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與煊赫而冷漠的燕京相較,杭州山柔水美,說不盡的詩情畫意。

只是可惜,來去匆匆,不能盡情欣賞。

登船之後,章洛揚、沈雲蕎悵然回首。這一走,不知有無再來的機會。

她們登上的是一艘用於遠航的大船,船身長約二十丈左右,艙房十幾間,中爲正廳。

船上有十幾個丫鬟、小廝,恭敬行禮之後,分別引着俞仲堯等人去各自的房間。

章洛揚與沈雲蕎的房間相鄰,並沒閒情打量房裡情形,都是心慌忐忑不已。除此之外,章洛揚最緊張的是能不能按時給沈雲蕎煎藥、換藥,在房間打個轉就出去找高進。

高進見了她,不由得笑了,“正要去找你,三爺要問你一些事。”

“哦。”章洛揚點頭,順從地跟在高進身後,慢言慢語地說了爲何要找他。

“放心,包在我身上,只要她不暈船,傷勢會如常痊癒。”

痊癒?誰要留到雲蕎痊癒時才離開啊?章洛揚琢磨着他話裡的意思,希望他只是隨口一說。

進到俞仲堯所在的房間,章洛揚站定身形,見兩名小廝正在將兩張輿圖懸掛到牆壁上。並沒看到俞仲堯。

略做打量,見房間寬敞整潔,大抵是兩間艙房打通的,中間用槅扇隔開。

小廝將輿圖懸掛完,隨高進無聲退下,與此同時,俞仲堯轉出裡間。

章洛揚上前行禮,“三爺。”

俞仲堯對她指一指輿圖,“看看。”頓一頓,又補充一句,“能看懂麼?”

章洛揚點頭稱是,走上前去,見左面是大周輿圖,右面則是越國輿圖。

越國在大周西南方向。大周南面是海域,西面與越國隔着崇山峻嶺、森林荊棘。人跡罕至。也是因着中間相隔的是這般遼闊而又不能居住治理的地帶,兩國數百年來都不曾起過戰事——翻山越海去打仗,還未到兩軍陣前,將士已精疲力盡。

兩張輿圖的邊界大約可以銜接起來,算得細緻,必是找專人繪製而成——不屬於哪一國的地方,正常情形不會細緻地繪入疆域圖。

俞仲堯用扇柄指向一處,“風溪在這一帶,先前命人追查,眼下又有你的地形圖做憑據,已能確定。”

“哦……”章洛揚應着聲,後退一步,發現那個地方居於荒蕪地帶正中位置,在羣山峻嶺之間。這樣一個地方,真的有人居住?如果這就是母親的故鄉,那麼母親多年杳無音訊,是不是就因爲山高水遠之故?

而這情形告訴她,單憑自己的話,此生也不能踏進風溪半步。

既然這般遙遠的一個地方,母親真的能夠跋山涉水的往返麼?

母親於她而言,始終都是個解不開的謎。

她遐想間,二爺不顧門外的人阻攔,大步流星到了室內,責問俞仲堯:“我的隨從去了何處?!”極爲惱火的語氣。

“是你讓人給順昌伯回話,說我拐走了兩位閨秀。”俞仲堯的語聲平緩,語氣卻是冷颼颼的,“與人說,不如與鬼說。”

二爺氣得臉色鐵青,“俞仲堯!你欺人太甚!”敢情俞仲堯在這兒等着他呢,怪不得當時滿口應下。

“已非一日兩日,你擔待些。”俞仲堯輕搖摺扇,“那些爪牙,幫你收受賄賂、草菅人命,已到上路時。”

二爺怒極反笑,“哈!俞仲堯,你除掉我隨行之人,打得什麼主意?莫不是到了窮兇極惡的地步,要將我一併殺害?”

“還沒那麼閒。”

二爺纔不會相信,“你這殺人不眨眼的貨色,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隨即竟是揚眉,笑意更濃,“不妨告訴你,離開燕京之前,我已寫好書信,若是我來日沒有與你一同返京,便是遭了你的毒手,自會有人將信件送到德高望重之人手裡。謀害當朝王爺的罪過,興許你能賴得過,可你的後人呢?!”說到這裡,他猛地收聲。

後人?俞仲堯這些年都未娶,如今已是既沒長輩又無手足……孑然一身,有何顧慮?

