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謹安收拾完畢後,幾人出府已經三更天了。
“公主,咱們是乘坐轎攆還是坐馬車?”
第三柄劍恭敬地立在楚謹安身後,恭聲問道。
楚謹安看了一眼就要開始泛白的天邊,咬着牙,恨聲道,“騎馬,騎馬要快些。”
“可是公主,皇上下了明令,夜晚不允許策馬奔行。這若是被皇上知曉了,恐怕……”
第三柄劍猶豫着說道。
“本公主還怕他不成?瞧着這天兒都要快亮了,召集二十個人,咱們偏要策馬!若是敢阻攔,便強闖宮門!”
楚謹安眯着眼睛,沉聲道。
“可若是……公主,強闖宮門可是大罪啊,而且還如此光明正大的罔顧皇上旨意。若是皇上追查下來,屬下想……”
第三柄劍仍是一副猶豫的模樣。
“放肆!本公主做事,需要你來左右?皇上若是怪罪下來,本公主一力承擔!”
楚謹安瞪了第三柄劍一眼,果斷的開口道,“來人,備馬!”
說着,楚謹安又轉過頭看向沉浸於感動中的蘇公公,略帶擔憂的問道,“蘇公公,可會騎馬?”
“回公主,奴才年輕的時候跟過楊老將軍一段時日,會一點!”
蘇公公咬咬牙說道,雖自己這技術確實是不行,但是爲了太后,他拼了這條老命了!
“那就好,咱們走!”
很快,下人便牽了馬來,楚謹安利落的翻身上馬,當先馳騁着向皇宮奔去。
寂靜的深夜,百姓們都還沉睡於香甜的夢中,街道上刷刷的蹦躂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少人被馬蹄聲驚醒,有膽大的甚至還打開門伸出頭來瞧。
本以爲是出了什麼大事,可一見是公主府的一羣人打馬而過,便又縮回頭繼續睡覺去了。
謹安公主性子紈絝不遜,做事從不按常理出牌,因此,大家想着謹安公主怕是又想到什麼好玩的招數罷了。
最大不了,便是又搶了哪家的男子。
於是,大家打打呵欠,關上門繼續睡覺去了。
楚謹安帶着護衛一路疾馳,到了宮門前,守城門侍衛的老遠便聽見一陣陣急促的噠噠的馬蹄聲,大家準備好武器,全面開始戒備起來。
“是謹安公主!”
一名眼尖的侍衛看到最前方黑沉着臉的楚謹安,大聲叫道。
一羣守門侍衛忙小跑上前,攔在楚謹安身前,一名侍衛大聲叫道,“公主萬安!還請公主下馬!”
“給本公主起開!”
楚謹安不耐煩的揮出馬鞭,一鞭子將剛剛說話的那名侍衛捲到了一邊。
其他侍衛忙揮起武器,面對着楚謹安。
楚謹安依舊面無表情,直接打馬繼續前行,侍衛們因爲怕傷到了楚謹安,因此一直是束手束腳的。
侍衛們就這樣無奈的被楚謹安牽着鼻子走,一直到了壽康宮門口。
這纔有人想起忙向楚謹灝稟報消息去。
“參見公主。”
一見楚謹安來了,壽康宮的宮女太監忙跪下迎接。
此時剛過雞鳴,這些宮女太監本應在歇息了,可是壽康宮此時燈火通明,且大家還守着。
楚謹安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難道是母后真的不行了?
