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宿睡醒來,已是卯牌時刻,諸葛揚名覺着周圍異常安靜,便依着甬道將蕭府巡了一遍,哪裡有一個人在?諸葛揚名心中忐忑,急忙奔至寇英與青絡的下處,敲門呼道:“英兒,青絡姐姐……英兒,青絡姐姐……”
屋內寇英聞聲醒來,耷拉着衣衫連連呵欠,開門嗔道:“我把你這個鄉巴佬,一大早的瞎嚷嚷作甚!”青絡也已醒轉,見寇英衣衫不整,急忙拿來外衣幫她披上。諸葛揚名見到二女,心神稍定,道:“你們還睡,整個蕭府的人都不見了!”忽見妙焙與兩個丫鬟自斜刺裡走出,笑道:“不是尚有三人麼?小主人只擔心着寇姑娘,也不來看看妙焙在不在了。”諸葛揚名呼道:“妙焙姐姐,你還在呀!蕭府的人都去了哪裡?”
其實諸葛揚名已知妙焙原名蕭蘭,只是“妙焙”叫着順口,因此也懶得更換稱呼。妙焙應道:“媽媽有急事,先行離開了華陰府。”諸葛揚名道:“夫人怎麼捨得將你丟下?”妙焙臉色微紅,一個丫鬟笑道:“夫人原也想帶小姐同去,只是小姐希望同諸葛公子一起。夫人有急事待辦,拗不過小姐,便留了奴婢們照顧小姐。”衆人恍然。寇英笑道:“妙焙姐姐,你媽媽真是風風火火,上次在畫舫一眨眼便不見了,這次乾脆整家子不翼而飛了。”諸葛揚名搖頭道:“只是浪費了好大個莊園。可惜,可惜。”寇英努嘴道:“鄉巴佬捨不得,你自己留在這裡養老唄。我們先回名姝樓閣了。”諸葛揚名急道:“別呀!”
兩名丫鬟弄了些早點,六人隨意分了吃下,便上馬趕路。過華陰縣時,諸葛揚名想起一事,便策馬來到華陰縣衙,向一名站崗的老衙役詢問道:“差大爺,不知李斌李大哥可在衙內任職?”那老衙役呷了口旱菸,嘆道:“這小斌子就好幫人,昨日來了個老漢,今日又來了一羣婦孺。”向街角指了指,道:“小斌子巡街去了。”諸葛揚名謝過老衙役,與衆人牽馬來到街角,見李斌正坐在一間茶寮裡,手持書籍念道:“施無法之賞,懸無政之令,犯三軍之衆,若使一人。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 地然後生。夫衆陷於害,然後能爲勝敗。故爲兵之事,在於順詳敵之意,並敵一向千里殺將,此謂巧能成事者也……”
諸葛揚名向寇英道:“他念得是甚麼?”寇英道:“你自己不曉得麼?”諸葛揚名嘿嘿道:“我是鄉巴佬,哪裡曉得?大小姐你智慧超羣,博覽羣書,必定曉得的?”寇英白了他一眼,忿忿道:“我心裡曉得,不告訴你罷了。”衆人俱是莞爾。妙焙插口道:“小主人,他念的是《孫子兵法•九地篇》。”諸葛揚名哦了一聲,道:“哈哈,我眼光不差,這李斌果非池中物!”寇英朝妙焙羨慕道:“妙焙姐姐,你真厲害,女孩子家家的,連兵書都曉得。”妙焙尷尬道:“寇小姐又笑我了。”
諸葛揚名着青絡與兩名丫鬟將馬牽到一邊,與寇英、妙焙二女徑直來到李斌面前坐下。茶寮老闆是個年輕小夥,見到三人,急忙添上一壺熱茶,兩碟花生,喜道:“三位定是斌哥朋友,這些我請了。”諸葛揚名笑道:“多謝店家。”李斌闔了書本,見對面坐了一名男孩兩名少女,詫異問道:“你們是哪家的小孩,是否受了委屈要我幫忙?”
諸葛揚名道:“李兄對在下沒印象麼?”
李斌大是疑惑,心奇怎會突然冒出個小孩,還與自己稱兄道弟的,當下尷尬笑道:“恕李斌眼拙。”諸葛揚名道:“我昨日在蕭府做客,李兄帶劉老漢來討說法,我們有一面之緣。”李斌聽他說得絲毫不差,突然警惕道:“原來如此。莫不是蕭府反悔,要尋我們麻煩?哼哼!好兒郎敢作敢當,你們心中有怨,只需來找我一人,不準尋劉老伯晦氣。”
諸葛揚名忙搖頭道:“李兄莫誤會了。在下名姝樓閣閣主諸葛揚名,昨日見李兄一身正氣,願與李兄結交,因故前來。”李斌聽罷,訕笑不語,提筷去夾花生。諸葛揚名心道:“定是他見我年幼,瞧我不起,須得露出一手,方讓他另眼相看。”當下也提起一雙筷子,在李斌筷子上一搭。李斌頓覺雙筷有如千斤重,急忙力貫手臂,望後硬扯。諸葛揚名雙指一動,手上勁力轉爲綿巧之力。李斌正拼命往後拉着筷子,那邊廂力道一減,這邊廂便收不住力,徑直望後仰了過去,但聽得“喀”的聲響,雙筷已從中斷裂。
李斌隨勢摔了個四腳朝天。他被一個小孩如此戲耍,也不氣憤,自地上彈起,稱羨道:“兄弟好本領啊!”諸葛揚名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李斌腦袋探過桌來,道:“兄弟哪裡的話!兄弟這一手漂亮得緊,可否教一教在下?”
