的活死人,但還沒來得及趕到主屋前,卻見主屋後門哐當重響被撞開了,老太太慘叫着摔了出來,好幾個活屍正扒着她瘋狂撕咬,在血肉狼藉的地上滾作一團。

宣靜河平生從未見過這人吃人的血腥場面,滿地血肉腸子就這麼直接撞到面前,心性再強硬都不免當場變色,一掌將那幾個活死人擊得橫飛出去,但老太太已經肚腸橫流,嘴脣蠕動幾下,猛地涌出大口鮮血,眼見是不活了。

“……”

宣靜河僵立在原地,握劍的手微微發抖。

“沒關係的,矩宗。” 曲獬從身後握住了他冰涼緊繃的手腕,溫言道:“不是你的錯。”

宣靜河干澀地張了張口,這時卻感覺玄成身體猛地一抖,緊接着哇地噴出一口血箭來。

“玄成?”

宣靜河立刻喚了幾聲,卻沒有得到迴應,反而見玄成全身抽搐得越來越厲害,甚至連他一手都快扶不住了。曲獬見狀趕緊上來幫忙,震驚道:“玄道長只是被咬了一口,怎的會變成這樣?”

宣靜河心知這樣下去不妙,眼見周圍衆多活死人又要漸漸聚攏,當機立斷一把按住曲獬的肩,把他推進身後的柴房門,旋即自己也閃身進去,把厚厚的木門一關,用門栓死死抵住,揮手用靈力點燃一堆柴火,把玄成小心快速地平放在了地上。

“咳咳!咳——”

昏迷不醒的玄成一口口嗆出黑血,上半身以一種極其古怪的姿態反弓起來,似乎要從地面上彈起來似的。

宣靜河不顧外面活死人越來越響的拍門聲,迅速檢查了玄成全身傷口,又一股精純靈力強行灌進弟子的氣海,臉色如堅冰般森寒:“他真的只是被咬了這一口?”

曲獬看上去似乎驚懼已極:“是……是的,怎麼會……”

就在這時,柴房角落裡傳來了“咚!”“咚!”的敲擊木板的悶響,兩人同時回頭一看,是白天那具棺材!

這柴房正是剛纔那具棺材擺放的地方,此刻薄薄的棺材蓋正隨着敲擊不斷震動,木屑灰塵簌簌而下,彷彿裡面的東西馬上就要掙脫而出。

曲獬倒吸一口涼氣,貌似驚恐地捂住了嘴。

——轟隆!

只聽一聲重響,棺材蓋被活生生掀開,白天那個死得不能再死的獵戶直挺挺坐起來,胸腔鼓動發出尖嘯,大張着腐爛的嘴,連滾帶爬向宣靜河衝來!

——怎麼會這樣?

白天明明還是一具屍體,晚上卻復活了?!

種種異象閃過腦海,所有線索連成一線,宣靜河突然意識到了最致命的關鍵。

但此刻來不及細思,他一劍將獵戶整個身體斜着劈成兩半,砰砰兩聲重砸在地;連着頭的那一半殘屍還掙扎着要往前爬,被一劍刺穿頭顱,濺出滿地腐血,這才徹底倒地不動了。

“……被咬死的人,白天都是屍體,晚上卻會醒來。”

宣靜河微微喘息,握着尚在滴血的不器劍,每一個字都是從乾澀的咽喉裡硬擠出來的:“它們白天蟄伏在這深山裡,晚上出來遊蕩覓食,活人發出聲音便會成爲它們的目標……所以老太太即便瘋了,也本能地牢牢記得要睡覺,只要睡着了就不會被這些遊蕩的死人發現。”

“是我們害了她,”宣靜河沙啞道,“是我們上門借宿,把這些死人引到了這裡。”

屋外全是長長短短的尖嘯,彷彿寒風從四面八方環繞着這座柴房。

“……矩宗大人,”這時身後傳來曲獬顫抖的聲音。

宣靜河一回頭。

只見地上的玄成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臉色青黑,神情呆滯,眼珠子遲鈍地一輪,鎖定了宣靜河的脖頸。

緊接着他咽喉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像野獸在嚎叫,直接撲了上來!

