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韓夜衆人在清玄的帶領下御劍飛行,晌午過後終於到了蜀山。
蜀山此時已然一副戒備森嚴的景象,僅是守山門的弟子就多加了六個,經樓、劍樓、太極殿前皆有四人以上把守,八卦城上多是御劍巡邏的人,幾乎每隔十步便能撞見一名蜀山弟子,煉氣臺、演武坪上各有專人鎮守,鎖妖塔前的廣場上更是由元雲親自帶着百名資深弟子在嚴陣以待。
韓玉見此情景,便向清玄道了聲:“大師兄,想不到情況已這麼糟糕了。”
“是啊。”清玄御劍於風中,道:“師兄我也很少見到本門動用這麼多人力,近日必有災劫啊。”
“我想先去看看元雲師叔。”韓玉道。
清玄自然沒反對,一行人落到鎖妖塔前,卻見元雲身着一襲火紅色道衣,他一臉嚴肅地雙手負於身後,望見清玄和韓玉等人前來,便各喊了一聲他們的道號。
“元雲師叔。”清玄與韓玉異口同聲地道。
“嗯。”元雲蒼勁的劍眉裡透着凜然之氣,他應了一聲,又望向韓夜一行人,便對韓夜厲聲道:“韓少俠,你不帶着令妹御劍江湖,又回來這是非之地作甚?”
“蜀山昔日恩情,不敢有忘。”韓夜淡然說着,溫和地撫了撫韓玉的秀髮,妹妹一陣溫情,哥哥則道:“何況妹妹什麼性子,做兄長的最爲清楚,如果不回來共度危難,我兄妹二人於心何安?”
元雲頗爲讚許地望了一眼衆人,對韓夜點頭道:“守正師弟沒說錯,你確是個人才,但這次的事情非你力所能及,還是早些帶着你的家人下山去吧,少惹是非。”說着,元雲將火紅的衣袖一拂,背過身去,左手握拳負於身後,右手執起腰間葫蘆、喝了口烈酒,他望向高聳入雲的鎖妖塔,不再言語。
“師叔……”韓玉見雲元分明是想讓她哥哥帶她去避難,不由心裡一陣忐忑,她用微微動盪的清眸望着她的師叔,心道:“到底何事令你如此憂愁?元雲師叔……”
薛燕見元雲這般表情,又見韓夜面色凝重、韓玉一臉憂愁,不禁快語對元雲道:“老伯,有什麼要幫忙就說嘛,何必弄得神秘兮兮的呢?”
元雲望着高塔,表情依然冷峻,他只開口道:“有什麼疑問,去清律堂找我師弟,他要肯說便說,不必問我。”
“清律堂?”韓玉想了一會兒,這才記起守正應該還在清律堂,便向元雲拜道:“多謝師叔指引。”
司徒雲夢見大夥欲動身前往後山,便向背對衆人的元雲端莊地行了個禮,溫和地道:“道長,那我們先行告退了。”
元雲依舊背向衆人,右手朝後甩袖一揮,道:“你們去吧。”
待衆人離去之時,守塔弟子裡有個身穿橙色衣服、濃眉大眼的年輕男子,他見了雲夢的姿容後,不禁呆呆地低聲嘆道:“天啊,這姑娘可真是貌若天仙,連淨寧師姐、清玉師妹都遠不及她啊。”
雲元似乎聽到些聲音,他繼續負手仰望鎖妖塔,口裡卻道:“玄陽,在嘀咕什麼?”
那個叫玄陽的弟子大眼一睜,驚了一驚,便吞吞吐吐地道:“呃,沒、沒什麼,師父。”
元雲見弟子如此鬆懈,不免劍眉一皺,不悅地道:“專心守塔!”
玄陽一愣,連忙抓緊點頭,道:“是、是!”話雖如此,他腦海裡卻還浮現着司徒雲夢的絕妙模樣,想入非非。
再說清玄帶着衆人一同到了後山清律堂內,此時守正正坐於堂前,對着蜀山先輩們的靈位閉目冥思,聽到有許多腳步聲漸進,他纔開口道:“眼下本門正值動亂之秋,何人來此清律堂啊?”