他身在皇室,爲着避免子嗣因自己失勢慘遭殺戮,才至今未娶——這一點,未必不是俞仲堯不娶的原由之一。

當然,比起這一點,二爺更願意相信,俞仲堯是天生的酒鬼,萬千女子在他眼中,還不及一壺美酒的溫暖來得實在。

一旁的章洛揚卻已是大氣也不敢出,恨不得此刻化爲一粒塵埃,憑空消失在二人眼界。

現在朝廷只有靖王、廉王兩位王爺。先帝登基之前,身邊只有兩名爲之生下子嗣的側妃,登基之後才大婚,皇后正是當今太后。

近幾年,先帝的手足、皇室旁枝子嗣都被俞仲堯除掉了,殺的殺,囚禁的囚禁。

靖王、廉王與皇帝同根生,不好下殺手,而前者性情懦弱,後者則放任不羈,便有了這幾年來與俞仲堯周旋對峙的情形。

通過兩人一番對話,章洛揚不難推斷出,二爺即廉王——孟灩堂。

俞仲堯居然要讓廉王隨行,同去風溪。是膩煩了廉王,還是自己活膩了——路上兩人不爭不鬥纔是怪事。

倒也好,朝堂清靜了,皇帝不需再有後顧之憂。

便因此,她不由得揣測,廉王這算不算是被變相地流放了?就算屬實,也值了——陪他的可是俞仲堯。

她心念數轉間,俞仲堯雲清風淡地道:“費心了。明日你王府侍衛便會登船。”

廉王孟灩堂聽了,略略鬆了一口氣。不是人單勢孤就好。很多人都不怕死,但是很怕死在冤家對頭手裡,那可是做鬼都要慪火不已的。

俞仲堯用下巴點一點門口,“日後謹言慎行。我厭惡威脅。”

孟灩堂聽了,橫了俞仲堯一眼,卻沒反詰。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轉身離開。

章洛揚先是有點兒同情孟灩堂,想着堂堂王爺,被俞仲堯這般收拾,心裡肯定特別難受。隨後便有些擔心俞仲堯,第一權臣不好做啊,什麼人都要得罪,隱患無數。末了,她開始訕笑自己多餘。

自己眼下安危難測,沒資格爲別人杞人憂天。

俞仲堯取出風溪地形圖,在桌案上平攤開來,對她打個“過來”的手勢。

章洛揚走過去。

“有沒有要告訴我的?”他敲了敲桌案,斂目凝着她,舊話重提。

章洛揚看着圖,思忖片刻,問道:“我說的話,您、您都能相信麼?”

“說實話,並不能。”俞仲堯如實道。她只是言語上反應慢一些,腦子卻轉得不滿——是那樣心思與言語不搭調的人。

“那麼,三爺……”她鼓足勇氣,擡眼看着他。

俞仲堯彎了彎脣角,意在鼓勵,“有話直說。不要怕。”

起碼這一刻,他的神色溫和,眼神認真,於她,這已是莫大的尊重、鼓勵。她輕聲道出所思所想:“若是不能相信,我隨您去風溪。但是,您現在就將我的朋友放走好麼?我所知一切,等抵達風溪之前,必會據實相告。反正……反正抵達風溪之前,我說什麼在您看來也是真假難辨。”反正抵達風溪之前,以雲蕎的聰慧,已謀得安穩。

嗯,她一口氣能說這麼多話,已是不易。俞仲堯問道:“不想讓她同行?”

“……還是安穩度日爲好。”章洛揚轉頭看了看牆壁上的輿圖,“路程艱辛,她在風溪無故人。”

“這件事,你大抵不能替她拿主意,還是回去商量一番爲好。當然,我願意有你同行。”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他知道何爲真正的友情,“朋友,是患難與共。你若是去風溪享福,她倒不見得願意陪同。”

章洛揚爲之動容,又困惑地看着他,“可是……您不能幫我騙她一次麼?”在風溪地形圖這件事上,她就算是不敢託大說他有求於自己,也算是要利用她到抵達風溪之時吧?那他不應該爲了更好地利用自己給些益處麼?

俞仲堯險些就笑了,“那麼,麻煩你教教我,要怎樣對她說,她才能深信不疑,任你隨我遠走天涯。”

“……”章洛揚心說,要是知道怎麼才能騙過雲蕎,我還跟你周旋什麼?

“難得生死相隨一知己,此世當珍惜。你待她如何,她待你就是怎樣。”昨夜,高進問過手下,有人親眼看到沈雲蕎叮囑她離開時的情形,他則是親眼目睹了她不離不棄的選擇。所以纔有這說辭。

“可是……”章洛揚小聲分辨,“我不該拖累她。”

“是她先拖累你。”俞仲堯近乎冷漠地道。

章洛揚語氣堅定地反駁:“不是。她是好意,想尋一條捷徑,卻沒想到出了岔子。”

“我明白。可事情因她而起。”

章洛揚不想承認,卻不能有理有據地反駁。

俞仲堯難得耐心地開解人,“廉王與我同行,並有意幫你父親、沈老爺一把。你不能怪我多事,若是我不曾介入此事,你與沈大小姐,此刻不是被遣送回京,便是落入廉王之手——他的爪牙,不是吃閒飯的,找到你們不在話下。沒點兒本事的人,我不需下令除掉。”

這一層,章洛揚之前還真沒認真思量過。此刻聽聞,斟酌片刻,承認他大部分說的都對,末一句就是她無法理解懂得的了。

“我這就去找她商議。”她知道,自己不能一再消磨俞仲堯的耐心,隨後才眼含祈求地道,“方纔的話,您不要對她說。”

俞仲堯脣角微揚,雙眸因着一絲笑意,光華璀璨,“行。商議好再來見我。”

“是。”章洛揚要退下,卻被他喚住。

“帶走。”俞仲堯將圖紙照原樣疊好,放入銀盒,遞向她。

章洛揚意外地看着他。

“當心別再遺落。”

章洛揚握成拳的右手擡起便放下,改由左手接過銀盒。

俞仲堯略有不解,也沒深究。

有捷徑的話,他願意選擇,但是並不擔心對方變卦。要是換個人,大抵不會將東西交還給她的吧?章洛揚這樣想着,去了沈雲蕎房裡。

沈雲蕎正在等她,“三爺喚你過去,是爲何事?”

