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玲瓏第二日早起起來的時候,眼下全是青黑。
碧月不知道池玲瓏這是因爲昨夜被突然到來的夜客“騷擾”了,睡眠不足纔會如此。卻以爲自家姑娘這幅無精打采的模樣,是因爲身體不適,纔會出現這樣反常的症狀。
因此,再給池玲瓏梳髮的時候,碧月便也好言勸道:“好姑娘,今日就派人再請朱大夫過來給您把下脈吧。”
不敢明着說讓朱大夫過來給池玲瓏複診的話,畢竟,自家姑娘昨日裡平白無故的在三房昏厥過去,雖然事有蹊蹺,更重要的卻是,她們整個都被嚇壞了。
碧月不敢說喪氣的話,但也小心翼翼的試探着池玲瓏的態度,生恐自家姑娘諱疾忌醫。
池玲瓏閉着眼,腦袋一點一點的,聽着碧月的話,也只是囫圇的哼哼唧唧兩句,明顯的只顧着打瞌睡,壓根沒將碧月的話放在心裡。
碧月看見姑娘這副模樣,不覺就更加憂心忡忡了。
手中的動作不由一重,卻讓迷糊中的池玲瓏“哎呦”一聲痛呼,徹底的從睡眼惺忪中回過了神。
碧月當下被嚇的就要請罪。池玲瓏哭笑不得的同時,也不由好言安慰這丫頭,“算了,算了。你這丫頭真是,就該跟碧雲學學。小小年紀就操碎了心,心思恁多,當心到時候老的快。”
碧月想說,作爲主子的貼身大丫鬟,不盡職盡責爲主子盡心,那還算忠僕麼?看見姜媽媽親手端了一碗紅棗銀耳羹過來,便也不再說話,反倒喚了一聲“媽媽”,規矩的給姜媽媽見了禮。
池玲瓏梳洗完畢,便也坐在桌前先用些銀耳羹和糕點。
如今天氣冷,老太太身子愈發虛弱,昨日晚間便傳下話來,讓各位姑娘和各方夫人,從今天起,早起去榮壽院請安的時間往後推上兩刻鐘。
池玲瓏對此事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天冷了,她也想賴牀。若不是條件實在不允許,又怕落下懶惰和忤逆不孝的罪名,被人將名聲毀壞,她也真想“病”上一整個冬天,好好的貓一個冬。
吃了兩塊糕點,用了一整碗銀耳羹,池玲瓏只感覺渾身都熱乎了。
碧月和碧雲下去用餐,姜媽媽讓小丫鬟將桌子收拾了,將屋裡侍候的人都趕了出去,這才又一邊給池玲瓏遞茶,讓她漱口,一邊小聲對池玲瓏道:“柳貞娘這幾天確實有些不對勁兒。”
自從碧霄傷好了又重新回來侍候池玲瓏,且那天給她上茶的時候,恰好柳貞娘闖進來,以茶水不是西山泉水泡的,她可能喝不慣爲由,一把將她手中的茶盞撞飛了出去,池玲瓏便對柳貞娘這個人真正的感興趣起來。
她到不擔心柳貞娘有二心,畢竟柳貞娘和她那年方三歲的小女兒,她買的時候都是籤的死契。
這樣的奴才,完全就是主子的私有財產。若真有一點不對,主子家隨手打死也就丟在了亂葬崗,連衙門裡的大老爺都無緣置喙。
她不擔心柳貞娘窩裡反,不擔心她是別人派來她身邊的奸細,她只擔心柳貞孃的身世會不會有什麼不妥,到時候會不會牽連到她?