“守正師叔。”韓玉用清脆悅耳的聲音道:“是小玉啊,還有我大師兄、哥哥以及……”
“小師侄?”守正忽而睜開眼來,轉過身去,看到衆人,更看到韓夜,便臉色有些悅然地道:“年輕人,聽說你在鳴劍堂一戰,威震江湖啊。我到底沒有看錯,你的執着和赤誠確實改變了很多人,如今八卦門易了善主,巨鯤幫和雪鷹\派也日漸收斂,索命閻王的陰影不再,武林又趨祥和。”
韓夜恭謙地道:“前輩過獎了,我也不過是爲了替師父贖罪,如今他罪孽盡贖,也不必在陰間地獄中受苦……”說着,韓夜又很主動地牽起身邊那白衣美人的妙蘭之手,向守正淡然笑道:“而且,我這青梅竹馬的朋友幫我報了大仇,師父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司徒雲夢還沒來得及做準備,手就讓人家牽着了,她不由得睜大了美眸,玉面一陣緋紅,低下頭來,嬌羞的模樣甚是動人,只是心道:“夜,我只盼着你好,別無他求了。”
守正見着雲夢那嬌柔美豔的模樣,忽而放聲笑了,道:“哈哈哈,你就是司徒雲夢吧?”
雲夢聞言擡起頭來,舒展柳眉,微微睜大了玉眸,頷首柔聲道:“嗯,道長有何指教?”
“你和韓夜的事我早就聽說了,如今一見,確是個世間罕有的大美人啊。”守正豪爽地笑道:“韓夜有你這樣一位紅顏知己,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雲夢被守正誇得臉紅了,想起某些事,她卻又有些憂慮地道:“道長過獎了,雲夢沒你想的那麼好。”
守正很欣慰地看着那對劍俠美人,忽而又想起衆人的來意,便問:“對了,你們不是該在外遊歷嗎?爲何折返回來?”
於是,清玄便把一切經過對守正道了一遍,守正嚴肅地道:“既然大家都想知道原委,也罷,我便說與你們聽吧。這幾日,元雲師兄按例接替我的護塔工作,發現鎖妖塔下層的鎮妖符日漸鬆脫,師父畫的符也貼補不上,塔基愈見震顫。我們原以爲妖氣衝破鎖妖塔尚需年月,現在看來,過不了這個月鎖妖塔便會坍塌,到時妖邪出塔,天下大亂,一場浩劫必將降臨到人間。”
清玄聽這個年紀比他小的師叔講話,思考了一陣,問道:“師叔,不對吧,這鎖妖塔雖曾幾度被毀,但經過歷數代弟子重建,神界又賜以化妖水和七星盤龍劍柱鎮住塔基,沒有上千年時間妖邪如何能破塔而出?”
守正搖了搖頭,神情肅穆地道:“清玄師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鎖妖塔每次被毀再重建、變舊再翻新,免不了會有不能補足的漏洞;化妖水雖能化妖,然而時過數百年,效力漸微;至於七星盤龍劍柱,從前亦被損毀過,這次塔基不穩,很可能源於此。”守正說着,又把身子略微傾向衆人,對他們道:“另外,我再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韓夜皺着清眉問道:“前輩請講。”
守正表情嚴峻地道:“仙妖兩界本來就是陰陽相生、互爲對立,比如我們蜀山,從前就有個妖界裡蜀山與之相對。聽師父說,很多年前我們兩邊來往尚密,後來裡蜀山換了幾代妖主,裡蜀山的妖類日漸強大,那裡的妖主更想把人間也歸於掌控,當時蜀山爲了防止裡蜀山作亂,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裡蜀山封印在內,而連接兩界的通道就順勢移到了鎖妖塔中。”說着,守正皺着刀眉,道:“而今看來,鎖妖塔的塔基不穩,與這裡蜀山也脫不了干係,只可惜通道被封,他們出不來,我們也進不去,兩界早就沒了聯繫,也不知道那邊情況如何了。”
韓夜思索了一番,道:“前輩,且不論裡蜀山,當務之急,你們應該想辦法修復塔基纔是啊。”
“辦法怎麼沒想?”守正說着,望向門外翻涌的雲海,憂心忡忡地道:“掌門師兄曾就此事找我們這些長老商討過,我們也一起找過師父,但均毫無辦法,唯今之計,只能命蜀山弟子在塔前鎮守,萬一妖邪出塔,尚可集蜀山所有力量抵擋一陣,至於能否讓人間免遭災劫,須看我等造化了。”
衆人聽了守正的話,才知蜀山爲何如此緊張,原來這號稱仙界第一大派的蜀山,其下竟埋藏着如此之多的隱患。
薛燕見衆人面色凝重得很,便對守正道:“老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醫學上常說‘對症下藥’,你們既知鎖妖塔內的七星盤龍劍柱出了問題,爲什麼不叫些人進到塔內、修復劍柱呢?”