章洛揚拿出銀盒,如實道:“是爲那幅圖。”隨即說了來龍去脈,當然,事情因好友而起的話隱去不提。

沈雲蕎並沒猶豫,“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一同前去。”她看得出,尋找母親,是洛揚最長久的念想。因爲,不甘。

“可是,先不說能否找到我娘,單說山高水遠、地勢險惡,我就不願意你同去。”

“那你是怎麼個意思?丟下我只身赴險?”沈雲蕎氣鼓鼓地瞪着章洛揚,“我在你眼裡,是怕吃苦沒骨氣的人?——我就是那種人?你這個小呆子,可真沒良心!”

“不是不是……”

“不是你還不讓我陪着你?”沈雲蕎擡手賞了章洛揚一記鑿慄,“是不是怕找到你娘之後,她更喜歡我啊?”

“哎呀……”章洛揚啼笑皆非的,“你就胡說吧。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你再胡說,我也要打你了啊。”

沈雲蕎這才笑起來,“那就說定了。大事小事的,你就讓我拿主意吧。”隨即笑意微斂,低聲問道,“你知道那位二爺是何方神聖了嗎?”

“嗯,知道了。”章洛揚點頭,又問,“你也打聽到了?”

“是,但是不詳細,先說說你所知的。”

章洛揚便將方纔見聞如實複述一遍。

沈雲蕎麪露驚訝。

“……?”章洛揚看着她,之後不滿地捏了她的臉一下,“雲蕎!你再這樣,我……我可真生氣了。”

沈雲蕎理虧地笑了。她方纔是去打聽了,船上的人卻都諱莫如深,便一無所獲。猜得出二爺也是個大人物,卻沒想到,竟是廉王孟灩堂。

之後,她思忖片刻,正色對章洛揚道:“你看啊,事情是這麼回事——我吃飽了撐的想投靠姨母,低估了咱們兩家在外的人脈關係,差點兒就狼入虎口。早間我就看出來了,二爺已經收了咱們兩家的好處,想要干涉此事。要是沒有俞三爺介入,我們此刻可能就被押解回京了,甚至於……廉王要是想看看你我的真面目,你那張臉……天,我害得你一輩子更慘都未可知。”

一番話說的與俞仲堯相仿,只是更直白殘酷。

末了,她的結論是:“我是一定要陪你去風溪的,你什麼都不準顧慮,這本就是我惹出的禍——是這麼回事,你可別弄錯了。再說了,我們是一輩子的好姐妹,去哪裡都該同行。我要是丟下你,自己怎麼能好生度日——會自責死。”

章洛揚左思右想,無從反駁,一如之前不能反駁俞仲堯一樣,“你別急着決定,再想想。”

沈雲蕎毫不猶豫地道:“這本來就不用想。換了你,也會跟我一樣。”隨即還威脅章洛揚,“你快些去給三爺回話,不然我就去找高進,告訴他那張地形圖我比你知道的還多,讓他去轉告三爺,結果還是一樣。”

章洛揚自知拗不過沈雲蕎,可還是躊躇到彩霞滿天,在沈雲蕎一再催促甚至威脅之下,去了俞仲堯房裡回話。

俞仲堯正要用飯。花梨木桌上,放着醉蝦、烤魚等幾道海鮮菜餚和一道湯,另有一壺酒。

色香味一般。

章洛揚微微愣怔。是在船上,初夏又即將過去,除非有專人每隔三兩日定時送來蔬菜,否則,在船上的人只能每餐食用海鮮類菜餚。她沒事,但是雲蕎現在要忌口,萬一餐餐吃這些,傷還能有個好?

這可是大事,一定要解決。

能解決麼?

這樣想着,差點兒就要轉身回房,想問問雲蕎午間吃的什麼。

俞仲堯對着這樣一餐飯,其實是滿心嫌棄,只是不外露罷了。嗜酒的人,對飯菜是一個越來越挑剔的過程——酒喝得太多,胃口會越來越差,合口的菜餚亦越來越少。該將就的時候他自然要將就,但是在航程結束之前,原定的是府裡一名廚子。偏生廚子啓程前因爲水土不服病倒了,手下倉促間隨意拎了一個新人頂替。

新廚子做得一手杭州當地菜,北方飯菜一竅不通——這一路可有的受了。他的習慣都是專門負責的人慢慢揣摩出來的,總不能爲這種小事讓手下東奔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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