池玲瓏已經直覺感覺到,柳貞娘這個人想來不止經商天賦驚人,她的身世背景、過去的人生經歷,應該都有段不足爲外人道的故事。
池玲瓏漱過了口,將茶水放在桌上。姜媽媽看姑娘好奇的看過來,便也坐在她身邊,將她這幾日的觀察細細說來。
原來,柳貞娘雖不是池玲瓏第一個從外邊買來的奴才,但是,卻是第一個得了大臉面,能讓池玲瓏親自派了身邊大丫鬟碧雲,親自“請”進府的媽媽。
但凡池玲瓏做的決定,或是認可的人或事,姜媽媽都絕對贊成。
柳貞娘既然是自家姑娘親自看好的人,姜媽媽只有更器重她的份兒。
而經過她之前的觀察,這柳貞娘果真是個好的。
雖然把守着小廚房,但是姑娘院裡的小廚房,不能做膳食,平常也只能給姑娘院裡燒個熱水、熬個藥、煮個粥,不是什麼肥差,但比起一般的媽媽卻很有臉面。更何況,不論在何時何地,內院裡的小廚房,都是院裡主子的心腹才能把守的。
而柳貞娘一進侯府,姑娘就直接甩手將小廚房交給了她,可見姑娘對柳貞孃的信任和看重。
這柳貞娘有了體面,倒也從不目中無人,也不會得意忘形。
對着那些背後說風涼話、寒磣她的丫鬟婆子,不一味忍讓,卻也不會將之視爲眼中釘,屢次找人報復,到着實是個安分的。
且觀她行事頗有章法,做事井井有條,不疾不徐,做人也規規矩矩讓人挑不出錯來,到真真是個不錯的,也很是有幾分大家的氣派,讓姜媽媽不止一次讚賞姑娘眼光獨到。
然而,在前幾天得到姑娘的示意,讓她好生觀察下柳貞娘和碧霄,尤其要重點觀察下柳貞孃的時候,姜媽媽卻忍不住心中陡然一沉。
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但是她知道,她親手養大的姑娘,從來都不會無的放矢,更不會無緣無故就下這樣莫名其妙的“命令”。
姜媽媽心有慼慼,在懷疑是不是她和姑娘看錯了柳貞孃的爲人時,也着實更加緊迫的盯人起來。
姜媽媽着實有幾分手段,且人老了,最是有耐心,真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事兒,反倒不急了。
開始她也確實沒有發現什麼貓膩,只是,往後的幾天她卻注意到了柳貞娘和碧霄之間,隱隱的劍拔弩張。
“之前因爲姑娘一直喜歡喝碧霄煮的茶,咱們院裡的小丫頭沒少在碧霄跟前獻殷勤。也都想着要好生學了碧霄的這手茶技,到時候好頂下碧霄,好在姑娘身邊貼身侍候。只是,碧霄爲人雖然木訥,也不是憨傻好欺的。三言兩句就說的那些小丫頭抹着淚都跑了,以後也再沒人上趕着往她跟前湊。”
姜媽媽緩緩道:“我記得就是那次碧霄把人說哭後,接着碧霄就找到了我。說是煮茶要心靜,給姑娘煮的茶更是要全心全意的,容不得半點馬虎。外邊的這些小丫頭太吵,又都覬覦着她的那手茶技,她心神不定,幾次給姑娘煮的茶都不合姑娘的胃口。因而,便請求我說,若是以後她再爲姑娘煮茶,便一定要清場,除了她自己以外,周邊不能留任何一個人。”
“老奴也覺得她的要求合情合理,也就應了她。因此,從那以後,碧霄再煮茶便都是自己一個人窩在小廚房裡,任何人不準接近。”
話到這裡,姜媽媽不由的嘆了口氣,面上泛出既有些疑惑,還有些不解的神情。“自從那日姑娘讓老奴留意碧霄和柳貞孃的舉動後,老奴私下裡便仔細觀察了。要說最明顯的事情,還是柳貞娘竟然再不讓碧霄一個人呆在小廚房了。碧霄說要爲姑娘煮茶,要清場,柳貞娘便道,小廚房是她管理的,她白天要在這裡當值,不能離開半步,否則就是玩忽職守。”