想着,楚謹安不顧一切的忙往正殿內衝去。
一進入正殿,便見裡面伺候的人皆是屏起呼吸,說話做事都是輕手輕腳,極度小心的不發出任何聲音。
那怕是見到她進來了,驚愕之餘,也是小聲的行禮問好。
楚謹安立在原地呆了幾秒,大步向內殿走了進去。
見太后滿臉憔悴,躺在牀上閉着眼睛,楚謹安心中真真是酸澀至極。
曾經,她以爲父皇不疼愛自己,就連母后也不疼愛自己。早年小小年紀便體會了愛情的滋味,又經歷了一段和親的心酸時光。
回宮後本就性情大變,再加之母后對自己的漠不關心。
她以爲全世界都拋棄了自己,沒有一個人在意自己。
可是,在聽到剛剛蘇公公說的那些話後,她纔想起來,是了,難怪每回的點心和飯菜裡面都有母后曾經爲她做過的飯菜點心的味道。
她還以爲是巧合,於是愈發的喜歡吃。她不知道,她越喜歡吃,太后便越是開心的整日裡忙着給她做。
原來,母后對自己濃濃的疼愛都融入在自己的嘴巴里了。
自己卻還以爲母后真的是不在意自己的,因此便性子更加的冷漠孤僻,也更加的疏遠了母后。
此刻,看着牀上這個年老的憔悴婦人,楚謹安不由自主的溼了眼眶。
原來,曾經在自己記憶中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太后,那個美麗的女人,早已在歲月磨礪中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年老婦人。
她最大的心願大概便是兒女能孝順,整日承歡在她的膝下吧。
可以想象到,母后定是每日在宮門口癡癡的盼望着她和皇兄來陪她用頓晚膳,好生閒話家常一回吧。
可惜,她的願望,終究沒有實現……
難怪,她如此疼愛明月表妹,因爲明月表妹帶她如小姨母一般,把她當做了自己最親的家人。
明月表妹作爲一個侄女,都能做到如此地步,更何況自己這個親女兒?
想着,楚謹安不由的感到內疚起來。
惱恨自己因爲自己的單方面胡思亂想,導致自己與母后關係的冰封。導致母后總是一個人生活,導致母后時常嘆氣,導致母后關愛自己都需要背後悄悄做一切事情,自己還那樣誤會母后……
而此刻嗎,最疼愛自己的母后就這樣了無生息般躺在牀上,楚謹安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拉扯着,劇烈的疼痛參雜着悔恨,令她呼吸有些困難。
“母后……”
楚謹安紅着眼睛,輕聲喊了一聲,見太后沒有反應,卻見織繡姑姑忙走向她,小聲道,“參加公主,太后剛剛好不容易纔睡着,您先隨奴婢到偏殿歇息吧!”
織繡姑姑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激動。
公主終於是來了,太后的心願,又了了一樁了。
“不用,姑姑,您先下去歇息吧!本公主在這裡守着母后便是。”
楚謹安輕輕地走到牀邊,回頭對織繡姑姑道。
“這……”
織繡姑姑有些猶豫,立在原地沒有動。
“你先下去吧,本公主會照顧好母后的。”
看出織繡姑姑的猶豫不決,楚謹安微微一笑,給了織繡姑姑一個安心的眼神。
蘇公公走過來,輕輕拉了拉織繡姑姑,示意她隨自己出去,織繡姑姑想了想,有些放心不下的隨着蘇公公出去了。
“你拉我做什麼?公主與太后娘娘積怨已深,我怕……”
出門後,織繡姑姑甩脫蘇公公的手,皺着眉頭小聲道。
“嘶。”
蘇公公爬牆被蹭的沒有一塊好皮的雙手背織繡姑姑這樣一甩,立刻火辣辣般痛了起來。
“你怎麼了?”
織繡姑姑緊張的捉過蘇公公的手,看到雙手盡是紅紅的血肉,織繡姑姑擔憂的問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了這樣?”
“無事,只是許多年未曾做過那牆上君子。這個時候再做起來,有些吃力。”
蘇公公笑着抽回手,輕聲道。
兩人本無情,只是被太后如此一撮合,見了面心中也着實有些尷尬起來。
原本就一起伴隨太后,兩人也相伴了幾十年。最後連個子孫後代也沒有,死了也是孤零零一個人。
就像太后所說的,兩人也陪着她這麼多年了。如今年老,不如相依爲命,也互相有個依靠,可以互相照顧吧!