韓玉聽薛燕如此一說,便柔眉一皺,悄聲在她耳邊道:“燕兒姐姐,蜀山門內自古便有規矩,本門弟子不可進入鎖妖塔。聽說是因爲很久以前有個姜姓弟子進了塔去,非但未回來,還屠殺了許多進去救他出塔的師兄弟,蜀山引以爲戒,所以才……”
“行了行了,什麼破爛規矩。”薛燕纖眉一蹙,揚了揚手,然後才雙手按腰對守正道:“就算本門弟子不能入內,我們幾個不算本門弟子吧?讓我們進塔,這事交給我們辦,省得大家在這裡唉聲嘆氣、怨天尤人的。”
大概因爲出自武林,守正很喜歡薛燕這樣靈俏的江湖女子,他略微展了展刀眉,道:“姑娘,有你這份心,蜀山之人都很滿足了,不過……”守正說着,臉色忽而變得凝重,他道:“聽師兄們說,塔內不乏本領高強的妖邪,連我們這些長老進去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明知兇險無比,又怎能讓你們去送死?”
“是啊。”清玄也深表贊同,他對薛燕道:“姑娘,進塔可不是鬧着玩的,那裡面不乏道行上千年的妖邪,萬不要爲此喪了性命啊。”
薛燕見二人說得如此厲害,又想到白朗那強大的本領,心中便有些動搖了,這時,一隻溫厚的手卻牽住了她的纖細之手,她扭頭一看,是一臉冷峻的韓夜,只聽韓夜冷笑一聲,道:“哼,想不到連最膽小的人都想進塔一看,我又有何可懼?”
“我很膽小嗎?”薛燕不服氣地一手由韓夜牽着,一手按在纖腰上,先前的擔憂蕩然無存,她向韓夜嗔道:“跟你在一起,我早就是個亡命之徒了,倒是你自己畏手畏腳的,還說我呢!”
說這話的時候,薛燕已感到韓夜將她的小手抓得更緊,其實她心裡也明白,她之所以會變得這麼有勇氣,正是因爲有了這個風雨同路、相扶相攜的夥伴,念及於此,她的俏臉上漸漸泛起了微紅。
雲夢看着這兩個人心手相牽,漸漸又升起許多卑微之感,她想,這二人如此情深意重,她卻只是失貞於人的一縷殘夢,如何有顏面與他們並立?因而她稍稍退後了些,嘆了口氣,禮貌而又柔聲地對守正道:“道長,現在夜已決意入塔解危,燕兒必與他相伴左右,我便是爲奴爲婢也要跟隨於他們,我三人主意既定,煩請道長別再勸阻。”
韓夜和薛燕聞言,卻向後看去,雙雙鬆了手來,一人抓住雲夢的一隻素手,興許是擔心這姑娘又在多想,故以行動來撫慰。
守正見這三人同心一致、不畏生死,爲其所感,便點了點頭,凝重地道:“諸位齊心欲爲本門排憂解難,不勝感激,但鎖妖塔歸於蜀山,進塔之事也非我一人說了算……這樣吧,今日找時間與衆師兄商議,明日再給你們答覆。”
衆人皆同意了守正的做法,雲夢肩上的花斑鼠則對雲夢道:“仙女大人放心,小仙與你同進鎖妖塔,到時要如何做,全憑吩咐。”
“得了吧你。”薛燕牽着雲夢的手,不以爲然地對老鼠道:“你進去也就湊湊熱鬧,能幫上什麼忙纔怪了。”
花斑鼠被薛燕潑了冷水,委屈無言,衆人皆笑了,唯獨韓玉沒笑,她望向自己的哥哥姐姐們,一想到他們同進同退而自己卻不能助陣,不由得心中一陣憂愁,片刻之後,她卻暗暗下了決心……
不久之後,衆人出了清律堂,清玄與韓玉理所當然要去見他們的師父,而韓夜三人則在太極殿前等韓玉與長風對話完。
清玄帶着韓玉,把所有的事都和長風講了一遍,立於神像前的長風一捋白鬚,頷首道:“如此說來,倒有必要召集諸位長老商議一番。”他思索了一陣,便向清玄道:“清玄啊,通知其他長老,今日申時到清律堂議事,去吧。”說罷,他便將灰袖一拂,示意清玄出門,清玄向師父恭敬地施了個禮,又望了一眼低頭沉默着的小師妹,終於還是出了殿門。
這時,長風便略顯慈愛地望向韓玉,緩緩道:“徒兒,現在殿中只有你我,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講無妨。”
韓玉的肩頭微微抖動着,她忽而跪了下來,低着頭,向師傅啜泣道:“師父……弟子、弟子不孝……”
長風見韓玉如此難過,便也猜出了她的心思,他卻刻意問道:“爲何不孝?”
