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絕人寰天下第一刑司,一時心慈不知福禍對錯
章保生的痛楚不言而喻,他喝着的一碗碗湯藥就是福茂用自己換來的,這時候他才後悔沒有多疼這個兒子一點,捶胸頓足也無用處了,福茂已經進了京。
話說福茂和一班年紀相仿的男孩兒分別坐着幾輛馬車跟着趙公公來到了京城,京城的繁華讓這些河北鄉間來的少年瞠目結舌。福茂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看個不停,車旁一個騎着馬四十來歲的太監看到孩子們這副好奇的樣子便嘆了口氣,“唉~~看吧,看吧。能多看一眼是一眼,進了宮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看見嘍。”
其他的孩子把注意力都放在沿街的小攤兒上,只有福茂聽到了那太監說話。“公公,進了宮就不能出來了嗎?”
那太監看看福茂說道:“那當然!沒有主子的恩准和敬事房的批准,你想出宮?那是找死呢!”那太監看到福茂聽着有些驚恐,便說道:“小子,怕啦?唉~~你那狠心的爹媽怎麼就捨得把你送到這麼個不是人呆的地方呢?”
“不是我爹媽送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福茂說道。
“你自己?”那太監又看了看福茂,問道:“在家好好的,爲什麼要進宮?我當年是被饑荒逼得沒轍了,所以才狠了心淨了身。這沒災沒荒的你進什麼宮?”
福茂眨眨眼睛說道:“我爹病了,要錢治病。進宮當太監有銀子拿,家裡三個哥哥都能幫忙,就我太小幫不了忙。而且大師說了,我這輩子吃的苦就是給我爹媽下輩子積的福!所以我要進宮。”
那太監微微笑道:“你這孩子倒挺孝順,在靜海我也聽說了有這麼一齣兒,說有個孩子自己要淨身當太監的,想必就是你吧?”
“嗯!是我。我叫章福茂。”福茂笑道:“公公,您叫什麼?”
“我叫高德山,是趙公公的手下。這次跟着趙公公去靜海招募小太監的。”高德山說道。
“高公公。”福茂就像叫趙公公一樣叫高德山。
高德山笑了笑說道:“不要這麼叫。記住了,以後看到有權有勢的大太監才這麼叫,像我們這些又沒權又沒勢的老傢伙,還是叫名字的好。以後你就叫我德山叔吧,我也是靜海人。”
“哎,德山叔。”福茂笑着叫道。他覺得這個老太監很面善,而且又是同鄉,所以一下子就和他親近了起來。
其實太監這種畸形的人是處在男人和女人的邊緣,所以他們的性格都很古怪。有的太監因爲自己曾經受人壓迫所以一旦得了勢就異常的殘暴,而有的卻因爲曾經吃過苦也就變得心腸柔軟,同情心頗重。而高德山就屬於後者,可能他算得上是福茂進京後第一個認識的朋友。
到了京城後,小孩子們被安排在一座四合院裡,要進宮那第一件事情就是淨身。這種酷刑可以謂之天下間殘忍之最,在進行手術之前先要由有地位的太監援引,還要和當事人立婚書,就像把自己當成“女人”那樣“嫁”進皇宮裡去一樣。趙公公就是這些孩子的援引人,有一天幾個太監就拿着一摞寫了字的“婚書”來給孩子們打手印兒,福茂則是被人抓着小手按下的手印兒,接着就是聯絡實施手術的閹割者了。
京城裡有名兒的閹割者有兩個,而趙公公請來的就是天橋有名的“小刀劉”。在手術之前先要禁食一天,爲的是清除體內的污物,以免手術後感染傷口。孩子們餓着,小刀劉和看孩子的幾個太監就在屋裡喝酒吃菜,其中就有高德山。
因爲高德山常辦這事兒,所以和小刀劉挺熟悉的,酒過三巡作陪的幾個太監都醉了,有的已經呼呼大睡。“哎!我說這回趙公公一共收了多少個小子?”小刀劉喝着酒問道。
高德山伸出一個手掌,翻了三下說道:“十五個,哈哈~~劉師傅要辛苦啦。”
小刀劉嘆了口氣,說道:“唉~~若不是這門手藝是祖傳的,我纔不幹這缺德的事兒呢!老高,我跟你說每次我幹完這事兒回家都得念上幾天佛經!”小刀劉看看旁人都已經歪歪倒倒不省人事了,他對着高德山招招手讓他靠近些說道:“你知道嗎?上個月我老婆生孩子,我多怕生下來的孩子沒……沒屁眼兒啊!哈哈,還好!老天爺給了我個兒子,我已經跟菩薩說了,以後一定多做善事來補償我造的孽。”
高德山給小刀劉倒上酒,說道:“你老兄心腸好,不像大柵欄的‘曹一刀’。媽的!那傢伙見錢眼開,有錢的就留一手兒。”他看看周圍無人旁聽,便壓低聲音說道:“你以爲御膳房裡那個崔祥貴在外邊兒認的那些乾兒子都是誰呀?還不都是他自己個兒的種!”
