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便逢母離世,篤信以苦換來生
乾隆十二年二月,河北靜海的一個村落。
“都說是乾隆盛世,我看都是那些當官的拿出來粉飾太平糊弄老百姓的!”章保生推開籬笆門嘟囔着說道。
“你胡說些什麼?被人聽到的話麻煩可不小。”章保生的老婆章李氏聽到丈夫的抱怨後便說道:“怎麼啦?今天生意又不好嗎?”
章保生把吃飯的傢伙一放,嘆了口氣說道:“一整天就賣了沒幾個麪人兒,唉~~生意難做啊!我看還是拿點錢出來問趙老爺租幾分薄田,我也不捏麪人兒了,乾脆作農夫算了。”
“你以爲做佃戶好嗎?趙老爺的田租貴的很,一年到頭兒掙不到幾個錢。”章李氏把飯菜端了上來,說道:“我看那這幾天天氣還有些冷所以上街的人不多,過幾天春暖花開了,自然會好的。”
“唉~~希望是吧。”章保生看了看屋子裡問道:“兒子呢?都跑去哪兒啦?又跑出去玩啦?我去叫他們。”章保生走到籬笆欄邊上,衝着田間喊道:“福萌、福榮、福英,回來吃飯啦!”不一會兒三個穿着補丁衣衫的男孩兒跑了回來。
“爹,你回來啦?”老大福萌帶着弟弟們走進院子。
“你們三個小傢伙,也不幫着你娘幹活,就知道玩。不知道你娘懷着孩子嗎?”章保生一人敲了一下腦袋。“吃飯了。”一家五口坐了下來,“哦,對了。”章保生從背囊裡拿出一個荷葉包,說道:“我買給你吃的油雞腿,你就要生了,多吃點也多點力氣,生得快。”章保生把雞腿遞給了老婆。
“你也知道艱難,何必又去花這個冤枉錢?”章李氏看了看三個孩子說道:“我都生了三個孩子了,這個一定也是順產。”三個孩子捧着飯碗眼巴巴的看着母親手裡的雞腿,差點連口水都流下來了。章李氏不捨得一個人獨享這只不算肥的雞腿,“來,一人一口,不許多吃啊!剩下的都給你們爹。”
“我不要,你和孩子們吃吧。”章保生啃着一個番薯說道。
晚上,章保生看了會兒書,做這行的不念點書也不行啊,什麼關公啊、孫猴子啊、李逵啊,也都要知道才能捏出好的麪人兒來。他又準備好了明天要用的麪糰,然後才上炕睡覺。章李氏正在把孩子的衣服改小給快要出生的孩子穿,“喂,我說你給小四取好名字了嗎?”章李氏便縫衣服便問道。
章保生蓋上被子,說道:“還沒有呢,哪兒來這些心思啊?”
“福茂?!你說叫他福茂好不好啊?”章李氏突然說道。
“好,就叫福茂吧。”章保生說了這句後就睡着了。
三月的一個雨夜,章保生焦急的等在屋外,今天吃過晚飯後老婆就開始胎動,他馬上讓福萌去請村頭的產婆來,這會兒他老婆正在屋裡頭掙扎着呢。三個孩子也等在屋外,怎麼這一次比前三次要久這麼多呢?章保生開始在外屋踱來踱去,時不時地朝裡屋張望,他只覺得老婆的叫聲越來越弱,到最後竟然都聽不見了。
這時候產婆滿手鮮血的跑出來,急切的問道:“保生,看來大人是保不住了,我看看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吧。”說着就轉身進了屋。
章保生還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產婆已經進了屋,“不行!要保大人啊!不要孩子!要保大人哪!”他想衝進去,但被一旁的親戚拉住了。不一會兒,就聽到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產婆走了出來,說道:“保生,生了,是個兒子。但是你老婆……”
“婆婆,不好了!血崩啦!”產婆的助手在裡屋驚叫道。
產婆看了看章保生嘆了口氣說道:“保生啊,你去見你媳婦兒最後一面吧。”
章保生衝進屋裡,只看見滿牀的鮮血,他老婆滿面蒼白的躺在那裡奄奄一息。“老婆,你怎麼了呀?你看看我呀!”他跪在章李氏牀邊拉着她的手哭道。
章李氏微微睜開眼睛,用微弱的已經不能再弱的聲音說道:“保生……讓我看一眼……我們的福茂……”
產婆把剛擦洗乾淨的新生兒包裹好遞了過來,章保生抱過兒子哭道:“老婆,你不要閉眼啊!福茂來了,你看他長得多像你啊!”