宣靜河一劍抵住玄成,迫使他不得靠近,重重地閉上了眼睛。

近在咫尺的新鮮血肉讓玄成發了狂,拼命地向前抓撓,早已變成黑色的指尖幾次離宣靜河咽喉不到兩寸,曲獬立刻:“矩宗大人!”

“……”

曲獬心念電轉,當即就要捨生忘死地撲上來:“小心啊!”

但緊接着他被宣靜河一擡手擋住了。

矩宗緊握劍柄,修長的手背青筋暴起,不住發抖。他瞳孔中倒映着玄成暴怒扭曲的臉,視線卻彷彿已經穿過這張面孔,看到了昔日弟子靦腆又熟悉的身影。

“吼!”

玄成的屍體新鮮變異,胸膛與喉管尚未腐爛,還能發出貪婪的嘶吼,掙扎着又要對準宣靜河的脖子撲上來——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刻,宣靜河抽手退後,將不器撤回了劍鞘。

曲獬眼皮一跳:“矩宗?”

說時遲那時快,玄成縱身撲來的那一瞬間,宣靜河反手用劍鞘將他重重擊飛,轟然砸塌了柴房的木門!

半面牆嘩啦坍塌,玄成整個人摔進了磚瓦廢墟中,而原本在屋外不斷拍門的活屍們頓時一擁而入,將柴房擠得水泄不通!

宣靜河一按曲獬肩頭,縱身御劍而起:“走!”

兩人同御一劍,騰空而起,恰逢此時烏雲中漏出一線慘白月光,映照出了腳下涌動的活屍潮,從高處向下望去就如同蝗蟲一般,密密麻麻淹沒了不大的宅院。

曲獬迎風大聲問:“我們現在去哪裡?”

宣靜河站在他身後,一手按着他的肩,五指用力極緊。

“矩宗大人?”

“……”宣靜河略帶沙啞的聲音終於響起,好似在強忍着某種痛苦似地,簡短道:“跟我來。”

不器劍劃破夜空,終於將漫山遍野活屍的呼嘯遠遠拋在身後,少頃驟然急劇降落,砰地摔在了一處高高的斷崖之上。

宣靜河靈力已經瀕臨衰竭,踉蹌數步立在斷崖邊,一手掐住自己的脖頸乾嘔數聲,才勉強壓下了衝上咽喉的那一口黑血。

曲獬疾步上前:“怎麼回事?”

“……”

宣靜河沒有回答,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他側臉蒼白如霜雪,但神情凝定不動聲色,眼尾向曲獬一瞥,閃動着細微的寒芒。

——是他嗎?

湖中那名佈陣者年齡明顯比曲獬更大幾歲,但宣靜河知道如果是真正的邪道大拿,年齡外貌身材都是可以僞裝的,只有聲音、神態、動作等細節很難僞裝出來。

那人到底是誰?

“矩宗大人?”這時曲獬突然瞥見什麼,震驚地伸手:“您的耳朵怎麼受傷了?”

宣靜河一擡手擋住了他:“無妨。”

曲獬彷彿無所覺察,滿心滿眼都寫着緊張:“是何人所傷?何時所傷?難道是那些死……那些活死人?這可怎麼辦,我們還是立刻出發去氿城尋大夫吧,如今你我二人性命皆懸於您一人之手,您可千萬別——”

他話音一頓,眉心已經被宣靜河兩指抵住,迅速一探氣海。

——確實什麼也沒有。

沒有金丹,沒有靈力,築基不到的那點修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可能是他。

但宣靜河注視着眼前少年情真意切的擔憂面孔,一絲針刺般的直覺掠過心頭,彷彿有某種極端的危險正悄然逼近;只是這個時候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不可能有精力去分辨那堪稱荒謬的直覺。

曲獬握住了他的手,聲音低而柔和:“矩宗。”

那兩個字就像一張無邊無際的蛛網,輕薄又細密,從四面八方覆蓋上來,將一個人的五感和神智都牢牢束縛住。

宣靜河一手扶着劍柄,緩緩跪坐下身,曲獬隨之俯在他身側,聲音輕柔得彷彿能隨時把人催入夢境:“讓我來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吧,矩宗。深山夜寒霜冷,四處危機重重,我帶你去一處溫暖安全的行宮……”

“咳!咳——”

宣靜河靈力再也壓制不住,猛然嗆出一口淋漓黑血!