韓玉仍舊低着頭,雙手疊在身下,恭敬地道:“師父,八年前,我差點被仇人所殺,是您救了我,還把我帶到蜀山收我爲徒,教道法、教處世、教做人,點點滴滴,弟子皆銘記於心……”說着,韓玉有些哽咽,淚水自她面頰滑落,滴到地上,浸溼了地面,她接着道:“爹孃曾教導過,做人應知恩圖報,小玉尚不敢忘,更何況這八年與師父朝夕相處,師父在小玉心中猶如親生祖父,師父之恩,蜀山之恩,小玉只想着有朝一日得以報答。”
長風見徒兒如此情真意切,亦爲之所感,便一捋白鬚,上前扶起她的手,和聲道:“孩子,只是如此,如何不孝了?起身吧。”
“不。”韓玉擡起頭來,鎖着眉頭,清柔的秀目裡淚光閃爍,她愁苦地道:“師父,小玉在這世上只有一個哥哥,如今他爲了我、爲了蜀山、爲了天下蒼生,要入塔犯險,身爲妹妹不能隨其左右,如何對得起養育我八年的蜀山?又如何對得起爲我殞命的爹孃~!”
長風望着這個懂事的徒兒,嗟嘆一聲,皺着白眉問道:“你想讓爲師把你逐出師門?”
“小玉沒有選擇了。”韓玉的清眸裡忽而變得堅定了許多,她道:“只有陪着哥哥一起進鎖妖塔,這樣既能保護哥哥,又能一報蜀山養育多年的恩情。”說着,她又頗爲不捨地、憂慮地、愧疚地低下頭來,泣道:“可是,要進入鎖妖塔就不可再做蜀山弟子,也就是說,小玉今後不能叫您師父了,也必然要辜負太師叔和其他師叔師伯們的期望了。”
韓玉一想起平日裡慈祥寬厚的衆多前輩,想起關心愛護過她的衆多師兄師姐,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落,她閉上美眸,抽泣道:“師父,小玉對不起您,小玉是個不孝之徒~!”
韓玉正說着,忽覺臉上一陣微風吹過,拂動她的髮梢,她睜開眼來,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沓白符。
“天干十符?”韓玉睜大了秀目,訝問師父道:“這是玄天鏡所用的符紙啊。”
長風緩緩點了點頭,將天干十符遞給他的徒兒,發出了長者纔有的慈祥之笑,道:“徒兒啊,無須自責……爲師活了數百年,只收過六名弟子,除了不幸夭折的清虛,你算是爲師最看重的弟子了……冥冥之中,自有仙緣啊。”長風把受寵若驚的韓玉扶起身來,嘆道:“所以,爲師尊重你的決定,師叔和長老們也當如此,看到你成長了,身爲長輩的我們不該高興嗎?”
“師父……”韓玉泣涕漣漣,如花似玉的容顏爲清淚所洗,她一手擁着師父送她的道符,向師父深深地磕了三個頭,道:“就算小玉今後不能再爲蜀山弟子,這一生也只認您這一個師父。”
“你且去吧,明日,諸事自見分曉。”長風一捋長鬚,目光深邃地望着大殿的門外,向韓玉道:“徒兒啊,若執意去鎖妖塔,須多加小心,《天師符法》這套道法不需用劍、也不耗真氣,但需要充分利用口訣和道符,你既已完全學會,還望活學活用。”
師父教誨,韓玉悉數記之於心,師徒二人談了許久,早就過了午時。
薛燕仰望長長臺階上的殿門,卻不知韓玉爲何這麼久還不出來,不經把纖手按着小腹,蹙眉嘀咕道:“死呆瓜妹,什麼事情要弄這麼久?肚子好餓,我想吃飯啦~”
韓夜瞟了薛燕一眼,冷哼一聲,望向殿門,繼續喝酒。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嘛!”薛燕雙手按腰,對韓夜嗔道:“我早上沒吃早飯,陪你跑去屋頂聊天,現在都到下午了,肚子能不餓嗎?”
薛燕正鬱悶着,韓玉卻在這時出了殿門,偷偷用袖抹過面上的淚痕,見到衆人便道:“讓大家久等了,對不起。”
韓夜見妹妹面帶憂慮、若有所思,便問:“有什麼事嗎?小玉。”
“沒事啊。”韓玉答了一聲,勉力笑了笑,道:“我們走吧。”
薛燕見韓玉帶人要走,纖眉一展,忙道:“好,吃飯,我肚子餓癟了,快帶我們去齋房吃飯!”
韓玉看到薛燕總覺得舒心,便以袖掩面,笑道:“姐姐別急,小玉這就帶你去。”
薛燕此刻只想着填飽肚子,而跟在後面的夜、夢二人則雙雙憂慮地望着韓玉清麗的背影,沉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