“哦?是嗎?”小刀劉好奇的問道。
“當然!崔祥貴八歲入的宮,當時還是我給送進宮的呢!他三叔就在宮裡當太監,就是他使了銀子給曹一刀,讓他手下留情,留了那麼一點兒。也算那小子福氣,十六歲左右長身體的時候竟然給死灰復萌了。他三叔在宮裡有勢,自然免了‘刷茬’。”高德山低聲說道。(清宮中因生怕小太監在生長髮育時“死灰復燃”所以會安排他們挨第二刀,俗稱“刷茬”)。
小刀劉“撲哧”一聲笑了,“嘿!崔祥貴這小子還真行!就算是手下留情,留了一點兒以後長身體時能‘重生’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看來他三叔沒少給他喝‘玉莖重生方’吧?”(玉莖重生方:《宸垣雜記》中記載的一種藥方,相傳幼年去勢者在初期發育時服用,可重生部分功能。猶似孩童斷指後亦有重生的可能性,但效果如何未有記載)
高德山自己是太監,自然也相信這些土方秘傳,他嘆了口氣說道:“人家有權有勢,現在才三十不到就在御膳房管事兒了。咱們這些宮中無靠山的,只能給奴才當奴才嘍!”
小刀劉擺擺手說道:“算啦,算啦。想想伴君如伴虎,離天子越近就危險。說不定哪一天這小子就被咔嚓了呢?”
“唉~~就算是被咔嚓了,人家至少也留了後呀!”想到這裡高德山那太監的憂鬱情緒開始發作了,竟然淚流滿面地哭道:“咱們這些人命苦啊!將來也是去淨樂堂的焚爐裡化煙的了,連個堂前送終的人都沒有啊!嗚嗚~~”(《明宮史》記載:淨樂堂在西直門外,亦有內官數人經管,凡宮人、內宮無親屬者死後於此焚化)
“行啦!行啦!你就不要哭啦!”小刀劉看慣了這些太監們的喜怒無常,也見怪不怪了。“那你也學崔祥貴去認個乾兒子去,至少將來也有個人給你收葬。”
“唉!我也想啊!但我無財無勢誰願意做我的乾兒子?”高德山突然想到了隔壁還在呼呼大睡的福茂。“對了!小刀劉!我手裡有這麼一個孩子,他呀……”高德山便把福茂爲救父而自願入宮的事情跟小刀劉說了。
小刀劉聽後一拍桌子道:“好啊!難得這孩子這番懂事孝順!嗯!你記得告訴我是哪個,到時候我下刀的時候也給他個痛快的,免得他吃那麼多苦。”
“這些日子下來這孩子和我處的不錯,我還真挺喜歡的,所以想收他做乾兒子。將來也好有個依靠不是?”高德山拉着小刀劉的手說道:“喂!你就幫我這個忙,明兒下刀的時候也像曹一刀給崔祥貴一樣,留一手吧。”
“啊?你說什麼?”小刀劉吃了一驚,說道:“你瘋啦?他跟你毫無關係,就算你要認他做兒子,那不是還沒認嗎?用不用得着爲這麼個毛孩子犯險啊?更何況就算我手下留情,到時候宮裡刷茬的時候還不得一樣給弄乾淨了?”