章李氏垂目看了一眼還在襁褓中的孩子,慘白的一笑,“保生……”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斷了氣。
“老婆——老婆——”章保生抱着剛出世的福茂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妻子。這一天他永遠都會記得,乾隆十二年三月初三。
正所謂人死不能復生,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更何況章保生還有四個孩子要養活。但是明顯的,章保生對幼子章福茂沒有其他三個孩子那麼親近,在他的概念裡就是因爲這個孩子他才失去了妻子,他的孩子才失去了母親。直到章福茂十歲,他都沒有抱過他。
十歲的福茂比普通孩子懂事的早,雖然父親沒有說過什麼,但身邊的人或多或少的都會提起他母親因爲生他而死的事,福茂也理解父親對他的疏遠,所以在家裡他做好一個兒子應該做的一切,只要今天父親對他微微一笑他都會開心上大半天。福茂很聰明,兄弟四個中他是唯一一個能把做出的麪人兒和父親做的放在一起讓人辨別的孩子,通常父親教他做麪人兒的時候也就是他們父子之間最親密的時候了。
乾隆二十二年,這是改變福茂一生的一年。已經是新年了,福茂拿着父親給的銀兩去集市買酒。今天街上特別的熱鬧,很多人都帶着禮物往趙老爺家去。福茂把錢放在高高的櫃檯上,用稚嫩的聲音說道:“掌櫃的,給我二斤白乾。”
“好嘞!”掌櫃的吩咐夥計去打酒,然後就對一旁的一個人說道:“趙家原本也是破落戶,還不是因爲趙四老爺的大哥十幾年前在宮裡發了跡,纔有今天的家財?”
那人問道:“聽說趙四老爺的大哥伺候過先帝,官至五品呢!今天回來省親還是當今聖上親自恩准的呢。”
“怪不得這些人都巴結着往他們家涌呢!”掌櫃的瞟了一眼那些送禮的人,“嘿嘿”笑了笑說道:“看來趙老爺家這次省親之後,又會有人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宮去嘍。”
那人笑道:“誰讓咱麼河北這裡出太監呢?宮裡大太監回來省親,那些眼紅的人還不跟着效法?”那人自嘲道:“我算是老了,如果也是十幾歲,也進宮去當太監嘍。”
掌櫃的“哈哈”笑道:“你?別還沒挨那一刀就暈死過去啦!那刀子,可比殺豬宰牛的刀快多了呀。”這時候夥計打了酒來,掌櫃的把酒給福茂道:“章家小四兒,好幾天沒見你爹出攤兒啦,聽說他病了,好些了沒?”
福茂正聽着他們倆講話,突然掌櫃的問自己便愣了一愣。“大夫說還要吃幾劑藥。”
“唉~~還沒好就讓你老爹少喝點酒吧。”掌櫃的嘆了口氣說道:“自從你娘死了,他酒量就見長……”那個與掌櫃的聊天的男人看了掌櫃的一眼,再看看小福茂。示意掌櫃的不要再說下去了。掌櫃的收了福茂給的幾個銅板,從裡面拿了一個出來給福茂,道:“給,小子。大過年的,給你買糖糕吃。”
那人笑道:“還不謝謝掌櫃的。”
福茂拿過那個銅板,鞠了個躬笑道:“謝謝掌櫃的。”然後就提着酒跑了出去。福茂手裡拿着那個銅板心裡喜滋滋的,這個銅板是拿來買花炮呢還是買糖糕呢?正想着他沒看清路被絆了一下。“哎喲!”福茂從地上爬起來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癩頭和尚坐在牆角,他就是被他伸出來的腳絆倒的。
“小傢伙,摔疼了嗎?”癩頭和尚笑着問道。福茂拍了拍身上的土搖搖頭,癩頭和尚笑道:“就知道看手裡的那個銅板,也不知道看路,沒見過錢啊?”福茂呆呆的看着這個和尚,只見這和尚向自己招了招手說道:“你過來,跟我說說話。”
福茂走到癩頭和尚跟前,問道:“大師,叫我過來要說什麼話?”