曲獬話音驟停,只見宣靜河被劇痛激得清醒過來,猝然把手一抽,剎那間袍袖翻起,左手腕內側赫然有四道烏黑的抓痕!

曲獬那張從來都活靈活現、唱作俱佳的臉,到這時才終於真正地變了。

“……何時的事?”半晌他吐出四個字。

“在湖邊遇到一羣活屍,翻檢時不慎遭襲。”宣靜河止住喘息,沙啞地呼了口氣:“從沒見過這種東西,防不勝防。”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仙盟裡得道百年的前輩宗師都沒見過這麼大規模、這麼強攻擊性的活屍,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換作神仙來也得中招。

宣靜河向後靠坐在樹下,從後腰拔出一把短匕,信手扔來:“拿着。”

曲獬一把接住,面色微沉。

“把這些人變成活屍的關鍵不是邪法,而是腐血。活屍抓撓、咬人時會把自己的腐血融入人體,頃刻間便能將活人變成渴求血肉的同類;可惜我在親眼目睹玄成的變化之後才悟出這一點,當時卻已經遲了。”

“我用全部靈力將毒血壓制在手臂受創處,但一旦靈力耗盡,毒走全身,我就會變成與玄成一樣的怪物。”

曲獬的目光落在宣靜河手臂上,果然手肘以下的黑青色正緩緩褪去,向抓痕所在的那一小塊皮膚彙集。

那是腐血逆流,正一點一滴地被強行壓制在右手腕處。

“如果我變成那樣,”宣靜河手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陽穴,“你就用這把匕首刺穿我的頭顱,徹底殺死我。”

黑夜寂靜無聲,遠方山谷中隱約傳來一兩聲淒厲呼嘯,那是落單的活死人在遊蕩。

曲獬上前坐在宣靜河身側,注視着夜氣中他蒼白而沉靜的側臉,以及細密半垂的眼睫,輕聲安慰:“何至於此?”

宣靜河沉默片刻,說:“不該讓你上船的。”

如果從一開始就不讓這少年上船,那麼他就不會跟來氿城,不會遭遇驚魂一夜,更不會被困在這高處的斷崖上;他也許還是那個流連煙花之地的富家公子,紈絝浪蕩,但至少能保住一條小命。

曲獬掌心覆在宣靜河冰涼的手背上,誠懇地道:“只要能將腐血逼出體外,未必就一定會變成活屍。何況這天下不知多少人仰慕矩宗,不知多少人願意與您同生共死,對我來說更是求之不得……”

宣靜河短促地笑了下。

這是曲獬第一次看見他笑,雖然有點自嘲的意思,但他生得確實太好看了,剎那間便讓曲獬話音猝止。

“你有同胞手足嗎?”宣靜河問。

曲獬沉默一瞬,說:“有個弟弟,年歲相差甚大。”

宣靜河點點頭,“甚好,不至於有絕戶之險。”

“……自幼心智發育不全,體弱腦殘,兼有癡呆之相。”

宣靜河道:“小兒晚慧乃是常事,不用介懷。”

鬼太子對這樣的安慰心情複雜,欲言又止片刻,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矩宗大人有兄弟嗎?”

“沒有。”

“可曾有過道侶?”

“也沒有。”

曲獬微微挑起眉角:“哦,爲何沒有?”