“碧霄非要趕人,柳貞娘倒也硬氣,竟是寸步不讓。碧霄後來告狀告到了老奴這裡,說柳貞娘這是在監視她,是在偷學她的手藝,要老奴爲她做主,老奴也打馬虎眼,將這事兒糊弄了過去。”
“老奴還以爲,碧霄回去指定還要和柳貞娘好一頓吵鬧,誰知竟是兩廂相安無事。不過,柳貞孃家那三歲的小丫頭,倒是不知道什麼緣故,大前天夜裡竟然開始拉肚子,一天一夜沒止住,小丫頭臉都拉黃了。老奴當時還心疼的讓柳貞娘給小丫頭請個大夫,柳貞娘倒是說,孩子脾胃弱,少吃藥爲好;還勸着老奴莫憂心,過一日肯定就好了。”
“說來倒也真巧,那小丫頭隔日果真就好了。不過,老奴今日早起倒是聽說,碧霄那丫頭今早上也開始拉肚子了,症狀和那小丫頭一模一樣。院裡的丫頭婆子都擔心是不是什麼疫病,反倒是和碧霄一個屋裡的青衣,方纔跑過來跟老奴說,碧霄一直罵罵咧咧,說這都是柳貞娘在害她……”
姜媽媽話到這裡,卻是再說不下去了。
碧霄這丫頭之前她也以爲是個好的,雖然她是老夫人送到池玲瓏身邊的人,且老夫人絕對沒安好心,但是碧霄長相木訥,看上去又老實忠厚,一眼所見便讓人心生這是個忠僕的念想,她也安心的將這個丫頭留了下來。
因爲這丫頭規矩,又不挑事兒,不背後道人是非,她打心底裡喜歡這丫頭,平時對她也多有看顧。
只是,直到碧空被老夫人賣到了窯.子裡,碧霄也被侯夫人打了板子,當天在老夫人榮壽堂的事情全都傳到了她耳中,姜媽媽才知道,這哪裡是個護住的忠犬,分明是條會掩飾自己的毒蛇啊!
姜媽媽對碧霄恨得咬牙切齒,自從碧霄傷好又重新回到池玲瓏身邊侍候後,暗地裡也沒少盯着她。
在姑娘又特地吩咐了她好生盯着柳貞娘和碧霄後,姜媽媽更是開始了全天候盯人。
而經過這短短几天的監視,姜媽媽從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細枝末節中,也不難推斷出,柳貞娘那小丫頭,八層是碧霄那丫頭出手害的。
能因爲幾句爭執,就對一個剛滿三歲的小丫頭動手,可見碧霄的心毒辣到什麼地步。
她以前眼瞎,錯把毒蛇當瑞獸,恐怕前幾年姑娘每年不斷的小病小災也是碧霄的手段!
姜媽媽現在着實悔啊,簡直悔恨的腸子都青了。
但是,再想起姑娘讓自己多多留心的柳貞娘,姜媽媽卻不由的心神又狠狠的跳動起來。
直覺告訴她,那也不是個好惹的!
姜媽媽現在對池玲瓏身邊貼身侍候的幾個人,包括她親手帶起了的碧雲碧月都有了懷疑,對柳貞娘這個後來者,且明顯行事手段更加老辣果斷的婦人,更是心生警惕。
雖然她不相信青衣早起過來的告密,也不太願意相信,碧霄所言的“是柳貞娘在害她”。但是,姜媽媽又忍不住往深裡細想,若真是碧霄出於對柳貞孃的嫉恨,而對柳貞孃的小丫頭下藥謀害,那柳貞娘若是猜到了事實,肯定也是要回擊的。
若是如此,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碧霄也嚐嚐小丫頭拉肚子的苦楚,的確是柳貞孃的性子能做出來的事兒。
而柳貞娘不僅能神奇的預言,小丫頭“過一日就會好”,且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碧霄和小丫頭的症狀一模一樣,也讓姜媽媽心中某個不願意承認的猜測越來越證據確鑿。
姜媽媽不由就沉聲對池玲瓏慢慢道:“姑娘,柳貞娘怕是會醫術。而且……醫術恐怕還不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