高德山擺擺手說道:“不用擔心。我雖然沒什麼財勢,單至少手裡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權利。到時候我把這小子弄去王府不就得啦?他本來就是爲了他爹才進宮的,咱們也沒必要斷了人家的後呀。這孩子現在還小,將來長大了還不後悔莫及?咱們就算是積德了吧。將來讓這小子在宮外娶房媳婦兒,給我生下個孫子就好了。”說着高德山便笑起來。
小刀劉搖頭不願意,說道:“不行!你以爲人人都像崔祥貴那樣兒走運?太監還能有自己的親骨肉?再說了,你那也是道聽途說,說不定都不是真的!別搞那麼多事啦!安安分分的不好嗎?如果被上頭知道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小刀劉,就算是我求你了!”高德山從懷裡摸出一塊玉來,說道:“你看,這是趙公公賞我的,聽說是後宮的娘娘賞下來的呢!就當是我謝你的禮物吧。你拿着!”說着就把玉佩王小刀劉手裡塞。小刀劉硬是不要,高德山“咚”的一聲跪了下來,道:“兄弟,就當是我求你了!老哥這輩子已經沒了別的念想了,就想死後有個兒子送終,能有自己的後代。你就當是給你兒子積福吧!待哪天老哥我歸了西,也一定在王母娘娘面前給你老弟說好話,讓王母娘娘給你和你兒子添福添壽!”說着就“咚咚咚”的給小刀劉磕頭。
這太監固執小刀劉早有耳聞,但還沒見過像高德山這麼固執的。“行啦!行啦!你先起來!有話好說嘛!”小刀劉一把就把高德山拉了起來。“走,咱們外頭說話。”他看了看着屋裡東倒西歪、喝的爛醉如泥的幾個人說道。
兩人來到隔壁屋,高德山從窗口指過去說道:“你看,就是靠牆睡的那個小子。”
“喲,這小子長得倒還挺俊,當了太監真是可惜了。”小刀劉看到正在熟睡的福茂說道。
“怎麼樣?這孩子不錯吧?關鍵是心腸好,將來也不會嫌棄我這個乾爹。”高德山低聲說道:“兄弟,就幫幫忙吧。老哥不會忘了你的恩德的。”
шωш★ ttκan★ co 小刀劉看看高德山,再看看屋裡睡着的福茂,有點心軟了。“唉~~算啦!算啦!就當是給我兒子積德了!好吧,我答應你,不過我可要告訴你。將來這孩子若是出了事兒可與我無關哪!”小刀劉很認真地說道。
“行!打死我也不會把你老兄說出來呀。”高德山說道。
“還有!”小刀劉說道:“我雖然給他留下那麼一丁點兒,但將來能不能重生還得要靠他自己個兒的造化了。將來可別怨我!”
“知道!知道!”高德山大喜過望,什麼都答應。他把玉佩塞進小刀劉的衣服說道:“這個你還是收下吧,老哥的一點心意。”
小刀劉把玉佩拿出來還給高德山道:“不行!我不能要!這是宮裡的寶物,我若是拿了將來可說不清楚啦!再說了,我都說了這次是給我兒子積德的,怎麼能收你的禮物呢?你還是留着給你的乾兒子吧。”
“啊!這倒是!”高德山忙把玉佩收了起來,感激的說道:“兄弟,這回真是謝謝你了。”
“唉~~行啦!僅此一次!你可別一會兒一個乾兒子的,我可受不了!”小刀劉說道。
高德山笑了,“放心,這輩子就這一個啦!老弟,明兒動刀的時候……”
“行啦!知道啦!羅嗦!”小刀劉披上衣服說道:“我要回房睡了。”說着就回了屋,從窗口看到高德山興高采烈的也回了屋。小刀劉搖搖頭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唉~~就算是刀下留情又怎樣呢?去了勢的始終是不中用的啦!真是多此一舉!”說完就吹燈睡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們就都被叫了起來。太監們架上大鍋開始熬煮大麻湯,有的太監拿來了新鮮的豬膽。小刀劉則帶着徒弟在院子裡面磨着他那吃飯的刀,刀光霍霍在陽光的照射下特別的刺眼。這些孩子哪裡見過這陣勢?有的都被嚇哭了,福茂呆呆的看着他們在忙碌,再聽到邊上的孩子哭鬧,心裡也害怕起來。
這時候高德山走過來,摸了摸福茂的頭笑問道:“福茂,怕不怕?”
“我……我不怕!”福茂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聲音還是顫抖了。
高德山笑了笑,問道:“福茂,你說德山叔好不好?”
“好!德山叔很照顧我。”福茂回答道。
“嗯!”高德山問道:“那如果將來你淨身入了宮,和你爹爹不得相見了,你願不願意認德山叔這個乾爹,將來侍奉牀前呢?”
福茂點點頭說道:“願意。德山叔對我好,將來德山叔老了,我就對德山叔好。”
高德山一聽就像樂開了花兒一樣,“好小子!德山叔果然沒看錯!”他蹲下身子在福茂耳邊說道:“福茂,德山叔爲你做的事將來你自然會明白。但是你可要記住今天說的話呀。”
這時候,從一間黑洞洞的屋子裡出來一個人,大聲說道:“都好啦!來吧!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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