宣靜河淡淡道:“我天生八字不好,於父母、手足、妻子一概緣薄,刑親克友,婚姻難就。所以自幼在師門長大,繼任矩宗後決意不收入室弟子,本以爲此生足夠乾淨了斷了,沒想到玄成、玄正這樣的記名弟子最終也未能倖免於難。”

刑親克友、婚姻難就,這明顯是命犯劫孤二煞,八字實在強得可怕,連曲獬都詫異了下。

“來氿城之前,我聽聞有妖獸,就讓一個叫玄正的記名弟子前來探看……”宣靜河深深吸了口氣,聲音輕而嘶啞,“我剛纔在湖邊的活屍羣中看到他了。”

曲獬頓時恍然,視線落在宣靜河右手腕的四道猙獰抓痕上,明白了前因後果。

呼嘯風聲由遠而近,是幾具活屍聞聲而來,但它們爬不上嶙峋的石壁,只能在高高的斷崖下徒勞地嘗試着,拖着蹣跚的腳步遊蕩徘徊。

“活屍應該有一個重要的習性,就是白天與正常死人無異,到夜間纔會甦醒過來開始覓食。所以我們在獵戶家中看到的那具男屍被他母親收殮在棺材裡,白天與正常屍體一般無二,到夜間纔會破棺而出。我們白天一路深入山林卻沒有驚動任何活屍,也從側面佐證了這個猜測。”

宣靜河語氣沉定冷靜,看了眼黑沉的夜空:“此刻應該已經過了丑時,再熬兩個時辰天就亮了。白天活屍不起,你一人足以穿過山谷回到渡口,乘船半日即可抵達揚州。抵達後立刻向當地駐守的仙門世家上報,讓他們發傳音符通知岱山懲舒宮與滄陽宗,必須派出大量人手來清洗這附近所有山頭,包括氿城。”

曲獬五指握緊了他的手腕:“矩宗……”

“如果你能活着回去,當以不器劍爲信物,告訴仙盟說你是我臨死前收的唯一的弟子。”宣靜河頓了頓,又道:“但有一事你務必記住。”

“……何事?”

宣靜河轉向曲獬,他的眼睛如寒星般明亮,眼梢形狀纖秀而長;這樣面相的人,似乎天生就應該是冷心冷情,對誰都半分感情也不會有的。

“前路飄搖,人心叵測,出去後不要告訴仙盟任何人是你殺了我。”

“這個秘密埋葬得越深,你此生就能走得越穩。”

·

遠方山林簌簌而動,風從夜空而來,裹着冰涼的血腥,拂過鬼太子華麗的黑錦袍袖,吹着哨子消失在天際。

宣靜河的體溫已經非常高了。先前他神智尚算清楚,還能再與曲獬說幾句話,但隨着靈力的急劇消耗和手臂的非人劇痛,他的意識一度消失,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曲獬坐在他身側,撐着下巴看着他,心裡涌動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混雜着新奇、探究和心動,良久慢慢發酵成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我此生能不能走穩不知道……遇到了我,你這輩子是註定很不穩妥了。”

他含笑自言自語完,向宣靜河一伸手,突然似乎牽動了什麼傷處,“嘶”地吸了口涼氣,掀開自己衣襟向裡一瞅。

少年精實的腹部赫然有一道劍傷,已經凝成了暗紅色,不用看他都知道同樣的劍傷在後腰還有一處,因爲在湖中時猝不及防,被不器劍貫穿了整個身軀。

“嘖。”曲獬搖頭,伸手把宣靜河拉到自己懷裡,從身後扳着他的下巴,狎暱地輕聲道:“我待會兒就親身讓你體驗一下這相等的痛楚。”

宣靜河呼吸急促而痛苦,右手腕上青黑的腐血已經剋制不住,正一寸寸向手肘蔓延,頃刻便要毒走全身。曲獬一手親密地環抱着他,另一手把玩着他耳梢,摸到耳廓軟骨上前後貫穿的傷口,那是在湖水裡時被他犬齒刺穿的痕跡。

宣靜河側臉浸透冷汗後有種蒼冷的森白,鬢髮卻因此而顯得格外黑。曲獬把玩片刻,突然指尖神力一閃,憑空捻住一朵新鮮的彼岸花,用鋒利的花枝重重一刺,貫穿了他耳廓上的創口!