於是,織繡姑姑倒也不覺得有多尷尬了,再次一把捉過蘇公公的手,皺眉道,“那你怎的不早說,回來也不知道上藥。這若是感染了可怎麼得了?走,我去給你上點藥。”
“你這麼關心我做什麼?對我如此好,可是花姑娘上轎頭一回啊。”
蘇公公也不抽回雙手,挑起眉看向織繡姑姑,調笑道。如兩人平日裡鬥嘴般,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貧嘴!快走。”
織繡姑姑也笑了起來,拽着蘇公公便往自己屋子走去。
“我說織繡,你別以爲這月黑風高、黑燈瞎火的,你拽着我就沒人看見了!你把我往哪裡拖,你要強搶民男是不是?誒誒誒誒,你輕點。”
見蘇公公一直聒噪的不知道閉嘴,這若是將人引過來看熱鬧了可有些不好啊。
於是,織繡姑姑一狠心,使勁的拽着蘇公公破損的雙手,便往自己屋子裡拖,“聒噪!你還算是民男?強搶太監不犯罪吧!”
“你,你這你這破嘴,怎的就不知道說點好聽的!”
蘇公公被織繡姑姑一路拖來偏殿,織繡姑姑使勁將他往屋子裡一推,順手便關上了門。
“我就這脾氣!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清楚麼?過來,我給你擦藥。”
織繡姑姑走到櫃子旁,拿出上好的金創藥,對着蘇公公不悅道。
“兇什麼兇,人家都受傷了還兇人家!”
不知道是太監本就娘娘腔一些,還是蘇公公受了傷,又是在要與自己一起白頭的織繡姑姑面前格外嬌氣些,一席話,說的好似撒嬌般。
“受不了你了!瞧瞧你,你這手弄得,明日如何當差?太后看見了定又要擔心!”
織繡姑姑無奈的一把拽過扭扭捏捏的蘇公公,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便往他的受傷撒藥粉,嘴裡還邊說道。
“啊啊啊。”
上好的金創藥,藥性本就極強。加之蘇公公兩隻手沒有一塊好皮肉,就好似在往切好的豬肉上面撒鹽醃製一般,痛的蘇公公呲牙咧嘴的原地蹦躂。
好半晌,藥效纔算過去了一些,蘇公公甩了甩要快失去知覺的雙手,擡起來輕輕的往上吹了幾口氣,直到不太痛了才擡起頭看向織繡姑姑,嘴裡道,“你剛剛想說什麼?公主與太后積怨已深,你怕公主會對太后不利?”
織繡姑姑也像是纔想起正經事般,忙擡腳就要出門。
“你去哪裡?”
蘇公公一把拖回了她。
“我得去看着啊!萬一公主對太后……不行,我還是得去看着我才放心!”
織繡姑姑越想越覺得楚謹安可能會對太后不利,使勁掙脫蘇公公的手就要向正殿走去。
“哎喲餵我得祖宗啊,你就好好地歇息吧,瞧你這也整宿都沒睡。好好歇息了,明日纔有精神服侍太后啊!”
蘇公公無奈的對九頭牛都拉不回的織繡姑姑道。
“可是,可是我怕,萬一……”
織繡姑姑還是不放心,緊鎖着眉頭猶豫道。
“沒什麼可是的,你就放心吧!太后啊,公主會照顧好的!”
蘇公公一本正經的說道。
“你怎麼知道?”
“今晚我把太后對公主所做的一切,全都告訴公主了。當時公主就哭了,而後立馬就騎馬闖進宮裡來了!”
蘇公公把今晚的事情說了,又無奈的看着仍舊皺着眉的織繡姑姑。
“太后交給你的那封信……該辦的事情你都辦好了嗎?”
織繡姑姑猛地想起來太后下午囑咐的事情。
“你就放心吧,我去護國將軍府時,發現將軍府周圍潛伏着不少的高手,估計是皇上派去的人。我怕打草驚蛇,就忙折回身去了公主府,公主一聽我說完來龍去脈,便吩咐人天一亮就將信送到老將軍手中。”
蘇公公沉着臉,嚴肅地說道。
“皇上他,也太狠心了些!哼,不行,雖然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放心不下,我還是得去看看才安心。”
織繡姑姑一扭頭,忙向正殿走去。
蘇公公無奈的跟在織繡姑姑身後。隨她去吧,親眼看到才能安心。
織繡姑姑走的極快,蘇公公都有些跟不上她的腳步。她快步走到正殿外,輕輕地扒拉開紙糊的窗戶,小心翼翼的透過剛挖開的小孔往裡面看去。
只見楚謹安跪在牀邊,握着太后的手,早已淚流滿面,只是口中還在說着什麼話,她豎起耳朵聽也聽不清楚。
就在此時,蘇公公一把拖開了她,小聲道,“好了!現在放心了吧!走,回去歇息了。”
織繡姑姑扯開他的手,滿意的邊往回走邊埋怨道,“剛給你擦好的金創藥,這會子倒是全擦在我的袖子上了!”