“大師?你小子倒挺懂事兒的。”癩頭和尚笑道:“這裡的人不叫我臭叫化子就不錯了,你竟然叫我大師?”他看看福茂手裡的銅板,小福茂看到他看自己的銅板便把手放到了身後。“小子,我幾天沒吃東西了。你用你那個銅板給我買個燒餅吃好嗎?”福茂眨眨眼睛看看他,低頭想了想。“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爹媽沒教過你嗎?”
聽癩頭和尚一說,福茂就想到自己爹爹還病着,興許給這個癩頭和尚買個燒餅,爹爹的病會好一點呢。福茂便轉身去旁邊的燒餅攤兒上買了個燒餅,“大師,給你。”他把燒餅遞給了那個癩頭和尚。
癩頭和尚接過燒餅笑了笑,道:“小子,你挺有孝心的嘛!爲了你爹?”
“你怎麼知道的?”福茂好奇的問道。
和尚吃了口燒餅,說道:“我當然知道,過來坐下,我講給你聽。”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福茂便乖乖的坐了過去。“小子,你爹是不是不太理你?”
“嗯……”福茂低下了頭說道:“是我害死媽的,所以爹不理我。”
“嘿嘿,你想你媽嗎?”和尚問道。
福茂用力的點頭說道:“想!不過我沒見過我媽。”
癩頭和尚摸了摸福茂光溜溜的小腦袋,說道:“你覺得現在苦嗎?”
“嗯……不苦。”福茂說道,但又馬上改口道:“爹不理我,我覺得苦。別人說我害死我媽,我也覺得苦。旁的就沒了。”
癩頭和尚很快就吃完了一個餅,說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吃的苦是在爲你爹媽下輩子積福呢!懂我說什麼嗎?”
福茂搖搖頭道:“不明白。”
“你在人世間多吃一份苦,你爹媽下半輩子就多積一份福。這就是佛家所說的以今生修來世的道理。”癩頭和尚看着福茂問道:“這回懂了吧?”
福茂瞪着眼睛看着他,道:“有一點。是不是我吃越多的苦,我爹媽就有越多的福?”
“對啦!”和尚點了點頭。
“大師,那什麼地方最苦?我要去!”福茂完全相信了這個和尚。
“這個嘛……”和尚皺了皺眉頭道:“不能跟你說,要你自己去找了。說得太多我會遭報應的。”和尚站了起來,摸了摸福茂的腦袋笑道:“多謝你的餅,願佛祖保佑你。”
看着和尚一瘸一拐的走了,福茂在原處站了很久。回到家裡,福茂看到他爹章保生下牀了。“爹!你怎麼下地啦?”他忙跑過去問道。
章保生咳了幾聲說道:“剛纔喝了藥,覺得好多了。對了酒買回來了嗎?”
“買回來了。”福茂把酒遞給他爹,心道:難道那個和尚說的是真的?我買了個餅給他吃,回來我爹就能下牀了!他對章保生說道:“爹,掌櫃的說讓您少喝點酒。”
“行啦!爹知道。”章保生不耐煩地說道。
這時候福茂的二哥福榮揹着章保生的做麪人兒的傢伙進來了,“爹,都弄好了。”
“放在一邊,明天我就出攤兒去。回來給你們買好吃的。”章保生又咳了幾聲。
“爹,你明天要出攤兒嗎?我跟您一塊兒去。”福茂說道。
“你去做什麼?”章保生喝了口酒說道。
福茂一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邊說道:“我可以照顧爹,還可以幫你捏麪人兒。”
章保生很清楚,其實福茂這孩子很孝順。如果不是因爲……他應該是家裡最得寵的孩子,“唉~~好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哎!”父親答應讓自己跟着去,福茂就已經覺得很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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