鮮血頓時汩汩涌出,血紅花瓣別在烏黑鬢髮中,有種妖異到不真實的美感。下一秒,花瓣陡然化作紗霧一般的光暈,層層疊疊包裹住宣靜河全身;強大的神力把即將蔓延到他全身的腐血硬生生逆推回去,集中在了右手腕傷處。

曲獬拔匕一道寒光,將他手腕那塊腐敗血肉削了下來!

黑血潑濺一地,宣靜河上半身幾乎反弓起來,被曲獬毫不留情一把摁回懷裡,緊接着新血迅速涌出,很快在宣靜河手邊匯聚成了一灘殷紅色的血窪。

那是屍毒被徹底排乾淨了的緣故。

“……”宣靜河微微睜開眼睛,但可怕的高熱讓他無法清醒,掙扎中似乎想說什麼,曲獬用掌心輕輕覆住了他的眼睛。

“還沒開始呢。”他語調中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溫柔,“睡吧。”

彷彿意識被無數只冰冷的手拉進深淵,宣靜河神智昏沉,合上了眼皮。

曲獬站起身,打橫抱起宣靜河,虛空中撕開了一道閃爍黑光的裂隙,他一擡腳就跨了進去。

時空裂隙之後,便是鋪天蓋地的黃泉轟鳴,血灰色天空沉沉壓在頭頂,正是世人口中的陰曹地府——鬼垣。

無邊無際的血海佔據了全部視線,一道長長的棧橋從曲獬腳下向前延伸,彷彿一柄利劍將海面分成左右兩半。遠方棧橋盡頭是一座巍峨的寢殿,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如同一座漆黑山峰矗立在天穹下,是這偌大天地中唯一震撼的神蹟。

曲獬哼着輕快的小調,懷裡橫抄着昏睡不醒的宣靜河,沿着棧橋橫渡血海,木屐在滔天巨浪中發出啪嗒聲響。

無數妖禽飛鳥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撲打骨翼盤旋在兩人頭頂,不時伸出長長的鳥喙,向誤入鬼垣的人界矩宗探頭探腦。這時只聽遠方傳來一聲悠長咆哮,一頭身長千丈的巨龍破開雲層,當空呼嘯探下身軀,血紅空洞的眼睛緊緊盯住宣靜河,似乎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這是一頭上古時代早已化骨的死龍,因爲它實在太巨大了,當年幼小的宮惟兢兢業業下鬼垣來超度亡魂,無意中撞見它,當場就被嚇哭了,一路抹着眼淚嗷嗷地跑回了上天界。曲獬因此深覺有趣,從此就把死龍當做寵物,豢養在了寢宮上空。

“不是賞給你的。”曲獬心情似乎十分愉快,一揚手拂開龐大猙獰的龍首,笑道:“今夜新婚,萬事莫擾。滾吧!”

巨龍被他拂得沿海面翻滾出去,頓時攪起了千仞血浪,不甘心地發出一聲長嘯,戀戀不捨地游回了鉛灰色的雲層裡。

十二扇殿門依次轟然大開,又在曲獬身後層層關閉,威嚴磅礴的寢宮中亮起了夜明珠的光。

無數道綃帳隨着鬼太子的腳步飛揚而起,盡頭是一座寬廣的墨玉牀榻。宣靜河掙扎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自己彷彿被放在了雲端似的被褥裡,但不論怎麼想要甦醒,都只能向更加黑暗的深淵中墜落。

曲獬坐在牀榻邊,自上而下饒有興味看着他,打量眼前這張帶着痛苦的面容。

“人界新婚好像都是要交換庚帖的?”他把玩着宣靜河的鬢髮,似乎感覺很有意思,“不過我沒有八字,至於你的庚帖,我就自己來拿吧。”

他二指併攏在宣靜河微蹙的眉心上一點,一圈圈血色神光氤氳開來,在虛空中縱橫交錯,構成了一張複雜的命盤圖。

“哦——”曲獬驚異地拖長了語調,“真的這麼差啊。”

宣靜河的八字非常有意思,他命犯劫孤二煞,註定沒有後代,父母、配偶、師友也皆盡難活。這種命格通常是不能修仙的,因爲太容易走火入魔了,但他偏偏仙緣深厚,而且道心堅定得可怕,甚至突破了天下僅有寥寥數人才能突破的大乘境,距離飛昇不過半步之遙。

“沒有用,這種八字註定飛昇不了。”曲獬語氣中有點居高臨下的憐憫,一手把宣靜河攬在懷裡,另一手輕輕轉動懸浮的巨大命盤,“你要是真能封神,我倒還不好辦了……嗯?”