諸葛揚名見已賺李斌入彀,當下高深莫測地一笑,道:“李兄學這個作甚?”李斌昂首道:“好兒郎志在千里,自是要學得一身本領,報效朝廷,報效百姓。”諸葛揚名老模老樣地點點頭,道:“李兄巡街,尚不忘熟讀《孫子兵法》中的《九地篇》,果然是個心存大志的好男兒。”李斌聞言,越發對眼前這個男孩感到欽佩,道:“兄弟天才呀!在下十八歲方讀得懂《孫子》,至二十二歲稍有熟悉,不想兄弟小小年紀,便已熟知《孫子》,當真天才啊!”他哪裡曉得諸葛揚名是從妙焙那裡聽來,現買現賣。
諸葛揚名道:“小子雖然年幼識淺,也可看出李兄是大將之才,不知古時諸多將相,李兄憧憬者有幾人?”
李斌眉飛色舞,道:“那可多了。春秋戰國亂世中的便有孫武、吳起、孫臏、李牧,兩漢時韓信、李廣、衛青、霍去病、班超,三國亂世中的曹操,南北朝時的韋睿,唐朝的郭子儀……這些個是一等一的名將名相。還有那二等的,蒙恬、諸葛孔明、楊廣、秦叔寶……”李斌血氣方剛,且酷愛軍事,此時被諸葛揚名問到點上,頓時沒完沒了滔滔不絕起來。諸葛揚名除了武功秘籍,其他書籍看過的加起來也沒有半本,於李斌所說的,十句中聽不懂九句半,早已不耐煩起來,緊忙步入正題,插口打斷道:“李兄且住!李兄且住!當今朝廷也有不少將相,李兄可有稱羨者?”
李斌將手中斷筷在桌上一敲,應道:“那當然是有的!地方瓦舍裡常有藝人說話,話本便叫‘數起數落話寇準’,那寇準自是我朝開朝來第一名相;還有楊業楊元帥,連太宗皇帝都贊他爲‘楊無敵’。好兒郎志在千里,當然要以二人爲典範。只可惜楊元帥英雄氣短……”
諸葛揚名與寇英聽到李斌稱讚楊業與寇準,雙雙心下歡喜。寇英瞄着諸葛揚名道:“你這個鄉巴佬,終於曉得你要做甚麼了!”諸葛揚名嘿嘿笑道:“你曉得,你來說。”寇英道:“好,那便我來說!”轉向李斌道:“楊元帥雖然身亡,但尚有楊門延玉。你這個‘好兒郎’,是不是想與寇準、楊延玉一道,報效大宋朝廷呀?”李斌跳起身來,道:“好兒郎,志存高遠,自然是想的。”頓了頓,搖頭頹然坐下道:“只是李斌區區一個縣衙衙役,想入朝廷,尚需幾十年努力。那時英雄作古,賢相辭世,李斌此生與他們緣慳一面。”
寇英小手一拍桌子,學着李斌語氣道:“好兒郎,豈可妄自菲薄。”李斌皺眉道:“不是妄自菲薄,實是命運不濟。”寇英笑道:“遇到本小姐便是時來運轉了。”李斌道:“此話怎講?”寇英插起雙手,昂首道:“不瞞你說,本小姐就是寇準的女兒,寇英。”
寇英故意頓了好長時間,準備看李斌臉上驚愕表情,孰知李斌卻是一臉漠然地坐在哪裡,當下氣憤道:“你怎麼不吃驚?”李斌笑道:“這小姑娘卻來戲耍我了!寇相千金,想來也是溫文儒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像小姑娘這般性情。”寇英聞言,柳眉倒豎道:“本小姐性情怎麼了!”諸葛揚名捧腹大笑,道:“你這都聽不出來。”寇英氣的小臉通紅,舉起粉拳便望諸葛揚名腦袋砸去。諸葛揚名滿口招承道:“大小姐饒命饒命。”
他們這麼一鬧,周圍好多大爺大娘都圍了上來,一個個訝道:“她就是宰相的千金的?”“宰相千金好漂亮!”“沒想到我們這個地方,也能見到宰相的千金。”……原來方纔寇英自報家門時,那茶寮老闆無意間便聽了,說與旁人聽,旁人又傳與別人聽,一傳十十傳百,眨眼間整條大街上的街坊都已聽見。那街中的年輕人兀自不信,但大爺大娘們沒見過甚麼世面,聞說之下急忙看西洋鏡般,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