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遠帝如何也沒有想到,一輩子都以溫良恭儉、賢淑德懿示人的皇后,那個對所有妃嬪所出的皇子和公主,全都公平相待,幾十年來兢兢業業,絲毫不損母儀天下的風度的皇后,何以會在今天對小十二突然發難……
是的,發難,即便皇后和十二說話的口氣依舊溫雅舒緩,可是,弘遠帝還是從那句簡簡單單的言辭中,聽出了濃濃的質問和諷刺。
質問?她一個欺君犯上的毒婦,有什麼資格質問他的兒子?
諷刺?不過是一個死期將近的女人而已,如何諷刺得了未來的天下至主?
弘遠帝面色漲紅,伸出顫抖不止的手指,氣的面紅脖子粗的指着皇后“你”“你”個不停。
“陛下想說什麼?……臣妾這邊有樁要緊事兒要辦,現在怕是沒有時間聽您的訓斥,陛下稍等片刻如何?咳,咳咳……十二皇子身嬌肉貴,哪能做這些侍候人的活兒,你們還不快些,把十二皇子手中的湯碗接過去?”
皇后發令,哪怕是乾清宮的太監,都不能真不給皇后臉面,小太監們戰戰兢兢的去接十二皇子手中的碗,卻見渾身戰慄的十二皇子,手指一抖,那碗沒拿穩,竟直線般快速落地,摔的粉碎。
“啪”一聲脆響,湯藥和碎瓷在地上四濺開來,弘遠帝有些鄂然,皇后卻不緊不慢的看着面如土色的十二皇子,淡淡吩咐說,“十二皇子受驚了,讓十二皇子落座吧。”
皇后話落,就有幾個皇后宮中的宮娥,從隊伍中出列,愣是頂着弘遠帝殺人的目光,將十二皇子監押到凳子上落座。
“你,你,放肆!!!”弘遠帝怒火攻心,喉間又瀰漫上血腥味兒,卻又被他強制壓了下去,他如何也想不到,皇后竟敢在他宮中公然綁了十二,當然,弘遠帝更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一直看好的繼承人,竟會在剛纔他服下的湯藥中,下了慢性毒.藥。
三個御醫得到傳喚,戰戰兢兢的從外邊走進來,捻着地上的藥漬,放在鼻尖嗅過味道,並用舌尖輕輕舔舐,而後面色一點點慘白凝重,如遭雷劈,他們在帝王的威壓下說出那慢性毒.藥的名稱後,弘遠帝只覺一道強雷當頭劈下,“轟隆”一聲炸響,弘遠帝先是不敢置信,隨後回過神來,卻是恨不能當場捏死這逆子!!!
逆子!孽障!當真是出生就骯髒的小畜生!怪道他一顆爲父爲君的仁心全落在他身上,還想推他上位,讓他成爲這江山至主,卻又有誰,他這個表面恭敬敏孝的兒子,到頭來會在他的湯藥裡下毒.藥,他剛纔竟還一臉虔誠的喂他服下半碗湯藥!!!
“爲何?爲,爲……朕不曾薄待你,爲何?!!!”
弘遠帝大發雷霆,面上佈滿潮紅細汗,身體都因爲震怒,顫抖的開始痙攣,而在下毒一事被揭穿後,已經如爛泥一般癱倒在地的十二皇子,早就被嚇得**,他面目怔忪,眸光空洞,簡直被嚇得三魂出竅了,那裡還有神智去回弘遠帝的話?
到是皇后,看着龍榻上那個嘴角滲出血紅的男人,面上露出平和的幾近詭異的笑,“爲何?你會不知道爲何?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派人將麗妃推入湖中,真當這事可以瞞天過海?呵,你這輩子殺的人爲數不少,不管是你的兄弟,還是臣子,亦或是後宮妃子的命,你也都可以眼都不眨的要他們的命,既如此,他人爲何不能對你用毒用刀?”
又緩緩道:“不過,這一切也多虧了你。十二原是不會被七皇子拉攏,只你自作聰明,將麗妃處死,呵,十二聽令七皇子吩咐給你下毒,何嘗不是要爲他母妃報仇雪恨?你啊,枉稱仁君,其實心思最是歹毒不過,虛僞狡詐、性小多疑,終要爲世人所棄,也無怪乎你屢屢被至親、兒子背叛,當真是天作孽,猶可言,自作孽、不可活。”
宮裡在午時左右傳出十二皇子被處以極刑,凌遲處死的消息,隨後,整個京都的勳貴都震驚了。
他們惶恐驚駭的看着諾大一座紫禁城,瞳孔因恐懼放到最大,好似已經看見了裡邊那頭已經魔障發瘋的老兇獸一般。
十二皇子啊,那不是弘遠帝最爲看中,甚至親手培養了幾年的儲君麼?