他動作一停,眯起眼睛:“命帶血光,有大災厄?”

一個世所罕見的大乘境宗師,命裡能有什麼重大的災厄,難道是身死道消?

不能,哪怕他真死了,鬼太子都有千萬種辦法把他的魂魄弄回來。

曲獬想仔細看那災厄是什麼,但命盤極其精細複雜,且此刻美人在懷,他也沒多少心思去算那個,低頭用犬齒輕輕咬住了宣靜河冰涼的耳梢,親熱地道:“這大災厄該不會就是遇到我了吧。”

宣靜河眉心不自覺微微蹙着,他正發着高熱,半散落的衣襟中體溫蒸騰,散出更加濃郁的睡蓮氣息。

曲獬眼錯不眨看着他,想起在獵戶家中開棺時被他一手按住護在身後,心頭涌出一絲絲既揶揄、又喜歡的情愫,突然擡手一拂,大殿中無數道華美綃帳頓時變作一色正紅,層疊飄飛而起,彷彿這黃泉下一場金紅盛大的喜筵。他就在那滿堂喜氣中一把將宣靜河壓在被褥間,捏着他的下頷,聲音含笑而甜膩:“哪怕你死一萬次,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能把你抓回來,信不信?”

宣靜河被壓得呼吸急促,眉頭皺得更緊了。

“哦,看來是不信。”曲獬促狹地輕聲道。

“……”

彷彿被無數夢魘死死纏繞,宣靜河張了張口,但發不出聲音。

曲獬說:“不信也無妨。”

他一伸手,千里之外的白玉轉生臺上憑空神光一閃,緊接着寢宮牀幃間便出現了一面巴掌大的鏡子,鏡面平滑又霧氣氤氳,下角銘刻着幾個血紅小字,乃是古老的鬼垣符篆——三千世。

這是從遠古以來就被安置在轉生輪上空的神器,凡人以鮮血塗抹,便能看到三千年後自己的情狀。

這所謂的神器對曲獬這個天生神來說自然是雞肋,但現在有了宣靜河,他便產生了興趣,順手捏捏宣靜河冰涼削薄的耳梢,將未乾的鮮血在鏡面上一抹。幾乎在那瞬間,血跡就被鏡面吸收得乾乾淨淨,隨即繚繞的霧氣一清,鏡面明光澄澈,映出了清晰的畫面。

——背景幽深黑暗,果然還是在鬼垣。

“喔,我就說嘛。”曲獬挑起眉角,少年俊美的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邪氣和惡意,“三千年後你也還是在……”

他話音戛然而止。

只見畫面中的宣靜河端坐在地,肩挺背直,腰封束得身形窄薄,三層衣襟嚴謹規整,寬廣的白緞袍袖如流水般逶迤在地。那張秀麗的面容並未因爲三千年漫長歲月而變化半分,眉眼間的平靜和冷淡也一如既往,但他的靈魂中多了一絲不可錯認的氣息——

是神格。

他竟然封了神!

他怎麼會飛昇?!爲何封神後會下降地府?!