說着,大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看來,太后的心願是真的了了一樁了!
不管皇上態度如何,至少太后一直最擔心的女兒,終是願意來看她,與她修好母女感情了!
想着,織繡姑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回過頭對蘇公公道,“你今晚歇在哪裡?”
“我當然是回屋啊!”
蘇公公還有些遲鈍,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你,愚鈍!”
織繡姑姑有些惱羞成怒,微微紅了臉甩袖回了屋,將蘇公公一個人扔在原地不明所以。
這娘們兒,又發什麼瘋?!
好半晌,想起太后今日說的話才反應過來,欣喜而又激動地抱着手往織繡姑姑的房間跑去。
可是,到了門前才發現,這女人發起火來,可真是難以理解啊!明明剛剛還邀請自己一同歇息的,這會子,竟房門緊閉!
蘇公公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推開,反而惹得屋內的織繡姑姑低聲罵了一聲,“滾開!”
蘇公公摸着鼻子,有些後悔自己的遲鈍,無奈的舉步離開了。
“母后,都是兒臣不孝,一直以來錯怪您了。您待我這樣好,我不理解也便罷了,還那樣對您。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一直以來太過愚蠢,母后。”
楚謹安輕輕握着太后的手,淚流滿面的哽咽道。
她很想喚醒太后,讓她聽一聽自己的心裡話,讓她知道自己的悔恨難過,知道自己的內疚痛苦。
可是,一想到剛剛織繡姑姑說的太后剛剛好不容易纔睡着,又不想喚醒她,好想讓她好好的睡一覺。
“母后,您肯定很久沒有這樣安心的睡一覺了對不對?以前都是兒臣不懂事,往後,兒臣定會好生孝順您,好好照顧您。”
瞧着太后眼下的烏青,即使睡着了也是滿臉倦容,憔悴不堪。楚謹安心疼的緊緊握了握太后有些冰冷的手,嘆息道。
“母后,您知道嗎?兒臣當初在清平庵的事情,是別人陷害兒臣的。即使兒臣是真的喜歡那人,可是,兒臣就算是再糊塗,也不會與男子在寺廟行那苟且之事!您曾經教過兒臣,做人要清清白白的。兒臣一直謹記於心。”
“只是,兒臣寒心的是您與父皇的態度,不曾好生下令查清楚還兒臣一個清白,反而爲了維護皇室聲譽將兒臣和親到了那樣偏僻荒涼的地方。”
“母后,您可知道,塞外的男人一個比一個野蠻。塞外的皇帝比父皇還要年老,父皇當初怎麼狠心將兒臣和親到那裡去!塞外老皇帝荒淫無道,兒臣便給他蒐羅了無數美人,日日夜夜都是懸着一顆心,生怕他來強要了兒臣!兒臣不想第一次給了那樣一個令人噁心的老頭子……而後,老皇帝終於駕崩了,兒臣被遣送回來的時候高興壞了。想着終於可以回家,可以見到您了。”
“可是,您與皇兄的態度,真是太傷兒臣的心了。兒臣以爲,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在乎兒臣了。與其規規矩矩戰戰兢兢的活着,還不如肆意活一回,自己快活最重要!”
“兒臣不曾想到的是,原來母后心裡是疼愛兒臣的……”
楚謹安握着太后的手,輕聲訴說道自己這麼多年以來的遭遇,還有內心的感慨。
情到濃處,淚水已經打溼了衣襟,而她自己還毫無知覺。
只是,她只顧着宣泄自己內心的感觸,卻未曾發現太后的的眼睫毛輕輕顫抖着,兩行淚水從她緊閉的雙眼輕輕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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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十一點左右,今天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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