虎毒尚且不食子,弘遠帝竟連多年的心血、連自己的骨肉都要剷除,他是已經瘋了麼?
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十皇子,以及排名在十二皇子以後的諸位皇子,都已經不在人世,陛下膝下現在僅存太子、七皇子和十二皇子三人。
可太子身世不明,皇后罪犯欺君,只要皇后一倒,太子必定被廢;七皇子則已經打出了“伐無道”的旗幟,率領三十萬大軍步步向京都進發,徹底的和大魏朝廷站在了對立面,再無繼位的可能;唯餘一位十二皇子,原本就是最無奈的選擇,可如今,連這點選擇都被弘遠帝親手毀滅了。
朝臣們驚駭欲絕,此時每人心理的感受,也已不同於之前聽聞長樂長公主去世時簡簡單單的震驚,現在的他們更加惶恐驚駭,擔憂懼怕侵佔了他們所有的思想,他們懼怕着宮裡那個手掌大權的皇帝,擔心他會突然打開他的鍘刀,將他們的頭顱砍下!!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弘遠帝已經瘋了!
朝臣們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瑟縮着身子連門都不敢出,他們面色駭然慘白,戰戰兢兢的等着頭頂那把隨時可能落下的鍘刀。
而同樣聽到這個消息的池玲瓏,神情絲毫不比那些朝臣們好多少,哪怕她是聽得完整版,可是,也正因爲如此,此時她心中的驚懼,才比那些朝臣勳貴們只多不少。
身邊再無親近之人,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池玲瓏可以想象到,那種被身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狠心拋棄和背叛的感覺,那恐怕是這世上最大悲劇,普通人尚且承受不住,更何況是高高在上、手掌天下生殺大權的君?
他怕是已經化身血腥狂魔,恨不能用這世間所有人的獻血,來洗刷他的恥辱!
“太可怕了,弘遠帝他……太可怕了。他會不會,會不會……”池玲瓏滿面驚懼的喃喃自語,口中唸唸有詞,不知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在說給旁邊的秦承嗣聽。
猛一下,她奮力撲到秦承嗣身上,緊緊抱住他的腰,“他已經瘋了,我他會對你,對你……”
弘遠帝此生最大的執念,恐怕就是“秦王府”三個字。
若是以前他神智還清醒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擔心弘遠帝會將秦王府往死路上推,可是,現在那龍位上的,已經不能稱之爲人了,他成了發瘋的兇獸!
人在沒有理智的情況下,做出的任何舉措、發出的任何命令,都是絲毫不計較後果的,弘遠帝若真是破罐子破摔,連最後一點理性都沒有了,他們就都危險了。
“不會的,阿愚,我會護着你。”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顫抖的身軀被緊緊的束縛在一個熾熱的懷抱中,池玲瓏靠在秦承嗣寬闊的後背上,心裡的驚懼少了許多,卻還是惶惶不安。
秦承嗣深邃的眸子看着她因爲過度驚懼而咬破的嘴脣,眸中的血色緩緩醞釀開來,他原本還想,將龍椅上那人加諸在秦王府,以及施加在他身上的種種暴行一一回饋過去,現在看來,……他已經等不及計劃一步步施展開了。
隔天上午,就在朝臣們還在因爲十二皇子的慘死,惶恐驚懼腿軟時,前方與七皇子對陣的虎威將軍打了敗仗的消息,也傳到了朝堂上,衆臣嚇得大氣不敢出,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萬籟俱寂中,弘遠帝獨斷專行的,直接封了秦王爲“天下兵馬大元帥”,封京都二十萬守備軍掌控者——驍勇將軍池仲遠爲監軍,領十萬精兵,即刻去前線替換虎威將軍回京,全權負責七皇子叛上作亂一事,叛軍一日不除,一日不可歸京!
朝臣們再次被弘遠帝的神來一筆驚住了,有個別老臣,此時更是感覺心驚肉跳,——陛下已經開始對秦王府下手了。
威嚴赫赫的朝堂上,秦承嗣凜然應聲,“臣秦承嗣,遵旨。”
秦承嗣回到秦王府時,池玲瓏早已經得到了他即將出發去前線的消息,想開口阻攔,可聖旨已經下了,她再說什麼都沒用了。
她眼眶紅紅的,將方纔和丫鬟們收拾好的兩個半人高的包裹,交給秦承嗣身後的墨丁,欲言又止的看着秦承嗣好一會兒,卻開不了口。
“阿愚,最後一次了,等這次回來,我再不會離開你寸步。”
他雙目灼灼,池玲瓏卻只想流淚,她努力吸着鼻子,不讓眼淚流出來,還儘可能笑的好看的說,“好,好,你別急,慢慢來,我在家裡等你。”
孫無極在孫琉璃的攙扶下緩緩走來,將兩封書信和一個木刻的令牌遞出去,溫文含笑的道:“半個月,夠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