這時鏡中畫面一轉,曲獬看見了更加難以置信的一幕。

一道昏黃屏障矗立在三千年後的宣靜河面前,那是黃泉最深處的混沌封印,但卻不是爲了關宣靜河——只見昏黃色封印內部,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懶洋洋盤腿而坐,似乎正因爲被迫聆聽那千篇一律的宣道而十分無聊,一隻手把玩着劍鞘流蘇,一隻手支着下頷,不懷好意的目光緊緊鎖在宣靜河冷漠的臉上。

牀榻間,鬼太子五指緊攥着身側宣靜河的手腕,用力之大青筋暴起,但他無法把視線從鏡面上移開。

——他看見了他自己。

三千年後,被迫臣服於西境上神宣靜河座下的他自己。

2.Chapter 264.Chapter 6444.Chapter 4484.Chapter 8414.Chapter 1442.Chapter 4286.Chapter 862.Chapter 286.Chapter 8625.Chapter 2572.Chapter 721.Chapter 189.Chapter 8910.Chapter 105.Chapter 580.Chapter 8060.Chapter 6028.Chapter 2835.Chapter 3565.Chapter 6571.Chapter 7138.Chapter 3847.Chapter 4796.Chapter 9667.Chapter 6783.Chapter 8364.Chapter 6478.Chapter 7831.Chapter 3117.Chapter 1752.Chapter 529.Chapter 965.Chapter 657.Chapter 776.Chapter 7678.Chapter 7869.Chapter 6979.Chapter 7991.Chapter 9134.Chapter 346.Chapter 691.Chapter 912.Chapter 295.Chapter 9531.Chapter 3133.Chapter 3320.Chapter 2084.Chapter 8482.Chapter 8218.Chapter 1818.Chapter 1889.Chapter 8972.Chapter 7299.Chapter 9953.Chapter 5326.Chapter 2698.Chapter 986.Chapter 632.Chapter 3287.Chapter 874.Chapter 473.Chapter 7392.Chapter 9221.Chapter 2113.Chapter 1333.Chapter 3350.Chapter 5063.Chapter 6347.Chapter 4783.Chapter 8323.Chapter 2360.Chapter 6090.Chapter 9023.Chapter 2331.Chapter 3159.Chapter 5986.Chapter 8655.Chapter 5575.Chapter 752.Chapter 210.Chapter 1031.Chapter 3150.Chapter 5033.Chapter 3390.Chapter 9053.Chapter 5318.Chapter 1866.Chapter 6617.Chapter 1738.Chapter 3890.Chapter 9092.Chapter 9273.Chapter 7380.Chapter 8053.Chapter 5340.Chapter 406.Chapter 655.Chapter 5524.Chapter 24
2.Chapter 264.Chapter 6444.Chapter 4484.Chapter 8414.Chapter 1442.Chapter 4286.Chapter 862.Chapter 286.Chapter 8625.Chapter 2572.Chapter 721.Chapter 189.Chapter 8910.Chapter 105.Chapter 580.Chapter 8060.Chapter 6028.Chapter 2835.Chapter 3565.Chapter 6571.Chapter 7138.Chapter 3847.Chapter 4796.Chapter 9667.Chapter 6783.Chapter 8364.Chapter 6478.Chapter 7831.Chapter 3117.Chapter 1752.Chapter 529.Chapter 965.Chapter 657.Chapter 776.Chapter 7678.Chapter 7869.Chapter 6979.Chapter 7991.Chapter 9134.Chapter 346.Chapter 691.Chapter 912.Chapter 295.Chapter 9531.Chapter 3133.Chapter 3320.Chapter 2084.Chapter 8482.Chapter 8218.Chapter 1818.Chapter 1889.Chapter 8972.Chapter 7299.Chapter 9953.Chapter 5326.Chapter 2698.Chapter 986.Chapter 632.Chapter 3287.Chapter 874.Chapter 473.Chapter 7392.Chapter 9221.Chapter 2113.Chapter 1333.Chapter 3350.Chapter 5063.Chapter 6347.Chapter 4783.Chapter 8323.Chapter 2360.Chapter 6090.Chapter 9023.Chapter 2331.Chapter 3159.Chapter 5986.Chapter 8655.Chapter 5575.Chapter 752.Chapter 210.Chapter 1031.Chapter 3150.Chapter 5033.Chapter 3390.Chapter 9053.Chapter 5318.Chapter 1866.Chapter 6617.Chapter 1738.Chapter 3890.Chapter 9092.Chapter 9273.Chapter 7380.Chapter 8053.Chapter 5340.Chapter 406.Chapter 655.Chapter 5524.Chapter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